四周響起了輕微的咔嚓聲,那是船身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冰。短暫停止的風聲重新呼嘯,漫天雪花開始飛舞。</br> “哇……”顏布布伸手接著一片雪,不敢置信地大叫:“哥哥,這是雪嗎?這是不是雪?這是真的雪?”</br> 海云城從來不會下雪,顏布布從生下來到現在,還是第一次看見電視外的雪。</br> 封琛不再停留,給兩人戴好羽絨服上的帽子,再將顏布布用毛毯裹成繭,讓他拎著汽燈,自己則抱著他下到氣墊船上,將船劃向了研究所方向。</br> “這雪在我手里就化掉了,哈哈哈,哈哈哈。”顏布布從毛毯里伸出手去接雪,興奮得大叫。</br> 封琛還在深思:“你感覺不到自己的精神體嗎?一點都感覺不到?”</br> “哇,我才嘗了一片雪,涼涼的,哥哥你也嘗嘗。”</br> “林少將說要真實的動物才能成為精神體,為什么你的精神體會是個動畫片角色?”</br> “哈哈哈,哈哈哈,好大的雪啊……”</br> 兩人牛頭不對馬嘴地對了幾句話后,封琛斥道:“顏布布你專心點,現在先別管雪,我在問你話。”</br> “啊,那你問吧。”顏布布坐直了身體。</br> “你這幾天昏迷的時候,有沒有覺得什么異常?”</br> “什么?”</br> 風太大,顏布布聽不清,封琛湊到他耳邊又大聲問了遍。</br> “異常啊……”</br> “這段時間你有沒有見到過比努努?”封琛進一步提示,又提醒道:“不是我給你做的玩具比努努。”</br> 顏布布思索了下,回道:“我也不知道見沒見過。”</br> “什么意思?”</br> 顏布布說:“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我看見了一個大雞蛋。那雞蛋殼有些地方破了,我怕是堪澤蜥寶寶,就趴在上面往里面瞧。結果沒看見堪澤蜥,看見比努努好像睡在里面,不過怎么也喊不醒。”</br> 沒跑了,比努努就是他精神體。</br> 但封琛沒有接著追問,風聲太大說話費勁,而且腕表上的氣溫還在繼續下降,實在不是問話的好時機。</br> 洪水也在迅速結冰。</br> 先是生成薄片狀的細小冰晶,讓水面變得粘稠,接著融合成疏松的海綿狀冰。</br> 隨著進一步冰結,它們成為漂浮在水面的冰皮,互相融合,融合成更大的蓮葉冰。</br> 蓮葉冰向著各方延伸,擴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形成了覆蓋整個水面的白冰。</br> 黑獅還在追那只比努努,每次追上后又被反咬得四處躲。兩只量子獸不停撲騰,將身遭那些冰塊砸得嘩嘩響。</br> 封琛有些擔憂。</br> 他隨時可以將黑獅收回精神域,但顏布布卻不一定能將那瘋了似的比努努收回來。</br> 要是收不回可怎么辦?所以黑獅還得繼續抓。</br> 而且必須抓到。</br> 雪越來越大,密集成片,可視度只有身周一米左右距離。冰面已經連接成為一整片,氣墊船再也沒法往前劃動,被困在了原地。</br> 剛形成的冰層還不厚,船雖然劃不動,人也不能下船行走,不然會踩破冰層掉進水里。</br> 封琛只能用匕首去鑿開船頭前方的冰層,將船往前劃出一段后再去鑿冰,一點一點前進。</br> 溫度越來越低,兩人滿頭滿身都是雪,封琛出來時沒有戴手套,感覺手已經被凍得失去了知覺,匕首兩次都當啷掉在冰面上。</br> 顏布布慢慢挪到他身旁,掀起毛毯要去蓋他手,封琛干脆用匕首割下來一段毛毯條,把手纏得嚴嚴實實的,這樣會好受一些。</br> 顏布布在他旁邊趴下來,抱著一塊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石頭,一下下去敲船頭前的冰層。</br> 封琛連忙又割了毛毯條,把他的手也纏住。</br> 兩人就這樣邊敲冰邊前進,每敲一會兒,封琛就聽見顏布布的牙齒格格直響,抱著的石頭也掉了兩次。</br> 而氣墊船僅僅只往前行進了不到三十米。</br> 他看了眼腕表,氣溫已經下降到-38℃。他知道不能再這樣慢慢敲回去了,不然還沒回到研究所,他倆在路上就要被凍僵。</br> 他去瞧黑獅,視野卻被大雪遮擋,根本看不見。他正要使用精神聯系,就聽到不遠處傳來連續破冰的聲響,黑獅嘴里叼著比努努出現在船畔。</br> 比努努還在掙扎,四只爪子胡亂在空中抓撓。黑獅叼著它的背頸部,它爪子便將面前的冰層抓得咔嚓破裂,不斷飛濺起冰渣。</br> 顏布布也看見了比努努,只瞠目結舌地盯著,一臉迷茫和震驚。眼見它太過兇狠,還往封琛身后躲,只露出半只眼睛偷看。</br> 封琛心里也升起了迷惑。</br> 黑獅是他的精神體,他們之間有著最密切的精神聯系,不管它變成什么模樣他都知道。但瞧顏布布對這只比努努的態度,他們之間似乎就沒有精神聯系。</br>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br> 封琛在腦內對黑獅下達了去船頭破冰的指令,黑獅立即叼著比努努去了船頭。</br> 不過破冰這任務顯然用不著它來完成。比努努瘋狂撲騰,一路的冰層被它唰唰撓得粉碎,就像一只自動破冰機。</br> 比努努的動靜太大,顏布布都被嚇呆了,他壓低聲音問封琛:“哥哥,它,它是變異種嗎?”</br> 封琛拿起漿劃船,問道:“你不認識它?”</br> “不認識。”顏布布搖頭。</br> 封琛道:“你天天念叨比努努,喜歡得不行,結果看到真的比努努了居然說不認識?”</br> “可它就不是比努努啊,只是長得有點像而已,它就是變異種。”顏布布加重語氣,“其實也不太像,只有一點點,一丁點點。兔子變異種那么像兔子,你也說那不是兔子,是變異種。”</br> 聽他說得有模有樣,還有舉例,但封琛還是不死心地追問:“你再感受一下,看能不能感覺到它的存在。”</br> “怎么感受?”顏布布問。</br> 封琛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道:“你就站著別動,看能不能在腦子里感覺到它。”</br> “哦。”顏布布果然就站著不動。</br> 片刻后,封琛問道:“怎么樣?腦子里能感覺到嗎?”</br> 顏布布猶豫了一下:“腦子好像不能感覺,但眼睛和耳朵可以感覺。我眼睛能感覺到它在那里敲冰,我耳朵也能感覺到它爪子把冰敲得砰砰的。”</br> “……那算了,你快坐下。”</br> 封琛坐在氣墊船上,沉下心慢慢琢磨。</br> 林奮曾經說過,精神體形成時參考的狀態,主體必須是活的,實實在在的。腦海里清楚它的每一個動態,認為它是真實鮮活,而不是憑空想象出來的東西,才會被精神域認可,會圍繞這個形象生成精神體雛形。</br> 一般人眼里,被視為真實存在的只有動物,但在顏布布心里,他深深相信比努努也是這個世界的一份子。所以得到了他精神域的認可,形成了比努努形態的精神體。</br> 只是不知道他的精神體為什么突然變得像喪尸,難道是因為顏布布在進化的緊要關頭被喪尸咬過,精神體也跟著中了毒嗎?</br> 那它一直在和黑獅撲咬,如果黑獅被咬傷的話,會不會也跟著變成喪尸獅?</br> 封琛立即和黑獅取得精神聯系,得到的反饋是它剛才的確被那只喪尸比努努搞得很狼狽,也被咬傷了幾口,但直到現在也沒有什么不良反應。</br> 看來那只精神體就算被喪尸感染,也只是形態出現喪尸化,本身并不會像真的喪尸那樣,咬一口便將病毒感染給其他人或是精神體。</br> 那顏布布為什么會和它失去精神聯系呢?難道也是因為它喪尸化的原因?</br> 有著兩只精神體的幫忙,氣墊船很快就到了研究所。黑獅叼著比努努鉆進了五樓窗戶,封琛也抱起顏布布跟著鉆了進去。</br> 研究所里有溫度自控調節,室內氣溫依舊維持在25℃。封琛和顏布布站在五樓大廳,眉睫上的冰迅速融化成水,眼淚似的掛在臉上。</br> “快快快,把濕衣服脫掉。”</br> 封琛伸手去剝顏布布身上濡濕的毛毯和羽絨服,將他剝得只剩下一套保暖衣,接著才開始脫自己的衣服。</br> 黑獅全身都是冰,一頭鬃毛也板結在一塊。它身上被比努努抓滿傷,到處都在冒黑煙,但比努努還在掙扎,所以也不敢張嘴,只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br> 雖然剝掉濕衣服,屋內也很溫暖,但顏布布被凍得還沒緩過來,只一直發抖。封琛將自己脫得也只剩下保暖衣后,便蹲下身,開始搓揉他的手腳。</br> “我們為什么要把它帶回來啊?”顏布布嘴里問封琛,眼睛盯著那只掙扎的比努努,看它甩得冰渣子滿屋亂飛。</br> 它的腦袋挺大,配上同樣圓滾滾的大眼睛,原本很可愛。但現在的它皮膚呈現出青黑色,瞪著兩只全黑的眼睛,對著顏布布和封琛齜出尖牙,一刻不停地揮舞著前肢,只讓人覺得兇狠可怖。</br> 封琛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這是你的精神體,也是你的比努努。”</br> 顏布布頓了一瞬,指著它大叫:“可它根本就不是比努努。”</br> “它是比努努。”封琛直起身解釋道:“你被喪尸咬了一口,它也跟著出現了喪尸化,就變成了現在這樣。”</br> “它不是比努努,它是喪尸!它怎么會是比努努呢?薩薩卡都比它好看。”顏布布臉漲得通紅,堅決地搖頭,“哥哥你不要被它騙了,它是喪尸,是變異種。”</br> 封琛這下沉默了。</br> 那只比努努突然從黑獅嘴里掙脫。它一落下地就對著兩人撲來,躍在空中時便張開了嘴。</br> 封琛總不能用匕首去對付它,可空手去抓的話又怕被咬上一口。它雖然沒有喪尸毒,但那小尖牙看著也挺鋒利,便放出精神力將它在空中縛住。</br> 比努努被精神力纏了個結實,啪地掉在地上,封琛走過去蹲下身,戳了戳它圓乎乎的腦袋。</br> “你還兇?你還想咬人?等我把你頭頂上的葉子都拔光,看你還怎么兇。”</br> 比努努雖然撲在地上,卻也轉過頭,繼續對著他齜牙咧嘴。</br> “哥哥讓開,我砸死它。”</br> 封琛倏地轉過頭,看見顏布布不知道從哪里找了個工具箱,正顫巍巍地舉過頭頂,要砸向比努努。</br> “別。”封琛大驚失色,伸手去奪工具箱。一旁正在甩身上冰渣的黑獅也嚇了一跳,連忙用頭去頂地上捆著的比努努,想將它挪開些,結果險些又被咬上一口。</br> “這只喪尸可壞了,它還想咬你!”顏布布擋在封琛身前,“你別怕,我來對付它。”</br> 封琛拎著顏布布脖子,將他轉了半個圈面對自己,嚴肅地說:“它不是什么喪尸,它是你的量子獸,你不能傷害它!”</br> “它不是我的量子獸,我的量子獸不是一只喪尸。”顏布布不高興地糾正,“你不要老硬說它是我量子獸。”</br> 比努努在地上掙動,對著顏布布呲牙低吼,看上去活脫就是一只小喪尸。</br> 顏布布眼里的嫌惡更甚,往前走了半步想抬腿踢它。但見封琛沉著臉在旁邊盯著,那腿動了動,終究還是退回了原處。</br> 封琛看著掙扎不休的比努努,有點犯愁拿它怎么辦。</br> 顏布布不認它,和它之間也沒有精神聯系,也就沒法將它收回精神域。</br> 難道只能去找根繩子將它先捆上幾天嗎?</br> 捆服了再說?</br> 他在這里胡思亂想,沒察覺到比努努將他的精神力束縛掙開了些。</br> 因為怕傷到它,束縛得不是很緊,比努努竟然掙脫出來,嗖地沖向了大廳旁的窗戶。</br> 砰一聲重響,比努努撞在軍用玻璃上又彈回來幾米,在地上翻了個滾兒。接著又迅速爬起來沖向樓梯,消失在樓梯向上的拐彎處。</br> 屋內一片安靜,兩人一獅都愣愣地看著樓梯,片刻后才響起兩聲驚叫。</br> “變異種跑了!快找到它打死!”</br> “不能讓你的精神體出危險,快找到它。”</br> 接下來兩個小時,他們將這棟樓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那只比努努。</br> 畢竟研究所的房間這么多,比努努個頭也不大,隨便藏在哪個儀器后面或是柜子里,都很難讓人找到。</br> 封琛靠著墻壁坐在地毯上,滿身寫著疲憊,顏布布干脆四仰八叉地躺著,腦袋就枕在他腿上。</br> “怎么辦?找不到它了。”顏布布對著趴在一邊的黑獅抬起手,黑獅便挪了過來,讓顏布布摸它的腦袋。</br> “你現在和它沒有精神聯系,但它真的是你的量子獸,一定要找到,不能讓它出事。”封琛閉著眼道。</br> 顏布布一下下摸著黑獅的大腦袋,沉默片刻后,有點委屈地問:“哥哥,我能不能讓大獅子做我的量子獸?”</br> 黑獅伸出舌頭舔了下顏布布的臉,顏布布瞇起了眼睛。</br> “不能。”</br> 顏布布說:“我覺得你搞錯了,它不會是我的量子獸,它其實是個變異種。對了,是大土豆變異種。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們把它抓到后煮熟,嘗一嘗就知道了。”</br> 黑獅聽到這話后倏地一抖,身上的毛都慢慢炸開。</br> “顏布布,我明確告訴你,那就是你的量子獸。因為除了你,這世上就沒有人會讓比努努成為精神體。”封琛睜開了眼,目光嚴厲地盯著躺在他腿上的顏布布,“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為什么失去了精神聯系,但是你不準傷害它,聽明白了嗎?”</br> “它剛才想咬我。”顏布布說。</br> “它根本咬不了你,它能咬的只有我和黑獅。”</br> 顏布布仰頭看著他:“但是我不讓它咬你和黑獅,它要敢咬你們,我就要打它。”</br> “不行。”封琛帶著怒氣斥道:“你之前差點成了喪尸,現在覺得了不起了?也敢不聽我的話了?”</br> “我聽你話的,我就算成了喪尸也會聽你話的。”顏布布嘟囔道:“你別生氣嘛,我不打它就行了。”</br> 封琛這才繼續靠回墻壁,顏布布輕輕捏著黑獅的圓鼻頭,語氣有些失落:“為什么我的量子獸就不能是大獅子,而是變異種呢?不對,是喪尸呢?”</br> “誰叫你成天想著比努努?你要是成天想著大獅子,那么現在在這屋子里亂跑的就是只大獅子。”封琛淡淡地道。</br> “可是它也不是比努努啊。”</br> “它是的。”</br> “它不是。”</br> 封琛也懶得和他繼續爭論,將他腦袋從腿上挪開,站起身道:“算了,先不找了,反正它呆在這屋子里出不去。今天太晚了,我們去睡覺,等到明天再繼續找。”</br> “嗯,好吧。”</br> 封琛想將黑獅收回精神域,但它有些不情愿,想留在外面繼續找那只量子獸。</br> 反正精神體也不需要睡覺,封琛便隨著它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