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還別看寧衛(wèi)民才初見“張大勺”，就碰了個軟釘子。
    可根據(jù)他的相人之術(shù)，卻認(rèn)為“張大勺”是個直腸子的性情中人。
    因為憑邊建功對“張大勺”情況的介紹。
    寧衛(wèi)民不難揣測出，這老爺子之所以待人刻薄，不近人情。
    大約是見慣了世情冷暖，經(jīng)歷過不少世態(tài)炎涼才導(dǎo)致的。
    畢竟他的歲數(shù)和孤身一人、孤苦伶仃的情況在這兒擺著呢。
    我們國家在八十年代之前又動蕩頗多。
    很明顯的道理，如果一個人的生活里遭遇了太多不好的事兒。
    就容易憤世嫉俗，對外人產(chǎn)生出本能的排斥和不信任。
    更何況“張大勺”還是一個頂尖的廚行好手。
    這除了證明他智商高，有天賦、心智堅毅之外。
    也會造就他常人難及的驕傲，說明他性情里有偏執(zhí)的一面。
    否則就不可能在術(shù)業(yè)上達(dá)到這樣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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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樣的人，也最有主心骨，往往就只認(rèn)自己的情理。
    要是順?biāo)囊鈩t罷。
    如果不然，就是最難啃，也最不講理的一塊老倭瓜。
    其實寧衛(wèi)民的生活里就有一個與之近似的例子，那就是他的師父康術(shù)德。
    想當(dāng)初他們倆不對付的時候，老爺子就是看他不順眼，怎么怎么都不行。
    但一旦認(rèn)可了爺倆兒之間的緣分，老爺子古道熱腸的勁兒就全出來了。
    怎么說怎么是，連房子都舍得白送他。
    甚至有時候?qū)幮l(wèi)民不開口，老爺子都會主動替這個徒弟往長遠(yuǎn)了謀劃呢。
    這差距就能這么大！
    所以說啊，寧衛(wèi)民和這樣倔老頭打交道，也算是經(jīng)驗豐富。
    他既然知道連康術(shù)德這么個靠研究人情世故吃飯的專家都免不了被情緒拿住。
    那自然就更不會去計較“張大勺”這位天天圍著灶臺的主兒橫挑鼻子豎挑眼。
    甚至他還懂得，彼此不熟悉的情況下，切忌單刀直入。
    得先裝裝大瓣兒蒜，跟“張大勺”玩玩“彎彎繞”才行。
    只有摸準(zhǔn)老家伙的脈才能做有效溝通，否則沒準(zhǔn)兒被“張大勺”幾句話就給打發(fā)了。
    總之，沒別的，還是以禮貌當(dāng)先吧。
    俗話說，抬手不打笑臉人嘛。
    有錯認(rèn)錯，有軟服軟，先緩和氣氛是第一步。
    “大爺，大爺，您就是張師傅吧。您說的是，您批評的對。我們年輕人不懂事。確實失禮得很，應(yīng)該早點出來的。瞧瞧，這都晚了將近小二十分鐘了。真的不像話。”
    “雖然今天啊，我們是真沒想到，從大前門到景山后面，坐車過來能耗費將近一個鐘頭的時間。倒車麻煩不說，還趕上了一輛車壞在半路了。可客觀困難不代表主觀的疏忽。我們真的長記性了，如果有下回，一定騎車來，保準(zhǔn)兒晚不了。”
    “我們也明白，這事惹您生氣，其實也不在于耽誤的時間長短，關(guān)鍵在于情理上說不通。您是長者，怎么也不能讓您等我們啊。咱們京城人哪兒能這么沒規(guī)矩啊？對不住對不住。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一定多多包涵。”
    “另外，我們還真得謝謝您呢。誰身上沒有毛病啊？但只有逆耳忠言，才能讓人看見自己的毛病。否則那都自我感覺良好著呢，天上飄著的，永遠(yuǎn)長進(jìn)不了。所以說句實心話，有人批評我們、罵罵我們，這真是好事兒。您教我們怎么做人，這是為我們好……”
    好家伙啊，就寧衛(wèi)民這幾句。
    不但張士慧和邊建功聽傻了，“張大勺”也愣住了。
    他還沒見過有人挨他的數(shù)落，還能這么好脾氣，反倒?jié)M口稱謝呢。
    他眼睛眨巴了眨巴，不明白寧衛(wèi)民這算厚著臉皮以退為進(jìn)，或者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心里憋壞呢。
    但無論怎樣，話趕到這兒，也都不好再出言數(shù)落了。
    于是只能有點無措的咳嗽了一聲，把院門讓開了。
    “行啦，別門口戳著了，都進(jìn)來吧……”
    不過雖說他把人放進(jìn)來了，可很明顯的，警惕性也提高了。
    這“張大勺”大概是很明白被人架起來的壞處，進(jìn)了院兒就直接聲明。
    “咱們有事兒說事兒，你們既然奔房來的，那就看房。咱們都挺忙，就少說點兒那些沒用的。”
    寧衛(wèi)民笑了一笑，也不以為意。
    反而附和“張大勺”的話，拍了拍更懵圈的張士慧和邊建功的肩膀，催促道。
    “沒聽見張師傅說了嘛，都別愣著了，進(jìn)屋，看房。”
    房子的格局很簡單。
    所謂三合院，其實就是比四合院缺一溜兒。
    “張大勺”的這處房啊，缺的是西向這一溜兒。
    不過這種情況，可是后天人為造成的。
    怎么回事啊？
    敢情“張大勺”祖上原先也曾闊過。
    他這套老宅不但完整的面目，曾經(jīng)是個正經(jīng)的四合院，而且還帶著一個小跨院。
    只是后來家道中落。
    四八年的時候，先就讓“張大勺”把月亮門一封，那跨院兒賣給鄰居了。
    后來沒過幾年，他又再次賣了半拉正院兒給別人。
    那一次，等于說這院里的正北七間房，從西向三間處開始起墻，一直砌到了南邊倒座的三間處。
    通過這樣的切割方式，把張家老宅正院兒從中一分為二，從此變成了兩戶人家。
    最終“張大勺”自己個兒還剩下了北四，南三，東五，這十二間房。
    所以要是嚴(yán)格的說起來，這里應(yīng)該是缺了半拉院子。
    或許是破家變現(xiàn)這事兒都形成規(guī)律了。
    這次“張大勺”又缺錢了不是？
    他自然而然就又打起了這房子的主意。
    雖然政府已經(jīng)停止了私房買賣，可賣不成，他不還能租嘛。
    說來也巧了，“張大勺”琢磨到底去哪兒尋摸租客，該把房租給誰的時候。
    邊建功也在單位里，正在為寧衛(wèi)民四處打聽門面房的消息。
    這不就碰上了？
    “張大勺”紆尊降貴，找邊建功聊了兩句，也就有了今天這次見面。
    而認(rèn)真說起來，他這個小院的基礎(chǔ)條件還真的挺不錯，
    首先這院兒的位置，離地安門大街比較近。
    連他切給別人那半拉院子都算上，頂多也就隔著兩戶就到街外頭了。
    出去就是公共汽車站啊，交通比較方便。
    其次他這房子的質(zhì)量也不錯。
    別看房子老，可當(dāng)年蓋的時候是用了真材實料的，房基堅實，冬暖夏涼。ＷwＷ.ΧＬwＥй.coΜ
    院里也全是青磚鋪地，不存水，少泥濘。
    當(dāng)院兒還栽種著一棵掛著無數(shù)花蕾，長勢極好的石榴樹，瞅著就吉利啊。
    生活上也很方便，不僅有一個獨立的自來水龍頭，還單有一個可以自己使用的小廚房。
    真要是說有什么缺點，恐怕除了屋子返潮，也就是院門臨街太清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