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很黑,皆是濃厚的鬼氣,蘇棠連滾帶爬的摔進芍藥花堆里,整個人都陷了進去。</br> 如果不是情況太緊急,蘇棠或許還能想象一下自己躺倒在花叢中的美麗身姿。</br> 可事實是,她摔得四仰八叉,跟馬上就要上熱鐵鍋被拔毛的豬一樣,甚至驚恐的發出了豬叫聲。</br> “啊啊啊!”算了,容易進頭發,還是別叫了吧。</br> 蘇棠努力穩住身體,伸手往旁邊一抓,然后感覺不對,猛地一頓。</br> 她低頭,慢吞吞地張開自己的手。只見她指縫中流淌著的盡是黑色的發絲,像流水一般順滑。</br> 蘇棠這才發現,那艷紅芍藥上覆蓋著的黑氣下,是不斷流動的黑色長發。這片芍藥花有多大,黑發就有多密。如此詭異的畫面,讓她不覺一陣頭皮發麻。</br> 初春的天,風簌簌而響,芍藥花微微晃動,那一片花海幾乎看不到盡頭。</br> 黑發翻騰滾動,蘇棠被緊密的包裹在里面,弱小可憐又無助。</br> 她忍不住痛哭流涕,聲嘶力竭地吼道:“我只是長得比你好看,腿比你長一點而已,我有什么辦法啊……”</br> 長發:……</br> 長發異常憤怒,那原本緩慢流動的黑影迅速聚集,掀起一股滔天巨浪,像潮水一般將蘇棠淹沒。</br> “唔唔唔……”蘇棠一頓掙扎,卻發現自己越陷越深,直至連頭手都被淹沒了。</br> 蘇棠拼著最后一口氣喊出三個字,“我去你……唔唔唔……”</br> 白白浪費了三字求助機會。</br> .</br> 蘇棠是被臉上的濡濕感弄醒的。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正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頭頂是一輪碩大的圓月。</br> 她盯著眼前那瓦亮的大月亮眨了眨眼,然后猛地坐起身。</br> 這里是哪里?她在干什么?</br> “你,你醒了嗎?”身邊傳來一道軟糯糯的小奶音。</br> 蘇棠轉頭看去,只見自己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孩。</br> 小孩看著也不過七八歲的模樣,渾身臟兮兮的像是從來沒好好洗過澡。現在是初春的天,天氣料峭陰寒,小孩只穿一件空蕩蕩的單衣,光著一雙腳站在那里,露出那張黑乎乎的小臉蛋,渾身上下只有一雙眸子干凈澄澈,十分漂亮。</br> 只可惜,沒什么神采。</br> 蘇棠動了動自己完好無損的胳膊腿,有些疑惑。她不是被那長頭發吃了嗎?怎么會在這里?</br> “小孩,這里是哪啊?”蘇棠從地上爬起來。</br> “是,是我住的地方。”小孩抱著一雙臟兮兮的小手,十分緊張的站在那里。</br> 住的地方?</br> 蘇棠站起來四處打量,這是一座很破的小院,除了她身后的半拉破棚子,旁邊還有兩間較為完整的屋子,雖做不到冬暖夏涼,但起碼不會穿風漏雨,勉強算是個窩吧。</br> 蘇棠注意到小孩腳邊有個還算干凈的碗,里面是一點米粥。</br> 蘇棠下意識伸手抹了一把臉,然后糊下來一手的米。</br> 蘇棠:……原來剛才不是下雨,而是下米粥?</br> “是你喂我吃的米粥嗎?”蘇棠半蹲下來看向面前的小孩,并重新注意到小孩的眼睛。</br> 現在雖然是黑夜,但那月亮卻亮的奇怪。將這座院子照得十分亮堂,甚至堪比白晝。</br> 蘇棠抬手試探了一下,小孩毫無反應。原來……是個小瞎子嗎?蘇棠的心里升起一點憐憫之心。</br> 小孩小心翼翼地點頭,“吃點米粥,就會好了。”</br> “謝謝你的米粥。”蘇棠伸手揉了揉小孩的小腦瓜,然后站起身,在身上左右摸索,最后萬分不舍的把自己從陸老爺那里偷的一袋子仙女果遞給小孩。</br> “喏,這個給你吃,很好吃的哦。”</br> 小孩一臉緊張又期待的接過,連那雙黯淡的眸子都似乎發出了光亮。</br> 小孩緊張地搓了搓兩只小腳丫。</br> 這是第一個這么溫柔的摸他頭,給他東西吃的人。</br> 蘇棠又摸了摸小孩的腦袋,正要走,那邊小孩突然摸索著伸手扯住她的袖子,小小聲道:“姐姐別去屋子,會被打的。”</br> 打?這是什么意思?</br> 蘇棠一臉的不明所以,她正邁步的腳卻突然被不知道什么東西絆了一下。</br> 蘇棠以狗吃屎的動作摔到地上,她一臉氣憤地跳起來,正想問候一下那東西的十八代祖宗,一低頭就看到了那坨黑乎乎的頭發。</br> 蘇棠:……你是我祖宗。</br> 蘇棠就差點給這坨頭發跪下了!您怎么陰魂不散呢?</br> “你別跟著我了啊。”蘇棠委屈至極。</br> 小孩磨蹭的腳步一頓,他抱著懷里的小袋子,瑟縮著往后退一步。</br> 小孩身體小小的,手也小小的,就連踩在地上的腳丫子也小小的。那副瑟縮恐懼的小表情讓人看一眼便平添幾分憐惜同情之意。</br> 起碼蘇棠突然覺得自己母愛泛濫。</br> 真是個討人心疼的小小人。</br> 蘇棠趕緊道:“不是說你,不是說你。”</br> 正說著話,那坨頭發盯著蘇棠歪了歪頭,然后突然暴長,變成與蘇棠等高的模樣。月色中,一張臉緩慢從那坨密密麻麻的頭發里顯露出來。</br> 蘇棠身體僵硬地站在那里,盯著面前這張三百六十度旋轉仿佛旋轉木馬般的艷鬼臉,崩潰成坨。</br> “啊啊啊!”她一拳打上去,正中那張臉中間。</br> 這張艷鬼臉觸感柔軟,像面團似得將蘇棠的拳頭包裹了起來。</br> 蘇棠立刻就產生了一種自己會被吞噬的感覺。她馬上把爪子收了回來,握得緊緊的,然后就看到剛才那還被自己打的凹陷進去的半張臉像棉花似得復原。</br> “姐姐,你怎么了?”站在蘇棠身邊的小人聽到蘇棠鬼哭狼嚎的聲音,有些緊張,“姐姐,別出聲,祝媽媽會不高興的。”</br> 祝媽媽?</br> “你個小兔崽子,深更半夜的鬼哭狼嚎什么?是不是又皮癢了?”一道驚雷乍起,祝媽媽手持粗木棍,氣勢洶洶的從旁邊的屋子里推門走出來。</br> 頭頂那輪明月又被深沉的鬼氣遮蓋住,吃的肥膘壯的祝媽媽直奔小人而來,看到站在一旁的蘇棠,一愣,語氣不善道:“你是誰?”</br> 祝媽媽看不到那坨翻滾的黑發,她瞪著一雙牛眼看向蘇棠。</br> 蘇棠以為這是院子的主人,趕忙道:“我只是路過的。”</br> “路過?”祝媽媽見蘇棠雖生得好看,但身上穿的著實樸素,也沒什么飾品,便不客氣道:“快走,快走。”</br> 蘇棠自然要走,不過她都不知道這是哪,要怎么走?</br> “這位大媽,我想問問這是……”</br> “小兔崽子!又偷我的米!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祝媽媽看到小孩腳邊的碗,又是一頓罵,然后高舉著棍子,對著小孩上去就是一腳。</br> 祝媽媽人高馬大,小孩瘦弱不堪,被一腳直直踹開兩米遠,重重地跌在地上。</br> 蘇棠驚了,“你在干什么?”</br> 祝媽媽仿佛根本就沒聽到蘇棠的話,掄著那大粗棍就要朝小孩打下去。</br> 蘇棠面色大變,趕緊上去一把抱住那大木棍。</br> 這么粗的木棍,這女人力氣又那么大,一棍子下去這小孩還不得被打死。</br> 祝媽媽力氣確實是大,蘇棠實在是攔不住她。</br> 她眼疾手快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紙人按在祝媽媽的額頭上,然后道:“別動。”</br> 祝媽媽的身體果然僵住了,不過嘴里還在罵罵咧咧。等祝媽媽發現自己動不了的時候,一張老臉都被嚇白了。</br> 蘇棠給祝媽媽貼的叫聽話小人。只要貼了這小人,不管主人說什么話,祝媽媽不管嘴上多罵罵咧咧,心里多不情愿,也還是要照做。</br> “邪術,你是鬼,你是鬼……”祝媽媽盯著蘇棠,雙眸圓睜,一副馬上就要嚇暈過去的樣子。</br> 蘇棠道:“我可不是鬼,我是仙人。”</br> “仙人?你是仙人?你難道就是陸老爺請回來的仙人?”祝媽媽是個欺軟怕硬的,立刻就開始求饒,“仙人在上,老奴有眼不識泰山,還請仙人放過我吧。”</br> 蘇棠抬手,示意祝媽媽先別說話,然后故作深沉的抱胸問她,“這是哪里?”</br> 祝媽媽哆哆嗦嗦道:“陸,陸家。”</br> 原來她還在陸家。</br> 既然知道自己是在陸家,那蘇棠也不急了。</br> “你做什么要打人?”</br> “都是這小兔崽子,他偷我的米!”祝媽媽語氣一變,面露兇狠。</br> 蘇棠低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只碗里的米粥,這應該是剛才小孩救自己用的。既然是自己的臉“吃”了,那就由她來付錢吧。</br> 蘇棠十分心疼的從繡花鞋里摳出來一枚銅板,塞到祝媽媽的衣領子里,大氣道:“就當是我買的。”</br> 祝媽媽:……現在的仙人都這么窮的嗎?</br> 不對。蘇棠突然反應過來,“你是陸家的仆人?”</br> “是。”</br> “那我吃的應該是陸家的米吧?”</br> 祝媽媽面露心虛,“確,確實是……”</br> 蘇棠趕緊把那一枚銅錢摳了回去。</br> 祝媽媽:……</br> 把那枚銅錢塞好,蘇棠又指向那小孩道:“那是你的孩子?”</br> 祝媽媽雖然身體不能動,但蘇棠在她臉上看到了明顯的嫌棄厭惡之意,甚至還有一絲絲懼色。</br> “誰倒霉催得生這么個孩子啊!仙人啊,那可不是我的,他就不是個好東西,您可千萬不要被他給騙了,他娘就是因為生了他才死的。”</br> 蘇棠立刻道:“胡言亂語。”母親的死怎么能怪到孩子的頭上呢?</br> 蘇棠一轉頭,果然看到小孩低垂著小腦袋,使勁摳自己的手。</br> 蘇棠看到他手背上抓出來的血痕,立刻一臉心疼地抓住他,“不要這樣,會疼的。”</br> “仙人啊,您可千萬不能碰他,這樣是會帶來厄運的!”祝媽媽急得叫起來。</br> 蘇棠沒從小孩身上看到任何黑氣,她覺得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孩。而想起剛才祝媽媽的兇狠模樣,蘇棠又掀開了小孩的衣服。</br> 小孩嚇得一個機靈,緊張的往后倒退三步,揪著自己的衣服,睜著那雙無神的大眼睛囁嚅道:“姐,姐姐別打我……”</br> 蘇棠趕緊安撫道:“我不打你,我就是看看。”說完,蘇棠掀開了小孩身上那件單薄到可憐的衣服。</br> 小孩身上只一件破爛的臟衣服,甚至連原本的顏色都看不出來了。就那么松垮垮的掛在身上,破了好幾十個洞,簡直就是一件招風衣。</br> 小孩還算干凈,蘇棠一眼就看到了他瘦弱身體上那堆新鮮的傷痕,還有一堆舊傷痕。</br> 這么小的孩子,居然下這么重的手!</br> 蘇棠頓時怒了。</br> 祝媽媽注意到蘇棠面色,趕緊解釋,“仙人啊,這怪物是打不死的,他就是只怪物啊,您趕緊收了他吧!最近宅子里的怪事說不準就是他弄出來的!小小年紀就殺人,長大了還怎么得了!”</br> “不是我,不是……”小孩一臉驚恐地瞪圓了眼,然后跌跌撞撞的往回跑,一頭扎進不遠處的那半拉破棚子里。</br> 蘇棠注意到破棚子里有一只缺了一大塊的碗,還有一些幾乎分辨不出是什么東西的小破爛。</br> “這里是你住的地方?”蘇棠盡量放輕腳步,走到小孩面前。</br> 小孩埋在一堆爛稻草里,緊緊抱著懷里的仙女果,小心翼翼地點頭。</br> 蘇棠走近了聞到一股味道,又腥又臭。這半個棚比豬棚還臭,根本就不像是人住的,蘇棠甚至覺得連狗都嫌棄。</br> 可小孩就住在這樣的一個地方。</br> 蘇棠轉身往旁邊的屋子走去,她一把推開門,看到里面的床鋪桌椅。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但起碼是人住的。</br> 蘇棠抬手勾了勾,貼著聽話小人的祝媽媽就被迫走到了她面前。</br> 蘇棠壓低聲音問,“他是誰的孩子?”</br> 聽話小人控制的是身體,而不能控制人說實話。</br> 祝媽媽唯唯諾諾的不敢說。</br> 蘇棠嚇唬她道:“你不說我就把你扔進惡鬼堆里,讓鬼咬你。咬你腦袋,咬你胸,要你屁股!”m.</br> 祝媽媽見識過蘇棠的仙術,她現在還被控制著。祝媽媽怕極了,“他,他是陸老爺的孩子。”</br> “陸老爺?陸得崇?”</br> 陸得崇是陸老爺的名字。</br> “是是是。”祝媽媽趕緊點頭。</br> 蘇棠一臉驚詫。既然是陸老爺的孩子,那怎么也該是個公子哥吧?怎么會像個小乞丐,還如此被人欺凌?</br> “不瞞仙人。”祝媽媽又開口了,“這東西啊就是個禍害。他出生的時候下了三天三夜的雨,克死了他那個娼妓娘,老爺一向不喜他的。都是咱們做奴婢的可憐,給他口飯吃才能活到現在。”</br> 虎毒尚且不食子,這陸得崇也太封建迷信了吧?</br> 啊,不對,現在都能修仙了,還有鬼了,這封建迷信也不一定真假呢。</br> “那你剛才說怎么打都不死是什么意思?”</br> 說起這事,祝媽媽就更激動了,“去年這東西被我打斷氣了,我本想著把他的尸首給扔了。卻不想因著事忙給忘了,第二天再想起來,這東西竟又活過來了!還跟沒事人一樣……”</br> 祝媽媽雖怕,但眸中的狠毒之色卻無法掩蓋。</br> 蘇棠早已看出這祝媽媽不是好東西,沒想到竟然這么不是東西!</br> 蘇棠的美眸之中顯出怒色,她抄起一旁的大木棍子對著祝媽媽就是一棒。</br> 祝媽媽疼得齜牙咧嘴,鬼哭狼嚎。</br> 蘇棠冷哼一聲,也不再管這倒在地上,心狠手辣,毫無人性的祝媽媽,轉身出門去那半拉棚子里尋小瞎子。</br> 小瞎子似乎是餓極了,正躲在棚子里翻她給的仙女果。</br> 聽到蘇棠的腳步聲,小瞎子渾身一抖,快速把仙女果往懷里藏。</br> 因為看不到,所以仙女果漏出來好幾顆,咕嚕嚕地滾到蘇棠腳邊。</br> 蘇棠一臉可惜的看著那些滾臟了的仙女果,彎腰一一把它們拿起來,用了法術洗干凈,然后咬一口。</br> 仙女果大概草莓大小,味道酸酸甜甜帶著一股奶味,蘇棠心滿意足吃上一口,然后走到小瞎子面前,“來,我吃仙女果果尖尖,你吃仙女果果屁屁。”</br> 小瞎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