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早膳,石慧先去前院看了孫兒。
怕徐耀祖亂動影響斷骨處愈合,何氏有空便守著。若何氏自己不在,也必定要親信大丫頭輪班一日十二個時辰守著。家人照料精心,徐耀祖又肯聽話配合治療,故此雖然不能下床,傷口恢復的還不錯。
荀太醫好奇這種新奇的接骨方法,不用府上去請,便時常過來復查,親自為徐耀祖換藥。
“奶奶!”徐耀祖看到祖母,高興地叫了一聲。剛受傷以為自己再也走不了了,徐耀祖很是傷心了一陣。這些日子確定腿還有的救,精神頭便好多了。
“精神倒是好多了,今日腿可還疼?”石慧掀了被子給他檢查了傷口。
“倒沒有前幾日那么疼了,只是日日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實在是無聊的很。”徐耀祖眨了眨眼睛道,“奶奶換了衣裳可是要出門去?”
“前兩日,你太后姑母為著你的事訓斥皇后被陛下頂撞氣病了,奶奶去宮里看看太后。”
徐耀祖皺了皺眉頭:“我只是一個小紈绔,皇帝表哥不喜歡我這個表弟幫著朝亦武那個舅兄也就罷了。如何能夠為了一個女人頂撞太后姑母,委實不孝。”
石慧也沒拿不可議論君非的話教訓他,反而問道:“若你日后娶了妻子,與奶奶或你母親不好,你要如何?”
“自然是奶奶和娘最重要了,我的妻子那就是奶奶的孫媳婦,豈能頂撞長輩?”徐耀祖理所當然道。
“若是奶奶不講道理,委屈了你媳婦呢?”
“奶奶才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呢,我娘也不是。不過——”徐耀祖想了想道,“奶奶若有一日忽然不講道理了,一定是病了,做為晚輩我們更該孝敬奶奶才是啊。”
“你有孝心奶奶知道,不過世上不是什么晚輩都是孝順的,更不是什么長輩都是講道理的。若真有一日你遇到這樣的選擇,那就評一評那邊有道理吧!”石慧笑道,“有句話不是說幫理不幫親么,既然兩邊都是親人,那就誰有道理聽說的。”
“可是不聽長輩的話難道不是不孝順嗎?”徐耀祖不明白。、
“不孝者三事,其一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這是說若看到你的長輩做錯事不加以制止甚至助紂為虐,那邊是陷之于不義。不僅不是孝順,反而是大大的不孝。”
“哦,奶奶是說爹要我做的事情,我也不用事事遵從。爹說的對,我要聽要做,爹說的錯,我就不能做,還要制止爹爹犯錯。”
“道理是這個道理,不過前提是你自己能夠識善惡,分黑白,辨是非。”
“那我要怎樣才能識善惡,分黑白,辨是非呢?”
“多讀圣人之書,圣人說的未必全都對,可你書讀多了,自然而然便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了。還要多去了解外面的世界,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好像明白了些,又好像不是很明白。不過孫兒知道了,奶奶又要我多讀書。”徐耀祖嘟囔道。
“不是說這兩日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么?奶奶讓人找了書給你看,無聊便看兩頁吧!奶奶還要進宮,就不打擾你休息了。”石慧讓金珠將選好的書放在徐耀祖的床前。
“真要讀書啊?好吧!奶奶幫我和太后姑母問安,就說阿祖好了就進宮給太后請安。”
“你的心意,你太后姑母會收到的。”
徐楷士一兒一女雖然沒有許多雄心壯志,可到底還知道孝順長輩,是貼心孩子。倒是苦了太后,在宮里熬了這些許年華,最后貼心的卻不是親生兒女。
石慧才走到門外,就聽到徐耀祖低聲哀嚎道:“又讀書,真可憐!啊,竟然是笑笑俠的話本,好棒!”M.XζéwéN.℃ōΜ
笑笑俠是民間一個擅長寫俠義話本的作者,他的話本不拘泥于情愛小道,情節曲折,又不乏蕩氣回腸,作品非常得年輕人喜歡。不過許多家長都不許家里的孩子看笑笑俠的話本,覺得笑笑俠的話本過于離經叛道。
只在石慧看來笑笑俠不過思想比較前衛,將士農工商放在了一個平等的地位,又對一些尸位素餐的官員加以嘲諷。書中不乏懲治貪官,俠以武犯禁的情節,許多人都猜測笑笑俠的話本會不會被禁。
快要走到門口,石慧就見管事疾步從外面進來道:“老夫人,安平長公主來了。老管家已經迎了人到二堂奉茶,長公主似乎有什么急事。”
“她這個時候過來,想來不是什么好事。”石慧冷笑道。
大晉朝雖然不止一位長公主,可這么規矩說來就來的大約也就是徐家外甥女的安平了。有事徐家是親戚,無事徐家就成了討厭的親戚了。自徐耀祖受傷,長公主這位表姐只派人送了些東西過來,也是話里話外給朝家說好話。
主子們是好是壞,管事不敢隨意搭話的。
石慧又道:“老身趕著進宮見太后,你請公主二堂說話,讓夫人過去招待公主就是了。”
“可長公主點了名要見老夫人。”
“哪怕是長公主也沒有帖子都不遞就上門的道理,她當丞相府是什么地方想什么時候上門就什么時候上門,想見誰就見誰?便是真當老身是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婢,她也大不過太后。”
“老奴這就去請夫人。”管家見石慧生氣,忙道。
安平長公主不親近外家在京中并非秘密,不過老夫人和丞相夫人是長公主的長輩,對晚輩自然要寬厚幾分。只這兩年,眼見老太太年紀越大脾氣越大,是越發不給長公主面子了。
安平長公主已經被請進了二堂,石慧要出府倒是不用與之碰面。出了門石慧也懶得去管安平為了什么事情找上門。
進了長信宮,就見王貴妃陪著太后站在殿后相侯。見石慧進門,不待行禮,太后就忙拉著他急聲問起徐耀祖的傷勢,石慧自是一一細說了。
“知道阿祖的腿還能走,哀家也就放心了。只是等他好了,一定要進宮讓哀家親眼看看才行。還有耀華,過些日子也該出月子了,到時讓她進宮給哀家請安,數月不見,哀家甚是想念。”
無論是石慧還是太后都沒有去提之前的事情,只兩人心中都明白,皇帝已經成為他們母女之間的一根刺。皇帝與徐家若對立起來,最為難得始終是太后。
當初為了立后的事情,太后已經偏袒過娘家一回。這次又為了徐耀祖的傷,母子鬧了一場,石慧終究不忍太后難過,難得進宮,也不想拿那些事情讓太后煩惱。
“這是自然,我進宮前,阿祖還眼巴巴的說等傷好了要進宮給太后姑母請安呢!”
“這孩子一向孝順,也不枉哀家疼了他一回。”只想到侄兒侄女,太后心下又有些傷感。她的一個兒子是天子,一個女兒是長公主,卻沒一個貼心她這親娘。
兒子是皇帝,心中只有權力和女人也就罷了。女兒身為女子本不該干涉朝政,卻為了婆家的爵位一天到晚上躥下跳。身為太后,她在這長信宮自是錦衣玉食,不愁吃不愁穿。
可長日漫漫,深宮寂寞,難道她就不想自己的孩子陪自己說說話么?皇帝忙于朝政也就罷了,女兒進宮一回在她這里吃盞茶便坐不住,卻能和朝氏說上半日的話。若非王貴妃孝順,帶著大孫兒陪她,這長信宮不知如何寂寞。
石慧與太后進殿坐下說了一會兒話,王貴妃就借口擔心大皇子醒了主動告退。貴妃素來是玲瓏心,石慧每每進宮,她必定過來請安,卻又知道留些機會讓太后與她說上會兒悄悄話。
待貴妃離開,太后便有些忍不住訴苦,說起皇帝為了朝氏頂撞自己,說安平要她對朝氏寬厚,幾乎落下淚來。
“娘,女兒心中苦,那朝氏是狐貍精不成。皇帝一心護著,竟然連安平都為了她指責哀家不慈。”太后越想越委屈,“安平到如今還指責哀家偏心華兒,可安平素來沒有耐心陪哀家,華兒小小年紀卻貼心的很,哀家如何不偏心華兒。”
“既然孩子們不聽話,那邊教。教不好,就直接教訓,你是他們的娘,沒道理要看他們眼色。”石慧淡淡道,“你哥哥在外面如何威風,到了老身面前都是乖乖的。老身之前說要你凡事可多順著皇帝,讓他自己選,并不是說要你這個做娘的反過來遷就他。”
“那娘的意思是哀家可有斥責皇帝?”
“皇上是君,你斥責他,怕是就該有御史那什么三從說事了。可皇帝訓斥不得,安平她一個公主,你還罵不得了?她如今一心為了婆家奔走,你當她婆家就真心感激她了?”
安平本性較之徐耀華更跋扈三分,只是她比徐耀華更聰明,知道在外面要裝面子。可在家中到底裝不了,忠靖侯府那位太夫人因安平瞧不起她,可是恨毒了這個孫媳婦。再說安平的婆婆余氏,因那太夫人奈何不得安平,就時常拿余氏出氣,余氏面子上哄著安平,背地里怕未必有多少真心。
太婆婆和婆婆到底是內宅,最厲害的是忠靖侯世子。安平上躥下跳為了他的爵位不降等甚至高升一級。可世子卻并不感激這位強勢的妻子,甚至難以忍受安平對他的管制,在外面弄了個溫柔鄉。
這事無意間傳到了徐楷士耳中,徐楷士還想給外甥女出頭,卻被石慧阻止了。安平那性子,他們出手未必記得好,大約還會妒恨徐家揭了她的家丑。與其吃力不討好,不如當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