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42)
黛玉將帕子放在桌子上, 看著晴雯道:“我知道了,你只回去吧。”
晴雯一愣, 不由的問道:“林姑娘,可有話要我傳給二爺聽嗎。”
林黛玉手一緊,然后慢慢的搖搖頭,就再不言語。
芳華一見,趕緊道:“晴雯姑娘,我們外面說話。姑娘到了該休息的時間了。”
晴雯看著林黛玉并沒有阻攔芳華,也就不敢造次, 慢慢的退了下去。
雪雁在屋子里陪著黛玉, 見此就不由的道:“姑娘, 你這是……”
“將帕子收了,只這一輩子, 別再叫我看見。”林黛玉說完,兀自去了屋子躺著。
雪雁眼圈一紅, 將那帕子用匣子裝了, 然后收了起來。她估摸著,姑娘大概把跟寶玉的情分, 跟帕子放在一起,收進了匣子里。這一輩子都不再拿出來, 也就是自家姑娘跟寶玉, 就再也沒有以后了。
芳華送走了晴雯,又聽雪雁說了這些事由。不敢隱瞞,趕緊告訴了林雨桐。林雨桐從心里舒了一口氣。林黛玉的所作所為, 這讓她想起初戀,最純,最美,如果結(jié)不出果實,那么,就小心的藏在心里吧。
只怕林黛玉這是定下了決心了。
林雨桐也說不清楚自己是個什么滋味。沒有終于拆散了寶黛,我好開心,好有成就感的那種感覺。心里反而有些淡淡的酸澀和遺憾。
晚間的時候,林黛玉只帶著雪雁過來了。
“聽說你睡得不好,怎么不歇著。”林雨桐讓了林黛玉坐了,就問道。見她眼底青黑,肯定是沒歇好的緣故。
林黛玉看了雪雁一眼,就道:“你下去吧。”
這是有話要說。林雨桐也揮手叫屋里的丫頭都下去。
“就咱們姐妹,也沒有外人。有什么話你就說,但凡能做到的,沒有不應(yīng)你的。”林雨桐看著林黛玉鄭重的道。
“姐姐,我想叫父親,給我找個大夫回來,我想學(xué)些醫(yī)術(shù),打發(fā)時間。”林黛玉把玩著手里的帕子,說道。
“這個……”林雨桐一時間沒有明白林黛玉的意思。最初的時候,林雨桐自己還想學(xué)醫(yī)來著,但是都被雜七雜八的事情給占了精力。到如今也不過是會背幾個湯頭歌罷了。這要是林黛玉想學(xué)著打發(fā)時間,倒也沒什么。認(rèn)真的當(dāng)做一個營生鉆研,也不是不行,在自己家里,也傳不出什么話來。只是,她怎么起了這個心思了。于是問道:“妹妹這是打算做什么。”
林黛玉沉默半晌才道:“姐姐可還記得靈河之畔,那株絳珠草的故事。”
林雨桐心里咯噔了一下,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子。趕緊道:“我是編故事胡說的……”
“不是胡說。姐姐心里知道,那一定暗指的是我。”林黛玉苦澀一笑:“如今想來,這絳珠草能得以成人性,都是那靈河滋養(yǎng)之故。這恩即便要還,也該還給靈河才是。那靈河默默的滋養(yǎng)了絳珠草不知道多少年,絳珠草卻只將恩德記在了最后出現(xiàn),搶了別人的功德的神瑛侍者身上。端是糊涂。恩是要還的,情總會了的。糾纏這一輩子就夠了。我想學(xué)些醫(yī)術(shù),救一個人就是還靈河一份恩德。姐姐說,如此好不好。”
林雨桐的嗓子如同被堵住了一般。真要行醫(yī)救人,這輩子可就真的沒有什么婚姻可言了。誰家也不會樂意自家的媳婦拋頭露面的。
林雨桐自己對單身沒什么不滿,因為自己知道,自己不過是這世間的過客。而林黛玉呢,她又是如何想的,也覺得她自己只是這世間的過客嗎。
“你要知道,你這樣的決定,意味著什么。”林雨桐不由的問道。
“姐姐怕我是因為寶玉。覺得跟他……終是沒緣分,所以,才絕了這嫁人的心思。”林黛玉嘴角掛著笑意,問道。
“是啊!我怕你將來后悔。”林雨桐道:“如果是你真的放不下,也未嘗沒有辦法。你不必如此。”
“我比姐姐知道寶玉。”林黛玉笑道:“若真是日日守在一處,這份情分才真的會漸漸的磨掉了。”
這就比如戀愛和婚姻。婚姻總比戀愛更現(xiàn)實更殘酷。林雨桐不由的覺得,林黛玉的想法可能是對的。
原著上賈寶玉對林黛玉的癡,是有情分在內(nèi)的。但是,不是有句話叫做‘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嗎,林黛玉死在最美的年華里。永遠(yuǎn)定格在賈寶玉的心里。活人永遠(yuǎn)比不過死人。她成了賈寶玉心里的朱砂痣。
但如果換一種結(jié)局了。真的讓賈寶玉和林黛玉成親,廝守。黛玉的容顏終是會一天天老去,但性情卻再難更改。這樣的黛玉,寶玉還能愛嗎。
寶黛之美,不就在于那一份純,一份真。一份缺憾嗎。
“但是,這一輩子的大事,不能如此草率。”林雨桐搖搖頭,“你得再想想。您如今年歲小,尚且不著急。慢慢的想明白了再說。”
“姐姐,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林黛玉抬眼看著林雨桐,她的眼睛清亮,而且決絕。“我如今,是有姐姐在,也有哥哥可以依靠。這一輩難道還能餓著我。要不是有你們在,我也就是一死罷了。”
林雨桐一把抓住林黛玉的手:“不管什么時候,別往窄處想。我們和父親,總是依著你的。想怎么過就怎么過吧。”
林黛玉笑著點點頭,道:“說出來,我這心里就輕松了。也能睡得著了。”說著,就起身離開了。
你是能睡著了。但我睡不著了。
這讓自己跟便宜爹可怎么交代。她把這么一個大包袱扔了過來,讓自己怎么跟林如海說啊。
“去瞧瞧老爺歇了沒。”林雨桐吩咐春兒。這么大的事,自己根本就兜不住。
不一時,春兒回來,道:“老爺在給少爺講書。”
“那就走吧。”林雨桐說完,就起身。心里斟酌著怎么跟林如海開口。
父子倆見這個時候了,林雨桐還過來,就唬了一跳。林如海問道:“怎么還不歇著。”
林雨楊就起身,讓了姐姐先坐下。這才拉了椅子,坐在旁邊。
林雨桐看著林如海,心里反而坦然了。自己對林黛玉做到了問心無愧,也不怕任何人的詰難了。就道:“父親,剛才妹妹找我,說了一件事。我來告訴一聲,也好叫父親拿主意。”
林如海心里一緊,點頭道:“你說。”
“妹妹想學(xué)醫(yī),想要父親給他找個好的先生。”林雨桐的語速很慢,道:“她想做善事,積恩德。”
林如海最開始一聽是要學(xué)醫(yī),心里還一松。林家不是那等迂腐的人家,不會一定不讓孩子學(xué)什么。學(xué)醫(yī)就學(xué)醫(yī),女孩子多學(xué)一點,也能照顧好自己。但這事哪里至于大閨女如臨大敵一般的慎重。再說到做善事的時候,他就聽出幾分意思了。其實做善事,林家有這個錢財。不過是施粥施藥罷了,花不了幾個錢。他不會攔著孩子做這個事。但為做善事專門學(xué)醫(yī),意思就非常明確了。這是不打算嫁人了。
“這事不怪你。”林如海自然感受到了大閨女的忐忑,就先道:“你如何待黛玉的,為父看在眼里。這事從根上算,是怪太太和我。”
太太是說賈敏。
“老太太曾經(jīng)就寫過信給太太,有過想要結(jié)親的想法。太太自然是答應(yīng)的。她深信那個寶玉是個有造化的。當(dāng)時為父沒答應(yīng)。倒不是別的,只當(dāng)時家里沒有男丁,是指望著招贅的。但這話卻不能跟太太說。省的她多想,以為為父認(rèn)定了她這輩子再是沒有兒子的。為父也不知道太太跟賈家的老太太是怎么說的。叫老太太那般的行事,將黛玉跟那個賈寶玉放在一處養(yǎng)著。”林如海眼里閃過一絲冷意,“只如今,她還小。性子不定。她愿意學(xué)醫(yī),就讓她學(xué)著吧。等過上幾年,許就忘了這碼事了。”
林雨桐心里雖不看好,但這話現(xiàn)在卻不能說。不讓林如海試試,他肯定是不能甘心的。
就聽林如海道:“要學(xué)醫(yī),也不難。就是之前家里請的蘇先生。說起來,也是你們的表叔,是長輩。姑娘家跟著長輩學(xué)醫(yī),也沒人能說道什么。為父給蘇大夫在京城置辦一個兩進的院子,在送一處藥鋪。在京城安家,將家遷過來,他想必也是樂意的。”
有個土豪爹就是好啊。這銀子砸出去,相當(dāng)于送人家一份家業(yè)。傻子才不來呢。
林雨桐點點頭,算是認(rèn)同。她沉吟半晌,還是道:“父親就沒想過,妹妹這個主意,要是一直不改,您要怎么辦?”
林如海看了林雨楊一眼,就道:“不早了,你先去歇著。我跟你姐姐說會話。”
林雨楊點點頭,這是父親要跟姐姐單獨說話了。雖然好奇,但也沒多問。
林雨桐看著林如海,道:“父親怎么把楊哥兒給支出去了。”
“這事,為父不想叫楊哥兒知道。”林如海直言道:“家里來了一僧一道的事,為父知道了。再加上你送給為父的水,我就知道,你這孩子,必然是有什么機緣的。為父也不問你這機緣是什么。但總有些別人沒有的神通是肯定的。我和黛玉本就是必死的命格,如今被你硬生生的救了回來。孩子,我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別說黛玉要做的事,處理的好了,與林家是有好處的。即便沒有什么好處,為父也不會反對。一則,是因為冥冥之中的命數(shù),不可太過強求。如今已經(jīng)是賺了,還貪心不足想要更多。那到頭來,或許就是雞飛蛋打。二則,是黛玉的身體。即便沒有這些事,對于這孩子,為父也不好安置。你知道的,她自小羸弱,如今被你調(diào)養(yǎng)的不差,但卻有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子嗣上艱難。這要是嫁到別人家,為父豈能放心。想找個清貴,子嗣繁盛,家里也十分注重規(guī)矩的人家,那樣的人家,大部分都不會納妾,除非有些四十以后,沒有兒子,才納妾。更有的怕亂了規(guī)矩,寧肯過繼,也不納妾。這樣的人家,想必也能過的安穩(wěn)。你不在楊哥兒屋里放丫頭,是對的。咱們家,若不是單傳,為父也不會納妾。即便當(dāng)著你和楊哥兒的面,為父也能這么說。”
林雨桐理解的點點頭。這種想法,符合當(dāng)下的主流。她沒覺得有什么別扭的。
林如海嘆了一聲道:“可黛玉在賈家的事,好說不好聽啊。又怕被人翻出來。那可就真要了命了。”
“父親就沒想過招贅。”林雨桐問道。
“孩子,如今這世道,誰家出息的兒郎,能送到別人家啊。能送來的,必然有些不足。那樣的人,我還真就怕玷污了我閨女。”林如海閉上眼睛道:“她要是嫁了人,這要是沒孩子,在為父看來,雖然心疼她,但也何嘗不是松了一口氣。她那身子,要真是有孕了,能不能好好地生下來。為父不敢想啊。在為父心里,你們好好的,別叫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就是福氣了。倒是真想過不行的話,就叫她留在家里。將來,楊哥兒的兒子,過繼一個到黛玉的名下。不一樣嗎。可又擔(dān)心她心里覺得有缺憾。如今,她能這么想,為父不排斥,反而有些釋然。不過是怕她孩子心性,說不得過兩年大了,又改主意罷了。如今就這么著吧。她想怎么,就怎樣吧。只要她覺得舒服就好。有你們姐弟倆在,為父就是將來閉上眼,也沒什么不放心。你也一樣,將來要是過得好,就好好的過。要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就回來。家里養(yǎng)的起。為父死過一次的人了,也看得開了。什么名聲不名聲的,都不要緊。”
林雨桐鼻子一酸。沒想到林如海是這么想的。
她松了一口氣。覺得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這天晚上,半夜里一陣陣悶雷,從天邊滾滾而來。閃電照亮了半個天空。但林黛玉卻覺得自己睡的分外的踏實。
睜開眼來,都覺得渾身神清氣爽。
雪雁蹦蹦跳跳的進來,笑道:“姑娘要不去園子里瞧瞧,那一片竹林,冒出了許多筍來,都是一夜雨水的功勞。不過瞧著花也落了不少,要不要縫個錦囊來,咱們?nèi)ナ樟四腔▋骸!?br/>
“你去看看,能用的就撿了淘洗干凈,晾著,有些還能入藥,有些也能做熏香。撿不起來就隨它而去吧。誰知道那花兒更愿意如何呢。許是就在那花株下,變成泥,才是它更好的歸宿呢。”黛玉拿著醫(yī)書,靠著窗欞上。對著雪雁交代。
正說著話,就見春蘭提著籃子過來了。
“姐姐又打發(fā)你送了什么來。”林黛玉笑著問道。
春兒見二姑娘笑語嫣嫣就笑道:“是大白杏。靖海伯一早打發(fā)人送來的。拿來給姑娘嘗嘗。”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姐夫。天天換著花樣的送這些東西,得虧他從哪淘換來的。”林黛玉從籃子里直接拿了一個。這肯定是清洗好的。于是直接嘗了一口。肉多核小,口感沙甜。就點頭道:“是好果子。哪里有樹種,咱們也種幾棵。”
“我們姑娘已經(jīng)打發(fā)人去找了。”春兒笑道:“如今前頭璉二奶奶打發(fā)了小紅來,不知道跟我們姑娘在說什么,要不然我們姑娘就自己過來瞧姑娘了。”
“讓姐姐忙吧。我閑了就在院子里轉(zhuǎn)轉(zhuǎn)。無礙的。”林黛玉擺擺手,一點也沒問賈家的事。
“我們姑娘說,老爺已經(jīng)打發(fā)人去姑蘇請?zhí)K大夫了。等蘇大夫來了,姑娘也就沒閑功夫玩了。讓您抓緊時間松散松散。”春兒說完,就轉(zhuǎn)身告辭。
林黛玉一愣,這就是說父親也同意了。她拿著杏,一口一口的咬著,酸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
林雨桐卻在房里聽著小紅說話。
“……那鴛鴦的哥哥還好,嫂子卻是個糊涂的。因著鴛鴦在老太太跟前的體面,沒少摻和鴛鴦哥哥采買的事。如今倒是被周瑞家的抓住了把柄。我們主子說,太太可能會逼著鴛鴦偷老太太的東西出來。讓我來告訴姑娘一聲,可以動了。”
“我知道了。你讓你們奶奶好好的養(yǎng)胎,別的不用她操心。”林雨桐笑著打發(fā)小紅,“家里剛得了好杏,給你們奶奶拿些回去,也不知道她如今害口了沒有。”
“只早上有些犯惡心,喜食酸的。還交代我,看看姑娘自己做的酸筍還有沒有,倒是覺得那個更下飯。”小紅歡喜的道。
“這不值什么,一會子給你帶兩罐子回去。”林雨桐笑著,就吩咐春兒去送小紅。
林雨桐想著,這當(dāng)鋪如果有了對應(yīng)的好貨源,其實是個好買賣。她想到了拍賣行。
這能進店鋪典當(dāng)?shù)模际呛梦锛V挥性谂馁u行,或許才能將利益最大化。即便這些錢財不能帶回現(xiàn)代,她也得好好的努力賺銀子。只這一輩子,林黛玉想著治病救人,就少不得舍醫(yī)舍藥,這跟做慈善也差不多,要花費不知道多少銀子。在心里盤算了一番,倒不如慢慢的經(jīng)營一家拍賣行,專門做慈善拍賣,做的好了,幫的人多了。自己這一輩子也算是沒白來這一遭。
她不信什么鬼神,也不在乎什么天道。但是為善,總不會結(jié)出惡果。不求別的,只求個內(nèi)心坦然。
說實話,冷子興的鋪子,真心不大。想要擠垮它,并不費事。林雨桐將掌柜的叫來,“你先去查查,看他可還算本分的商人。若是沒做害人的事,商場的事情,只按著規(guī)矩辦就是了。若他真做了惡了,你無須手下留情。”
那掌柜的自從跟著林雨桐賺了一次大錢之后,心里就極為佩服。利利索索的應(yīng)下了。
卻說小紅帶著東西回了賈家,轉(zhuǎn)臉就碰見周瑞家的。
“這丫頭,大罐小罐的拿著什么啊。”周瑞家的樂呵呵的,要不是小紅的爹媽都是管事,哪里會給她一個好臉。
“我們主子害口,去討了點人家腌好的酸菜。”小紅輕描淡寫的說完,又問道:“您這是要去哪啊。”
“去老太太院子說句話。”周瑞家一笑,上下打量小紅。以前還不覺得這丫頭出色,如今看著,倒也是個水靈的。看來,二奶奶還是會調(diào)理人的。
小紅受不了周瑞如同看貨物一樣的眼神,就趕緊說要急著交差,跑了。
周瑞家的撇嘴嘟囔道:“這丫頭也是沒運道的。在寶二爺?shù)奈堇锍霾涣祟^,如今在二奶奶身邊雖然出頭了,但二奶奶早沒有當(dāng)初的風(fēng)光了。如今找一罐子酸菜,也得貼身的丫頭去了。”說著就恥笑一聲。
鴛鴦在屋里,不想周瑞家的一聲不響的就掀簾子進來了,端是無禮。不過看在太太的份上,她也不好發(fā)作。
“嫂子怎么來了,快坐。”鴛鴦指了指身邊的凳子,沒有起身。
周瑞家的有些不高興,但現(xiàn)在也不是表現(xiàn)出來的時候,就道:“姑娘忙著呢。”她坐過去,一瞧鴛鴦手里的針線,贊道:“真是鮮亮。”
鴛鴦笑道:“不過是老太太,太太不嫌棄罷了。哪里算得上鮮亮。”
“比著姑娘能干的人,真是少有。”周瑞家的又贊了一聲,接著嘆道:“可惜你那哥哥嫂子不爭氣,眼瞧著就帶累了姑娘。這怕老太太也留不得你了。”
鴛鴦面色一變,“嫂子這話,怎么叫人聽不懂。”
“好姑娘,你會聽懂的。”周瑞家的笑笑,“太太知道了你哥哥手腳不干凈的事,叫人給瞞下來了。姑娘也該想想,哪一頭重了。老太太高壽,但也不會長長久久的庇護著你。姑娘也該為自己的將來謀劃謀劃。叫我說,寶玉房里的襲人,比起姑娘那可是樣樣都比不上的。不管是人品還是模樣,是手藝還是才干。太太對襲人,向來是不喜歡的。若有個貼心的在寶玉身邊,除了姑娘這樣的,再不能叫人放心。”
鴛鴦心里冷笑,這是先威逼,再利誘了。端是好打算。不過,這誰的姨娘不是姨娘呢。是姨娘,就沒有什么好前途可言。她面上不動聲色,頭也沒抬的對周瑞家的道:“你只說要我干什么吧。”
“姑娘真是個冰雪聰明的痛快人。”周瑞家的奉承了一句,才道:“不過是日子緊的時候,找姑娘周轉(zhuǎn)周轉(zhuǎn)。”
原來是打著偷老太太家私的主意。她心里不齒,面上卻點頭道:“這事不小,你容我想想。明兒你來聽信。”
周瑞家的這才起身道:“那姑娘可得好好的想想。”
送走周瑞家的,鴛鴦的臉色立時就變了。這個家里,什么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了。以前只道二奶奶是個奸的,如今才知道,太太才是真的吃人不吐骨頭。
但是做人奴婢的,最忌諱的就是不忠。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要自己真成了那偷盜的賊,以后又能有什么好。她放下手里的針線,慢慢的站起身。
賈母剛醒,鴛鴦就進來了。
“不是讓你歇著了嗎?”賈母朝鴛鴦擺擺手,道:“怎么又來了。這一屋子人,不能只讓你一個人受累。”
鴛鴦早已經(jīng)讓小丫頭守在門外,不叫人打攪。這會子屋里沒有旁人,就快速走了過去,跪倒在賈母的身前,“老太太……”
賈母唬了一跳,忙問道:“你這丫頭,怎么了。起來好好說話。有什么委屈急只管說,不是還有我這個老婆子嗎。只要有我在,總是能護著你的。”
鴛鴦哽咽道:“今兒太太跟前的周瑞家的找到我,說是我那哥哥嫂子手腳不干凈。我就唬了一跳。我那嫂子不是什么精明人,也有些貪心,故而,我求了管事的嬤嬤,只叫給她漿洗上的活計,想著,即便她有些不妥當(dāng)之處,也闖不出大禍。所以,這些年也安安穩(wěn)穩(wěn),沒有生出什么事端來。這猛地一說,我當(dāng)時就唬了一跳……”
賈母馬上變了臉色,道:“你不用說了,我這老婆子還不糊涂。必是她私下里要你做什么吧。”
鴛鴦大驚道:“老太太如何得知。”
賈母冷笑道:“活了這把歲數(shù),什么沒見過,什么沒經(jīng)過。往日沒事,此時要么是存心不良,專門等著抓人把柄。豈不知這世上向來人無完人,想要雞蛋里挑骨頭,怎么都能找出不妥當(dāng)來的。更有那專門設(shè)計好了誣陷人,還叫人辨無可辨的法子。這點貓膩,我還看的明白。好丫頭,你只別怕就是。說,她叫你做什么。”
鴛鴦心里一定,就道:“只說是想要周轉(zhuǎn)的時候,叫我網(wǎng)開一面。”
“周轉(zhuǎn)!”賈母一愣,不由問道:“家里已經(jīng)到了這個份上了不成。”
鴛鴦再不瞞著,就道:“比這些還艱難些,上次太太和寶玉……那些日子,沒人主事。我這才知道,買菜蔬的銀子都拿不出來。平兒沒辦法,找了我,我找了一個什么木頭的佛像給她,換了銀子,才算把這一茬事給打發(fā)過去了。如今離著各處收租子,還有半年。日子只怕是真的不大好過。”
賈母不由的淚流滿面,“這日子幾時過成這般的光景了。”
“自從蓋了園子,先不說那許多的花銷,只就園子里添的人口,一年就得花費多少。只送到鐵檻寺的和尚,每年就幾百兩的供奉,還不說其他。這人口未免太重了些。可這是娘娘的體面,還能裁奪了不成。故而,越發(fā)的難了。”鴛鴦倒也沒有一味的說王夫人的不是。人家再不好,那也是太太。只能一味的給太太說好話,老太太才會越發(fā)相信自己沒有私心。再說了,自己說的也確實是實話。
“把我的養(yǎng)老銀子留出來,再給寶玉留一份。其他的,你看著辦。我只做不知道。”賈母頹然的道:“但凡有辦法,他們都不敢起這樣的心思。罷了,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啊。”
鴛鴦看了老太太一眼,這跟自己想的差不多。老太太不能說把著銀子在自己手里,看著兒孫過不下去的。她應(yīng)了一聲,就順勢伺候老太太起身。只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第二天,周瑞家的得了鴛鴦的準(zhǔn)話,哪里能不歡喜。立馬去跟王夫人邀功。
而她不知道的是,冷子興即將面臨一場牢獄之災(zāi)。什么生意,都不過是給人做了嫁衣裳。
林雨桐原先叫人掌柜的打聽冷子興的為人。
“哪里需要打聽,這位靠著榮國府,實在算不上地道。只有一件奇事,之前冷子興倒是惹上一次官司,后來是榮國府遞了帖子,這事才含糊的過去了。可當(dāng)時衙門里并未查出冷子興這個人的來歷,倒叫人看不清深淺。”
“這話怎么說。”林雨桐不由的問道。查不出來歷,橫豎不能是憑空蹦出來的吧。她記得書上對此人著墨不多,有冷眼看子興的意思。具體的,就再也不記得了。
“還就跟憑空蹦出來的一般。查不到父母,家鄉(xiāng),兄弟姐妹。只有一個周瑞家的女婿身份。著實奇怪的很。”那掌柜的低聲道。
“一個古董販子,還真是奇了怪了。”周雨桐不由的笑了一下。“可這周瑞家的,橫豎不能將女兒嫁給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吧。你去查查,誰做的媒。看看,這個人對冷子興了解多少。”
“是。”掌柜的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下去了。
另一邊聞天方已經(jīng)托付了官媒,只等欽天監(jiān)算好了吉日,就上門提親。雖然有賜婚,但他還是想著把這該走的流程都走一遍。
正盤算著日子,就有下人來報,說是好似林家的掌柜特別留意一個叫冷子興的人。這人是賈家二太太陪房的女婿。
聞天方知道,如今林家的庶務(wù)都?xì)w林雨桐管,她既然讓查,自然有她的道理。不由的問道:“這個人是怎么回事,你查清楚,然后告訴林家的掌柜就是。”
“是!”這人應(yīng)下趕緊去辦。巴結(jié)未來主母什么的,可不得殷勤些。
所以掌柜的這次用的時間很短,就來找林雨桐匯報。
“……父母不詳,不過該是盜墓起家。也不是一個人的營生,跟不少的匪盜都有結(jié)交。他倒更像是一個銷贓的人。只怕,父母也跟盜墓脫不了關(guān)系。這種手藝,都是祖?zhèn)鞯摹T撌撬砩锨灏祝瑳]下過墓葬,才找人用銀子買了身份。這經(jīng)手人就是賴大。故而也就進入了周瑞的視線,還將女兒嫁給了他。有了周瑞女婿的身份,這京城里,再沒人查過他的來歷。”
林雨桐再是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隱情。內(nèi)里有蛀蟲啃食,外頭還有跟匪盜勾結(jié)的人虎視眈眈。賈家興旺還罷了,若賈家一露出頹勢,只怕這些人,都能把賈家的底子給掏空了。
真不敢想象,那一院子好好的姑娘家,落入這些人手里會是個什么下場。她又想起妙玉的結(jié)局,都說是賈家敗了,她被強人擄走了。那這強人,又能從哪來,是誰引來的呢。冷子興是不是在里面也扮演了某種角色呢。
林雨桐不禁冷汗淋漓。可惜賈家眾人一味的還在溫柔鄉(xiāng),富貴夢里,哪里知道他們已經(jīng)被虎狼環(huán)飼了。即便沒有朝局的震蕩,賈家的被炒。只這些虎狼,就足以慢慢的吞噬掉賈家。
“他自己呢,可曾干過傷天害理的勾當(dāng)。”林雨桐不由的問道。
“謀人寶物的事,他干過不止一遭。人對他背后的榮國府多有忌憚,所以,吃虧上當(dāng)也只能認(rèn)命了。不過聽說有一家,急著賣了祖?zhèn)鞯挠衽褰o孩子治病呢。不想他非說那是石頭,找了不少托,只道那是石頭。最后給了人家二兩銀子打發(fā)了。二兩銀子買不回一片人參,那家的孩子死了,媳婦跳河了,男人瘋了。家破人亡。”掌柜的有些氣憤的嘆道,“他轉(zhuǎn)手將那玉佩賣了三百兩銀子。”
“人渣!”林雨桐眼里的冷光一閃,“別留著情面,一次性拍死他。”
掌柜的趕緊應(yīng)下,轉(zhuǎn)頭出去了。這事有姑爺插手,辦起來不要太簡單。
林雨桐打發(fā)平嫂子,叫她把事情告訴王熙鳳。也叫她有個防備。這冷子興要真是跟匪盜有些關(guān)聯(lián),即便處理了冷子興,可在匪盜眼里,賈家依舊是一塊肥肉。總還能找到第二個冷子興,第三個冷子興的。
王熙鳳聽完,心撲通撲通的跳。都說,沒有內(nèi)賊,引不來外鬼。這家里是徹底的亂了。等真的有了事,這家里的看家護院,哪一個是能用的。只怕比盜匪還兇悍。怎能不叫人害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