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過去,余品夏發現自己的生活竟是如此單調。
做不完的套卷、筆尖劃過紙張時留下的墨色痕跡、善于像星球一樣逃逸的時間。這些似乎占據了他高三的全部精力。參加工作后,他又被迫擁有了做不完的ppt與策劃案。
而揚起的塵土、燦爛的火燒云、健碩的背影,那些來自遙遠的高三記憶被封存,連余品夏都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經歷過那些跌宕起伏的劇情,真正地放下了與他一同主演高三劇本的那個人。
但他從來沒有再認真凝視過晚霞。
“小余小張,又加班啊。”方組長邊說邊裹上風衣,光溜溜的兩條長腿正瑟瑟發抖。
余品夏從堆積成山的文件中抬起頭,“今天早上發給我的檔案還沒錄,我再待會。”
方組長嘖嘖兩聲:“要不是最近咱們真正的老板回來了,真人還沒見著就要查流水,咱們組早就歇著了。”
她撩了撩頭發,對他們說:“要帶什么吃的?”
余品夏搖頭,旁邊工位的小張笑道:“您就別操心我們了,趕緊回家先穿條秋褲吧!”
渾身像開了震動器的方組長面如菜色,聞言笑罵:“去你的,美女從不穿秋褲。”
小張全名張圖,是個機靈又認真的帥小伙。他對余品夏悄悄說:“聽說領導家里超級有錢,長得帥,妥妥的霸總。”
準備走的方組長聽了一嘴,皺眉:“哪里來的消息?”
張圖朝方組長挑眉:“組長你不是在前兩天開網上會議時見過嘛,說說唄。”
“別瞎傳昂。”方組長思索片刻,回憶道:“挺帥的,也挺年輕,就是看著有點兇,你們要遭罪了。”
張圖哀嚎,余品夏眨巴眨巴眼睛,暗自撇嘴。
“行了行了,你們干不好,第一個承受怒火的還不是我。”方組長推開玻璃門,走廊微冷的氣溫讓她打了個哆嗦。“干完就下班回家,過兩天領導來檢查,別先累倒了。”
余品夏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尖繼續校準。
張圖的手指都在發顫,他起身拿包:“不行了我,這天氣怎么一陣一陣的,夏天還沒過完,就突然入秋了。”
余品夏抬起頭:“確實。要——阿嚏!走了?”
“...走了,你也趕緊回吧。”
余品夏應了一聲,眼尾掃過電腦。
二十一點十六分。
他又在百忙之中看了一眼天氣預報。
預計晚十點之后有強降雨。
嘖。
為了防止自己被淋,余品夏果斷站起身。風衣勾勒出他擁有完美比例的身材,高挺鼻尖微微泛紅,笨拙的黑框眼鏡和空氣劉海遮擋住他的上半張臉,下顎線白凈又流暢。他清澈透亮的眼眸瞇起,薄唇越張越大。
“阿嚏!”
余品夏毫無形象感地打了個噴嚏,快步離開。
下了大樓,余品夏吸吸鼻子,又打了個哆嗦。他皺眉,準備打車回家。
很顯然,現在正是夜生活剛開始的時候,遇到的三輛都是有客的出租車。
余品夏站了很久,腦子都有點遲鈍。
走著回家?
寒風吹的余品夏瑟瑟發抖,天徹底暗了下來,烏云壓著他的心臟,仿佛下一秒便澆下怒火。
算了吧,傻子才會想走著回家。
余品夏雙手揣兜,準備回公司將就一晚,一輛有客的出租車緩緩停在他面前。
副駕駛的窗戶降下,露出駕駛座上司機大叔的臉。
“去恒水花園小區,坐車不小伙子?”
余品夏立馬點頭。
“上車!”
余品夏一陣風似的鉆了進來,牙齒有些打戰。
若是目的地太遠,有些出租車司機會問在路邊等車的人,這樣可以多接一單。
余品夏上回坐這類車,想著付錢對半分,沒想到司機甩過來一句:“原價。”
出一次力,賺兩份錢。余品夏不得不贊嘆司機師傅的精明。
“你去哪?”
“也去那。”
“我現在給你打表。”大叔低頭看著機器,余品夏無意間抬眸,看清后視鏡上的面孔后猛然僵住。
利落的短發,富有攻擊性的長相總會給人一種壓迫感,深邃的眼眸撞上余品夏茫然無措的眼睛后,陰翳的眼神罕見地出現與余品夏如出一轍的茫然。
“帶安全帶。”大叔直起身疑惑地看著余品夏僵硬的表情:“咱們趕緊走。”
“哎。”余品夏慌亂扭頭,拉出安全帶系好后眼神飄忽,抓住安全帶的手蜷起。
大叔是個閑不住的人,見車里氣氛太安靜,就打開電臺,調到熟悉的電臺節目。
混著電流滋滋聲的音樂在安靜的氣氛中緩緩流淌,熟悉的節奏拍打著余品夏的記憶保護罩,當年他們抵肩牽手時手機中的音樂仿佛穿過漫漫時光,兜兜轉轉,連帶著甜蜜又苦澀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他想當傻子,走著回家了。
大叔隨著音樂哼唱,有些跑調的聲音夾雜其中:“請你,不要到處叩叩,噠噠噠要摳摳,噠噠噠噠噠~”最后還來了個自以為很好聽的轉音:“yeah ~woo”
“怎么樣小伙子?”
不管什么情緒都被這句轉音激靈沒了,余品夏嗯了一聲,補了句:“堪比林俊杰。”
大叔哈哈哈哈笑,后座傳來一聲咳嗽。
“...”
正巧紅燈,大叔掃了眼余品夏,“前面有話梅,先壓壓。”
“嗯?”余品夏從回憶中抽身。
“暈車也不說一聲。”
余品夏順著大叔的目光看去,手指泛白,安全帶被攥得扭曲。
“...沒事了。”余品夏活絡著僵直的手,像是跟誰解釋:“不暈車,從來沒有過。”
大叔點頭,隨著車流往前開。
出租車的車窗玻璃關不上,上面會留一道縫隙。陰冷潮濕的寒風無孔不入,余品夏帶著紋理感的頭發被吹得凌亂。
他脖子縮起來,看著前方流水般的車流發呆,感覺臉頰有些涼意。
大叔在切歌間隙中出聲:“下雨了。”
濕冷的風裹挾著雨滴刮進車內,余品夏靠在靠背上,閉上眼。
他一向不喜雨天,雨會讓他難受,參加工作以來,余品夏在每一次雨天都會窩在被窩里,屏蔽一切雨聲。
這一次不太行,他微縮身體,準備壓下惡心感。
直到低沉沙啞的聲音從背后響起:“余品夏,下雨了。”
那人終究把表面的平和打破,余品夏胃里一陣翻滾,受不住地彎下腰,蜷縮在座位上。
明明沒有淋雨,他卻像當年一樣,渾身濕透,狼狽至極。
余品夏視線模糊,腳下黑色的腳墊幻化成黑洞將他吞噬。
意識模糊中,他聽到大叔焦急的聲音:“怎么了小伙子!這不讓停車,忍忍——你怎么站起來了!坐下!注意安全!”
透過眼眶里的水霧,余品夏余光瞥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靠近,又坐下。
他突然回想起高三的春天。
一切都沒有發生,雨組成帷幕,烏云壓地,一絲光都透不出,室內全是濕冷氣息。
余品夏就蜷在宋擬秋懷里背單詞,宋擬秋干燥溫暖的手捂著他的胃,讓他熨帖。當余品夏干嘔時,宋擬秋會拿起手邊盛著熱水的杯子,又心疼又生氣地喂他,嘴里咕噥著“怎么不把你累死。”這個時候余品夏會給他一個濕漉漉的吻。
而現在他們只能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連寒暄都不敢,熟絡只能成為奢望。
大叔找好了停車的地方,將車停下,引擎聲倏然消失,雨聲與音樂混合,敲打著余品夏脆弱的腦神經。
保護罩被敲碎,故意被封存的記憶張牙舞爪,席卷而來。
他并沒有忘,只是自欺欺人般淡然,裝作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