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仰第一次見到方思明是在高一主席臺,刺眼的陽光把那人的面容凝成一個光點,張仰看不真切,耳邊是那人清冽的聲音:“我做出檢討,希望大家監督。”最后,他鏗鏘有力地喊:“檢討人:方思明!”
……用得著這么驕傲嗎?
張仰抽了抽嘴角,垂眸緩解眼睛的刺痛。沒辦法,今天的太陽實在毒辣,注視著被光籠罩著的中二少年,自己也會被灼傷。
再次聽到方思明這個名字的時候是在分班之后。
“方思明,走了。”
張仰愣了一下,回過神后對剛剛自己的反應感到莫名其妙,緊接著就聽見不遠處響起極具辨識度的嗓音:“來啦!”
他終于看清楚了中二少年的臉。
是很有攻擊性的長相,帶些青春的稚嫩,一雙眼睛泛著活力,陽光俊朗。
張仰已經不記得當時看到方思明的感受了,可那么耀眼的人怎么會被人忽略?
張仰是忽略不了。
他開始下意識看向方思明,交作業的時候看到方思明的名字會無意間掃一眼他的卷子,像是對方思明這個名字有了應激反應。
他無數次對自己的反應感莫名其妙,下一次還是會不由自主望向他的背影。
這樣的注視持續了很長時間,長到四季換了一輪,長到枯樹發了芽,長到方思明說:“嗨!你就是咱們班的學委吧,幫忙向老師要個假條唄。”
一向活在自己目光中的人突然回頭看他。
這么些年,被追債的人看著他時的狠厲眼神、做兼職時顧客打量的眼神、這些遠遠比不上方思明看向自己的一眼,那比陽光要耀眼許多。
他頭一回感覺到無所適從,生出一種“他就是陽光本身”的感慨。
他也有被注視著的一天。
他也能靠近灼熱。
他們漸漸熟絡起來,方思明會靠在張仰身上,高大滾燙的身體時常會把張仰嚇一跳,心臟亂的毫無章法。
但是那無關緊要,張仰會頂著一臉的通紅湊近一點,再近一點,近到方思明笑著說自己要被左右兩個人擠成干,張仰才注意到方思明旁邊的另一個人。
那是方思明的發小,名字叫宋擬秋。他們一直在一起,默契程度堪稱環太平洋駕駛員同步訓練。
張仰覺得自己的比喻惹人發笑,但不得不承認,他有點醋。他時常安慰自己,你長大了,吃醋是小孩子才會有的情緒,吃醋是不對的,他是你的誰呢你就醋——
好吧他就是醋了就是醋了就是醋了。
可是,他要以什么立場呢?
他被一些朦朦朧朧的情緒沖撞的瞬間,眼淚奪眶而出。
他開始躲著方思明,竭力掐斷這段尚在生長的思緒。從感情伊始就莫名其妙,他希望結束的也很莫名。
“怎么了?最近悶悶不樂的。”
方思明看宋擬秋一眼,“怎么不找余品夏,改關心我了?”
宋擬秋:“沒想到你還能因為什么事而傷心。說吧,跟張仰鬧什么矛盾了?”
方思明:“他不理——你怎么知道的?”
宋擬秋翻了個白眼,嫌棄道:“你不知道你自己嗎?張仰一出現你就跟聞見肉的狗,恨不得湊上去舔一口他才高興。現在很少看到你們見面了,吵架了?”
方思明趴在桌子上,沒說話,揪著校服上的細小絨毛,不由得想到張仰被光線籠罩著的臉龐,眼底好似起了霧,方思明看不真切。
和方思明見面的時機太不對了,張仰想。
面前是方思明的后背,將張仰擋的很嚴實,阻隔著周圍人投過來的眼神。方思明對著面前的人,聲音冰冷:“欺負一個服務生,你是有多沒本事。”
那人嗤笑,“是,我沒本事,他。”指著張仰,“我見一次罵一次,你能拿我怎么樣。”
張仰看不見那人,只看到方思明起伏的肩膀,像是氣極了,下一秒就要發出怒吼。他連忙拉住方思明,拽了下他,沒有拽動,低聲說:“方思明,走吧。”
方思明深吸一口氣,目光緊盯著那人囂張的面容,順著張仰的力道走遠了。張仰找到一處安靜的雜物間,還沒說話,先被面前人抱了個滿懷,滿當當的灼熱幾乎是瞬間就點燃了張仰荒蕪麻木的身軀,他什么話都沒有說,眼淚放肆流淌,酸酸的,讓方思明的心攥緊般疼。
方思明沒松手,好似知道懷抱是支撐著張仰的養料,“告訴我,為什么。”
懷里的人更加緊迫、更加用力抱緊了他,聲音微小:“我,我,他是,他——”
方思明說:“不想說就不說,我替你出頭好不好?”
張仰突然拉住他,嘴里說著:“不要,別去招惹他。”
方思明:“可是你很難過。”
張仰狠狠閉了下眼睛,讓淚水流下來以免看不清楚方,“我家里欠了他很多錢,他不光知道我所有信息,還在我住的地方監視著我奶奶,我沒有辦法。”
方思明:“不要怕。”
張仰抵著方思明的肩膀,好似找到自己的港灣。方思明捧著張仰的臉,終于在他眼睛里窺見被霧遮擋的自己。
張仰總是在想,方思明為什么這么好,形形色色的人群里再也找不出和他一樣好的人,連奶奶都夸方思明很勇敢,盡管代價是傷了腿不能參加比賽,方思明還是笑嘻嘻的,想方設法安慰張仰。張仰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來阻止自己喜歡上他。
他太好太好了。
于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下午,一封帶著張仰氣息的無名情書隨著雪緩緩飄落,雖然沒能尋找到屬于自己的陸地,卻融化在相處的每刻。
可雪花美麗也易碎,當論壇上方思明和一個名字一起出現的時候,張仰在昏暗的屋子里點燃了那片雪,注視著升騰起來的黑煙,他看向不遠處數額依舊龐大的欠條,眼底空茫茫一片。
他不該再以一個暗戀者,一個愛慕著方思明的同性戀,一個拖累呆在方思明身邊,他為數不多的尊嚴不允許他在狼狽時身邊都出現方思明的身影,也不允許他懷著不純潔的心思慢慢靠近一無所知的方思明。
他這么懦弱,算了。
回歸朋友視角之后,張仰并沒有什么變化,每周花出一些時間來打工,剩下的時間均勻交給每一門科目,規律刻板無趣。方思明好像看出張仰的緊繃,會花些心思來讓張仰放松,那段時間宋擬秋在醫院里靜養,并沒有出現。
高考完之后的那個暑假,方思明拿出了他父母答應高考后給他的零花錢,輕輕放在張仰微縮的手上,一雙眼睛明亮耀眼。
“現在我是你的債主啦。”
不知是誰給方思明泄露了張仰的志愿,等張仰出門時,方思明早已站在家門口朝他招手,張仰看著外面的景色,頭一次害怕心臟跳動的聲音吵到近在咫尺的方思明。
【我不是小明:兄弟。】
【宋:說。】
【我不是小明:告訴你一件事。】
【宋:說。】
【我不是小明:你可不要太激動。】
【宋:你是覺得我在瑞士離的遠揍不了你?】
【我不是小明:我好像喜歡上了張仰。】
【我不是小明:好像很久之前就開始喜歡了。】
【我不是小明:看見他心里就像有人吸我心臟,酥酥麻麻的。】
【我不是小明:看不見他吧,心里又像被掐了把,渾身不得勁。】
【宋:閑的沒事多看看書。】
【我不是小明:你又嘲笑我文筆不好!】
自從宋擬秋當上了方思明的參謀之后,方思明越發癡漢。
【宋:……你認真記了嗎?】
【我不是小明:我已經能想到張仰的表情了,嘻嘻。】
【宋:趕緊滾。】
方思明能當上學生會會長,張仰并不驚訝。那么耀眼,被忽略才不正常。張仰坐在會議室里,看向自信張揚,身形已經趨于成熟性感的方思明,不知多少次壓下自己不合時宜的思想,轉而算起了自己欠方思明的債款。
心頓時涼了。
“你是哪個部門的呀?”
張仰禮貌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女生顯然不相信,“那你怎么進來的?走錯了?”
張仰低聲說:“我也希望是走錯了。”
“咳咳!”方思明突然清了清嗓子,“本會長經過一系列考察工作之后,發現咱們學生會的工作還是很繁雜的,所以專門請過來了一個高手為咱們統籌規劃,接下來就請這位高手來講兩句。”
被女生輕輕推了下之后,張仰懵然抬頭,對上一眾好奇八卦的目光。
“我這不是幫你掙學分嘛,副會長,你別生氣了。”
張仰推拒著方思明不斷靠近的臉,撇開目光道:“沒生氣,你好好走路。我到宿舍了,你也回去吧。”
方思明笑嘻嘻退開了一小段距離,正要說些什么,一旁有女生叫住了方思明。
“怎么了?”方思明問她,她很不好意思,臉通紅說:“能加個微信嗎會長?”
她眼神里的愛慕仿佛化作實質,張仰躲開方思明攬著自己肩膀的手臂說:“我先上樓了,一會聊。”
窗戶投進來的光將樓道灰塵攏作一處,張仰故意躲開了,酸楚卻沒那么容易躲。他站在那束光旁邊發呆了幾秒,另一個人突然穿透光線緊緊攥住他的胳膊,那樣緊,讓張仰看向他的眼神都來不及掩飾。
方思明想,張仰的眼睛會說話,句句都在挽留,抬眸都像是在說愛,而他現在才看出來。
張仰卻什么都想不出來,因為在光下的方思明將他拉向那束光,緊接著在他因為光線而閉眼的同時,鄭重地吻向他的眼皮。
他以為是錯覺,緊接著溫熱的觸感就來到了鼻尖,這讓他終于意識到方思明正在吻他,不等他作出反應,方思明貼著他的嘴角說:“你會推開我嗎?”
那封未送出的情書早已化作空氣,鉆心刻肺。被光籠罩的滋味很溫暖,張仰覺得自己藏了很久,很累,于是選擇將它悄悄渡給方思明,得到了更熱切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