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二字, 實在說得太重。
姜曜聽了輕搖頭,道:“怎么能算是囚禁你,只是讓你在東宮待幾天。”
姜吟玉知道他對之前的事心懷芥蒂, 軟了語氣,道:“哥哥, 此前騙你,確實是我不對。可你這樣對我,與父皇關押我母妃有何區別?”
姜吟玉試著往外走了一步, 被門口侍衛攔下, 回頭道:“當真一步也不讓我離開東宮嗎?”
姜曜笑意溫和:“等北涼的使臣團一走, 便放你出去, 到時候你想去皇宮哪里就哪里。”
一聽這話, 姜吟玉心涼了一半,先前被他金屋藏嬌、藏在東宮的十日歷歷在目。
同樣的經歷, 她不想再經歷一遍。
那感覺就像暗處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著她, 盯著她背德的一舉一動。
“皇兄, 今日是十五,父皇允我半個月去桂宮一趟, 我想去見我母妃。”
姜吟玉請求姜曜放她出去,搬出了這個理由,哪知姜曜仍不放心, 道:“可以,我陪你一起去見蘭昭儀。”
姜吟玉束手無策。
他拿來了披風, 幫她披好,姜吟玉低下臉頰, 不與他對視。
姜吟玉和他出了東宮, 一同上迎著宮人, 往桂宮走去。
正午時分,晴陽落在雪面上。
姜吟玉到達桂宮時,蘭昭儀正坐在桌旁,桌上擺滿了一桌子菜。
見到姜吟玉進來的身影,蘭昭儀當即露出笑容,道:“柔貞,到母妃這里來!”
話沒說完,見她身后又跟著一個男人,蘭昭儀臉上笑容一下僵住。
姜吟玉將蘭昭儀的表情變化看到了眼中,解釋說和皇兄一起來看看她。
蘭昭儀看一眼太子,見他立在那里不走,也不能趕人離開,便讓他進來一道用膳。
因為席間多了個外人,氣氛不復以往熱絡。
蘭昭儀將姜吟玉拉到身邊坐下,不停地往她碗里揀菜,道:“多吃點。”
姜吟玉淺笑應下,握著玉箸,認真用膳。
蘭昭儀放下玉箸,目光往太子身上瞄,看太子面色淡然,用膳時依舊姿態優雅,寫意從袖動作間流出,還不忘替姜吟玉舀湯,內心產生一種微妙感覺。
過了會,蘭昭儀對姜吟玉柔聲道:“阿吟今日陪母妃午睡一會嗎?”
姜吟玉點點頭,在她目光的暗示下,隨她到一邊說話。
內殿里,蘭昭儀問:“阿吟,你不是說要和太子斷絕來往的嗎,怎么今日他還和你一起來見母妃?”
姜吟玉道:“并非我不愿意,是皇兄他不愿意。”
此前,她和蘭昭儀促膝而談,第二日去找皇兄攤牌,說日后二人得注意避嫌,便是那次,引起了皇兄的不悅,將她關進了東宮。
姜吟玉看著自己鵝黃宮裙上杏花的紋路,道:“今日皇兄非要將我關在東宮,讓侍衛看著我,不許出去,我很怕他對我干出和父皇對你一樣的事來。”
蘭昭儀問:“他關著你,不讓你出東宮?”
蘭昭儀看向外殿,很是詫異,似乎不相信這是太子做出來的事。
然而女兒這樣說,必定不會有假。
蘭昭儀心情復雜,拉過姜吟玉的手,道:“你放心,此事母妃來和太子說。”
姜吟玉點點頭,再抬頭,臉上帶了笑意,問:“母妃最近的好點了嗎,有沒有按時服藥?”
她伸出手,去撈蘭昭儀的袖子,那些傷疤一下暴露在光線之下。
姜吟玉發現,那手臂上除了一些舊傷口,又添了幾道新傷疤。
她心隱隱抽痛,抬頭看向蘭昭儀,不解地道:“母妃……”
隨著她的手撫摸上那些蜈蚣似的疤痕,疼痛也透過肌膚傳到她指尖。
蘭昭儀仿若無事,將手臂收回,放下袖子,道:“去喚太子進來吧,母妃有話和他說。”
姜吟玉知道她不想提,只得離開,道:“我去喊皇兄來。”
轉身后,姜吟玉臉上強撐的笑容完全落下,指尖緊緊握緊。
姜曜進屋,與蘭昭儀交談。
姜吟玉出去,喚來蘭昭儀的貼身婢女,悄聲詢問情況:“我母妃現在的情況怎么樣,最近的情緒穩定嗎?”
那婢女畏懼地看她一眼,搖了搖頭。
姜吟玉讓她細說,便聽她道:“娘娘的心病,好像比以往更重了,從前只會做一些傷害自己的事,最近開始精神恍惚,夜夜不能安眠。奴婢時常瞧見,娘娘夜里一個人孤單地坐著,上去問,娘娘就說想公主了,舍不下您。”
姜吟玉越聽越難受,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了心房。
母妃被囚禁了十幾年,一直堅強地活著,哪怕精神恍惚了,也照樣不愿意屈服。姜吟玉深知她痛苦的根源,卻不能救她出深淵。
她讓侍女先退下去,一個人背抵在墻上,消化情緒。
內殿。
蘭昭儀看著姜曜,問:“殿下也不想逼迫阿吟,不是嗎?”
她聲線輕和:“阿吟一直對她父皇幽禁我的舉動耿耿于懷,對這種事格外敏感,如若太子效仿你父皇,豈非將阿吟逼得更遠?”
姜曜道:“您放心,我不會關著她,起初的只是防止她和外人見面,柔貞不愿,我自然不會強求。”
蘭昭儀點點頭,未料姜曜這樣好說話,隨他一道站起身,道:“太子此前是不是和我說過,想要將阿吟留在身邊?只要你不讓你的人監視阿吟,我會好好考慮太子的話。”
蘭昭儀這樣說,自然為了女兒的緩兵之計。然而姜曜也是隨口一應。
她送姜曜往外走,二人出去,看到背靠著墻壁輕輕抽泣的少女。
姜曜走過去,她紅著眼眶,抬頭說話,然后又朝蘭昭儀看來。
蘭昭儀上前,問怎么了,女兒搖搖頭說無事。
蘭昭儀大概猜到她是因為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傷口而傷心,心一下柔軟下去,哄了她許久,向她保證以后不會再這樣,才見她心情好轉。
探望的時辰到了,蘭昭儀送二人到門邊,走之前,將姜吟玉擁住,在她耳畔道:“太子不會再將你關在東宮,母妃已經和他說過了。”
姜吟玉點點頭,和她道別,走下臺階。
蘭昭儀望著二人離去的身影,內心涌起深深的擔憂。
東宮大殿。
到了夜晚,寢殿內點了燈,燭光明亮。
姜曜進來時,恰好姜吟玉從凈室里出來。
“還沒睡嗎?”他問。
姜吟玉錯開他的目光,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裙衫,說要出去拿衣物。
姜曜道:“到榻邊,我和你說說話。”
從回桂宮后,二人就沒交談過,姜曜忙著收拾行囊,姜吟玉則一直在思忖母妃的事。
姜吟玉坐到榻邊,看姜曜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
月光盈盈,他眉眼秀美,玉冠錦袍,身后繡金線的衣袍逶迤在地,周身縈繞華貴之氣,天生芝蘭玉樹一副好容貌。
他輕聲道:“明日我便回南線了。”
姜吟玉嗯了一聲,看著他搭在自己膝蓋上的手掌,伸出手要去推開,卻被他五指扣住,十指相纏。
他聲音輕輕的,像是在道歉:“白日里是我不對。”
然而當時他下令讓侍衛關著她,這個命令顯然是出自他的內心。
他幾次三番強迫她,吻她、抱她、將她關在東宮,已經足以讓姜吟玉生出畏懼。
姜吟玉再次去推開他的手,被他握住。
他在她面前,低下頭,唇輕輕吻上她的指尖。
酥酥麻麻的感覺一直從指尖延伸到心尖,姜吟玉指尖顫抖,心尖也顫抖,好像他吻得不是她的手是她的心。
她抬起頭,提醒道:“還有人在。”
那邊的宦官聽到這話,趕緊退了出去。
姜曜唇離開她的指尖,傾身上榻,姜吟玉被他摟抱在懷里,無法動彈,推脫不開,只能將頭擱在他的肩膀上。
這倒不是最要緊的事,要緊的是她才沐浴過,還沒有去穿小衣,她整個人都繃住,擔心他發覺什么。
二人上榻說話,姜吟玉背靠著枕頭上,心口起伏,貼他更近,手撈起被褥,往上一直蓋到鎖骨下。
她耳邊是他低柔的話語:“你好好待在宮里。”
他的聲音極其好聽,濃稠得如同月色,姜吟玉每每聽到,心尖都會發麻,她想將耳朵蓋住,可雙手都被他扣住。
姜吟玉動了下身子,想離他遠一點,身上被褥柔順滑下,露出衣裙。
姜曜眼神往下,看了一眼,又抬頭與姜吟玉對視。
他的眼神一下暗了不止一點。
姜曜自然是看到了那一幕,匆匆一眼掃過,只覺得那像是畫卷上的盈盈春山,若隱若現,雪色綿延。
姜吟玉與他對望,萬分難堪,先開口道:“我想讓母妃離開皇宮。”
姜曜仿佛未受那一幕影響,說呼聲變都沒變:“可以,等我從南線回來,會著手處理這事,讓父皇同意將蘭昭儀送回西北。”
“可我想與我母妃一起離開,我母妃離不開我。”
她說話時,目光溫柔看著他,甚至帶了期盼,可半晌只得到一片沉默。
姜吟玉明白他的意思,在這一點上,他絕對不會做出讓步。
“睡吧。”姜曜笑了笑,松開她,起身去凈房。
他離去的一瞬,姜吟玉立馬撈過被褥,蓋住身子,睡到里側。
她闔上雙目,強迫自己趕在他回來前入睡,然而周圍的一切氣息,都在提醒她這里是誰的屋子。
不久,身后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燈燭吹滅,大殿陷入黑暗。
那人上了榻,像昨夜一樣,擁住她顫抖的身子,胸膛從后貼了上來,姜吟玉裝睡不下去,下意識身子往前逃脫,被他一只手環住腰固定住。
黑暗里,他的唇欺在她耳邊,她眼睫不停地顫抖,聽他萬般繾綣溫柔的聲音響起:“柔貞,說過沒有下一次了,不要再騙我。你乖乖待在宮里,等我回來娶你。”
姜吟玉忍不住在心里問:“若有下一次呢?”
若有下一次,姜吟玉知道,他絕對不會像今日這樣再放過她。
她被擁在他溫暖的懷中,身子劇烈地顫栗起來。
他近來表現出的控制欲,讓她生出了幾分抗拒。
姜曜察覺了她的不對,手撫上她的后背,見少女轉過身來。
她半撐起身,長發散落他臉頰,雙目瑩亮:“皇兄,你曾經問過我,我對你的感情,我一直將你當做兄長,是很依賴你,可……”
在漆黑夜里,她笑如晴雪,話卻一直說不出口。
她從始至終都不愿流言傷害到他,現在一切流言雖然愈演愈烈,卻都沒有到頂峰,等他真和皇帝請旨說要娶她,那時一切就都晚了。
她選擇和親,是為了母親,也是為了自己。
只要她不在京城,時間久了,那些流言自然就會散了。他依舊是眾人心中神壇上的太子,而她作為和親公主,也不會再招致指責。
姜吟玉重新臥下,下定了決心,會趕在他回來前,帶母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