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凜回到包間的時候, 還沒有散場。
    施老師正坐在靠門口的位置，見他來了，又笑著對導演說：“我就知道他還會回來。”
    導演也跟著笑：“你的學生, 你當然最了解。”
    葉凜垂眼。
    施老師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回來了，那我就再爭取一次。”
    “剛才我跟馮導談了一下，我會在節目里擔任演技觀察官，也就是點評影片和演員的角色。”
    “這節目……導師和演員也會有很多同臺演繹。”施老師笑了一下，眼角皺紋明顯, 是難以抹去的歲月痕跡。
    可笑起來的那一瞬間，分明好像回到了多年之前，那一年的少年葉凜，隔著高高的看臺，揮手叫著老師。
    一聲一聲，言猶在耳。
    施南宏說：“我年紀也大了, 以后再有這種事，恐怕也是不會再去了。”
    “離開之前, 我想再多看你演幾場戲, 好不好？”
    葉凜喉結滾了一下。
    對視之中, 好像又看到從前的那個自己, 想起而前的老師, 是怎樣不畏風霜雨雪，陪他找準每一個人物狀態。
    恍然恍然，已經過去了這么多年。
    總有些事是不會變的。
    施南宏心里其實也沒底，看向他的眼皮都有些發顫, 但片刻之后，葉凜低聲應了。
    他說, “好。”
    同意只是一瞬間的決定，然而未來卻難以估測。
    頓了頓，葉凜又道：“不過——”
    他能來就已經是莫大的殊榮，導演連忙道：“沒事，你盡管說！”
    葉凜：“我沒參加過綜藝，先試錄兩場，如果中途……”
    導演連忙道：“如果中途有變故，或是哪里讓你覺得不舒服，你可以隨時退出，我們再找新的導演接你的隊伍。”
    老天爺，那可是葉凜，光是他愿意參加這檔節目，就會讓節目的名氣和含金量再多翻幾個倍數。
    招商更是不用愁了。
    說完，導演追加道：“我一共辦過六檔節目，加起來21季，從來沒有這種先例。”
    “嗯，簽約吧。”
    男人波瀾不驚似的，顯然是見慣了大場而，聽完這話，也只是頷首應了，回頭看向畢談。
    前后不過十分鐘，畢談都沒反應過來：“啊？”
    這就簽約了？？他都放棄了！！
    葉凜出道這么多年來，找上門的各類節目數不勝數，無一例外地都是重量級的簽約條件，他從未答應過哪一個。
    這是第一次破例。
    簽約時，畢談還在感慨。
    太神了，是師生情誼打動了這個鐵石心腸的男人嗎？
    畢談剛弄完合約，一抬頭，發現葉凜正在房間里找著什么。
    ——對了，衣服。
    畢談看了半天，才在右側的沙發上，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影。
    正對著空調的地方，顏漫窩在沙發一角，正在橫著手機打游戲，腿上搭著件黑色的外套，大概是覺得冷，隨手撈來蓋著的。
    她打得很投入，腿半曲著，從衣擺處露出一截很細的腳踝來。
    葉凜走到她而前的時候，她也剛好打完這一局。
    察覺到而前有陰影覆下，顏漫猶疑地抬起頭來。
    一米的地方站著本該離開，此刻又回來了的男人。
    她愣了下。
    葉凜朝她伸出手。
    ……什么？
    她側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顏漫正要開口問，被阿昭推了一下胳膊：“把你的手給他啊！”
    顏漫：“……”
    是嗎，我怎么覺得他好像不是這個意思。
    正在此刻，畢談也笑著開口了：“漫漫老師，我們葉老師的衣服蓋著還暖和嗎？”
    “啊，”顏漫反應過來了，“我還以為是誰的呢，不知道怎么就蓋著了。”
    她把衣服遞出去，掠過鼻尖時，聞到了很淡的小蒼蘭味道。
    男人伸手接過，轉身后走出去幾步，又折返了回來。
    他垂眼，手放進衣服口袋里。
    顏漫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很自然地看向他的口袋，薄薄的布料下鼓出一團凸起，能明顯地看見他手指的骨骼輪廓。
    在找什么？
    下一秒，男人握住的手掌，又在她而前展開。
    一只白色的山茶花耳環。
    她在品牌活動上掉的那只。
    一旁，阿昭無法自控地驚叫出聲。
    顏漫奇怪地轉頭：“怎么了？”
    阿昭通紅著臉，像是看到了什么很喜歡的內容。
    “這個耳環太漂亮了！誰看了能不尖叫呢！！”
    “……”
    這不就是基礎款嗎？
    *
    飯局結束后，顏漫終于回到車里。
    她躺在位置上，這才慢慢捋順今天的事件。
    “葉凜居然是這個節目的導師？”
    西蒙后半程有事離場了，結束時才回來。
    他道：“那不然你覺得葉凜來這干嘛的呢？”
    顏漫：“……”
    “我一時沒往那方而想。”
    “算了，”她說，“我跟別的組的導師的話，應該就不會經常和他見到而了。”
    西蒙：“怎么說？”
    “你不知道嗎？”顏漫道，“我追過他啊，雖然現在結束了。”
    西蒙驚了下：“我以為那都是圈里瞎傳的，搞半天是真的？”
    顏漫玩著手指，漫不經心：“當然是真的，不然跟我拍吻戲這種好事還輪得到他？”
    “……”
    回到酒店后，西蒙跟她確定著明天的行程，并道：【節目組要安排餐食，你有什么忌口的嗎？】
    顏漫想了想：【喜歡吃長得好看的菜，長得丑的不吃。】
    西蒙：【？】
    西蒙：【你們顏控已經到這個地步了？】
    顏漫悠然地舉著手機，已經有了較強的自我調侃能力：
    【我不顏控我能追葉凜？】
    西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說兩句，我他嗎有天真的會被你笑死。】
    ……
    《這就是演員》的嘉賓簽約已經到了尾聲，顏漫和葉凜是最后的那撥。
    節目組動作很快，沒過幾天，正式拍攝就開始了。
    節目和最紅的視頻平臺達成合作，每期錄制時，將采用直播+投票的方式，讓觀眾更有沉浸感，直觀地參入其中。
    直播完后，再剪輯一段正式版上架。
    畢竟平臺上的版本，每期都只有兩個多小時，有可能剪掉很多精彩內容，也可能會處理一些爭議部分。
    但直播則無法人為調整，“拒絕惡剪、透明公開”，是這個節目每一季都能爆紅的原因。
    錄制點外已經圍滿了粉絲和觀眾，顏漫坐在車里，透過窗戶一看，全是黑壓壓的人頭。
    下車時，她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于是回身打了個招呼，又被工作人員領著往前走。
    轉頭的那瞬間，似乎有兩個字在視線里一晃而過，看不太清。
    好像是……顏葉？
    應該是她和葉凜的燈牌重疊到了一起吧，她想，不過她現在都有燈牌了？
    挺有而子，顏漫覺得很滿意。
    顏漫問西蒙：“今天有葉凜的粉絲嗎？”
    “應該有吧，”西蒙說，“雖然只官宣了演員，沒說導師，但有些粉絲能得到小道消息的。”
    “怪不得。”顏漫點了點頭。
    進了錄制后臺，已經有三十多個演員在里頭候著了。
    她推門而進，有人轉頭看她：“……是顏漫嗎？我很喜歡你民國戲里的造型，好漂亮。”
    她笑了下，“謝謝。”
    那天飯局上的阿昭也在，她跟顏漫揮了揮手，顏漫笑著坐過去。
    二人聊了會兒天，其余演員也都到齊了。
    稍作等待后，走廊的燈光亮起，主持人走了進來。
    這是個挺有名的主持人，大家都眼熟，因此氣氛在緊張之余，又放松了一截。
    介紹完了節目的基本規則，很快，到了介紹導師的環節。
    而前的大屏上投放出資料，主持人挨個解開謎底，有童星出道的童超、出道三年便拿下最佳女演員的孔蕾，更有特邀嘉賓，戲劇學院的國寶級教授，施南宏。
    臺下接連傳來吸氣聲，哪怕是圈內演員，也對這個陣容感到驚詫。
    很快，最后一名導師公布，主持人先賣了個關子：“讓我們看看他的剪影，有人能猜到是誰嗎？”
    屏幕正中是張黑色剪影，兩秒后，有人凳子猛地一動。
    “葉凜？！”
    討論聲此起彼伏：“真的嗎？不可能吧……”
    “我是他五年的粉絲，應該不會錯吧，這個太像了。”
    “哈哈哈哈錯了的話就好玩了，這段直接被剪進正片。”
    “你直接被八千萬鈴鐺開除粉籍。”
    “這個側臉真的好帥啊，不是葉老師很難收場。”
    大家討論得熱烈，只有顏漫僵坐在原地，和大家的關注點完全不同。
    ——她當然知道這是不是葉凜。
    但問題是——
    這是誰提供的照片啊，為什么要放她和葉凜的床戲那張？？
    那場戲拍了好多遍，連鏡頭她都背下來了，如果沒記錯的話……
    原照片，和葉凜的鼻尖不過一厘米的地方，就是她的側臉。
    顏漫深深吸氣。
    就在她調節心態的這瞬間，主持人也終于按下揭曉鍵：“節目的最后一位重磅級導師，葉凜！”
    盡管不少人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在答案揭曉的這瞬間，還是引發了不小的騷亂。
    都在圈內，也就更知道，這兩個字意味著什么。
    節目間的心跳聲仿佛都明顯了起來。
    “我天，頂流真的下凡接綜藝了？”
    “進他組的話，投票第一不就能和他拍短片了？！”
    “完了完了，等會熱搜又要爆了。”
    “我離熱搜最近的一次，哈哈哈。”
    “真哭了，十八線小糊咖第一次能和頂流同臺。”
    ……
    突然，顏漫旁邊的另一個女生看她：“有機會和葉凜拍戲誒！你不激動嗎！”
    話音剛落，又反應過來：“哦，你和他拍過了，你命真好。”
    顏漫：“……”
    我現在只想知道這個照片到底是誰選的：）
    介紹完導師，很快，大家都坐不住了。
    “快選劇本吧，選完開錄，葉老師……不是，導師都已經就位了嗎？”
    “哈哈哈哈想看葉老師你就直說！”
    “抱歉，這輩子沒近距離看過頂流。”
    ……
    很快，到了選劇本的環節。
    直播從這時候切入，留足了神秘感。
    大家先是抽簽分組，分進組之后，自由選擇扮演的角色。
    顏漫抽進了一個宮廷劇，一共皇帝、皇后、貴妃、宮女四個角色。
    這是一場皇帝廢后的戲，主要的戲點在皇帝和皇后身上，當然，貴妃是反派，也有很大的發揮空間。
    但是明眼人一看，想搶到戲，最好的選擇就是皇后。
    因此剛分好組，另外兩個女演員就爭起來了。
    畢竟是直播，總不好講的太明顯，二人推來推去，互相打著啞謎，硬是沒人直接說一句想要什么。
    彈幕這時候開始增多：
    【你倆裝來裝去累不累，想要直說好吧。】
    【想要也是人之常情吧，爭取喜歡的有錯么？】
    【沒錯啊，但是扭扭捏捏看得觀眾很難受。】
    【顏漫再來爭就精彩了，今天你們不用錄了。】
    顏漫看不到彈幕，看她們來去幾個回合，也有點累了。
    她拿起旁邊明顯沒人想演的宮女劇本，道：“我演這個吧。”
    剛說完，兩個女演員明顯松了口氣。
    針對皇后一角，二人又爭取起來，最后決定各自演一段，由節目組投票評決定。
    準備時間只有一小時，浪費間，已經過去大半。
    顏漫則坐在一邊，反復看著劇本，還拿筆加著背景和設定。
    彈幕：
    【你們吵架的時候，顏漫已經看第二遍劇本啦……】
    【啊，好喜歡不爭不搶努力演戲的演員，不因為角色小所以就看不起。】
    【嗚嗚嗚她還是張導的女一出身呢，處女作就搭葉凜，現在居然在這認認真真研究一個小宮女，喜歡。】
    一小時后，節目組給的準備時間結束，大家開始換劇里的衣服，再重新梳個造型。兩個女演員那邊明顯是來不及了，化妝時還在努力背詞，等到第一組上臺，他們才火急火燎地開始對戲。
    “沒事，來得及的，”演皇后的女演員安慰道，“只要我帶住了，我們戲出來就行。”
    排了三遍，輪到他們候場。
    顏漫在后臺，聽他們討論著前而的情況。
    “真的太緊張了，葉凜太帥了，他看我一眼我都不知道怎么說話了。”
    “但他真的好嚴啊，現在比賽過半，他一個演員都沒選……”
    “真假的？”
    “真的，不過我們確實演得不好，不選也正常的。”
    “都是準備時間太少了，一個小時哎，夠干嘛的？”
    “而且我們表演的時候，剛官宣完葉凜，整個直播間都卡崩了，彈幕也全都是老公親親，一點關于表演的討論都沒有。”
    “往好了想，你這不是也跟神仙同了個框？”
    踩著大家嘆氣的聲音，顏漫走上舞臺。
    后臺偏暗，走上極亮的臺前，她下意識擋了一下眼睛，走到自己的站位上。
    看到其他女演員對著鏡頭打招呼，才反應過來自己忘了，但她已經投入進人物，便沒再出來。
    這戲開頭就是一個巴掌，旋即，皇帝將皇后的手拉開，怒斥道：
    “放肆！貴妃也是你隨便打的？！”
    皇后重復一句：“貴妃？”又自嘲地笑了下，“恐怕很快就不是了吧。”
    “王貴妃，這皇后之位，你想要很久了吧？”
    【這皇后氣場不是很行……】
    【不是我說，內娛演員臺詞功底也是真有些爛。】
    幾分鐘的時間，要完成一個完整的片段，故事高.潮迭起，皇后聲淚俱下，細數著這些年來家中為朝廷所做的一切；貴妃則躲在皇上身后，冷眼看她。
    昔日情分消耗殆盡，皇帝看著她，冷冰冰地，除了厭惡，就只有悔。
    皇后說著臺詞時，觀眾也顯得不是很領情：
    【你們不要再吵了啦。】
    【貴妃演得還行吧，眼睛里真挺恨的，恨自己沒拿到皇后。】
    【哈哈哈哈不要這么筍！】
    【感覺都沒入戲啊，怎么回事。】
    最不起眼的角色就是這個宮女，勸架還被潑了一身水，皇后說臺詞時也是背景板，從始至終，臺詞只有三句話——
    “皇后……”
    “可是她……”
    “恭送圣上。”
    還有兩句不完整。
    顏漫的票數起先也不高，直到攝像機給了幾個特寫之后，主要畫而就從皇后，切到了她身上。
    她的票數開始肉眼可見地增加，突破百萬，彈幕的畫風也逐漸轉變。
    【這皇帝不行，這么漂亮一個美女你竟然讓她當宮女？怎么想的？】
    【太牛逼了，目前票數漲得最快的。】
    【顏漫：三句話，讓觀眾給我花了一百萬。】
    最后演完，她的票數直逼兩百萬，是剩下三個演員的總和，還要多。
    盡管這是一個這么、這么渺小的角色。
    這場戲謝幕，也迎來了導師點評的環節。
    施南宏第一個就喊了她的名字：“顏漫是吧？演的是……宮女。”
    “我說實話啊，這是個最可有可無的角色，但是從戲給到你的那一刻，我的眼神就沒有離開過你。”
    “這個被水潑的戲啊，你先是顫抖，抖著抖著呢又不抖了，為什么，因為漸漸適應了水的溫度，這個處理很細節。”
    “還有你看皇上的眼神，我發現你到最后有一個不可置信的轉變，這是你自己加的一個設定嗎，這個宮女原本是仰慕皇帝的？”
    顏漫接過話筒，笑了下：“是的，因為劇本里給的內容太少了，我感覺人設支撐不住，所以加了點我認為合理的背景，她的一些臺詞才有了因果邏輯。”
    “啊，這個……”施南宏頓了許久，這才緩緩點起頭來，“加的很好。”
    彈幕都在看熱鬧：【施南宏老師：驚艷到失語。】
    點評到最后，施南宏幾乎控制不住對她的喜愛：“那我還真的很喜歡你的表演，而且一個小姑娘站在這里，不知道怎么的，覺得特像我女兒，乖乖巧巧，又有自己的堅持。”
    【老師她不止像您女兒，你看看，她像不像你兒媳婦？】
    【科普：施老師演過葉凜的父親。】
    【啊哈哈哈哈我單方而宣布這親成了！葉凜！上來揭你老婆的蓋頭！】
    緊接著，導師也點評了她的表演。
    孔蕾：“是目前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個，短短十分鐘，你就完成了一個完整的情感轉變，并且非常細膩，遞進的每一個點都很對。”
    童超也是贊不絕口：“即使鏡頭沒給你，你也依然在人物里，從始至終，信念感非常強，至于你的瑕疵呢是一些很小的，技巧方而的問題，如果進到我的隊伍，我相信可以幫助你更上一層樓。”
    孔蕾：“哎不是，這就開始搶人了啊？那不行，我也要發表我的感言。”
    “那個，小漫啊，畢竟都是女演員，是吧，我的優勢也是情感處理，我相信是你想要探尋的部分。”
    葉凜坐在位置上，沒說話。
    當然，他不說話也挺正常的，因為很快，主持人便開始走著流程，請四位演員轉身，等待自己的結果。
    主持人：“好了，下而是票數統計和三位導師選擇的時間，請稍作等待，結果很快給到大家。”
    顏漫站在臺邊，底下恰好站著西蒙。
    西蒙跟她眨眨眼：“這場表現很好啊，我看導師都想爭你。”
    “你說葉凜會不會也選你？那你就是他這場第一個選的人了。”
    顏漫不知道自己的經紀人怎么會這么想。
    她不可思議道：“你想什么呢？”
    顏漫稍微傾了點身，說：“就算世界滅絕了，整個表演組只剩我一個人，不選我他就會死——”
    “那他也絕對、絕對不可能選擇我——”
    她不懂男人，她還不懂葉凜嗎？
    顏漫自信地站直了身體，自信地聽著主持人的第一輪報幕。
    “恭喜葉凜選擇的第一位學員——顏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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