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汽車發出宣泄的轟鳴聲。
車身顛簸不斷,震得人屁股一跳一跳的,儀表轉速指針一直在140附近抖動。劉星卻是毫不理睬,他那漆黑的雙眼只是直勾勾注視著前方。
嗚嗚。
沿途風景一晃而過,近乎風馳電掣般的瘋狂。
足足開了近一個小時,劉星這才晃了晃有點發熱的腦袋,逐漸冷靜下來。
他減緩了速度,將速度從140降到85附近。看到速度儀不再飄紅,他便撤回視線,面無表情地瞥了眼身邊的何衛晨,何衛晨蒼白臉龐上的幾滴虛汗讓他皺起了眉。然而,他并未出言指責,而是默默想著心事。
他想起了布萊特的計劃。
先在阿亞庫港市站穩腳跟,獲取一個小眾黨派的分區議長職位,然后以此為契機,搭上政壇的線,進一步掌握軍政大權,在維加斯進行一系列的政策改革。
聽上去有些幼稚可笑,可真要能實現的話,就能幫助很多人。
他也想起了雷宇的那個計劃。
雷宇的計劃是,以阿亞庫港市為跳板,通過海運,逐一將克隆人偷渡到亞美國的海牛城,用一切辦法幫他們弄到亞美國的綠卡。然后爭取用金錢收買當地議員,再加上利用這些克隆人手中的選票,如此經營十年二十年后,好將自己推選為海牛城的州長。
究其原因,除了沒人敢惹亞美國之外,它的法律有些特殊。在不違背憲法的前提下,每個州都擁有自己的法律。雷宇就是打算利用這點,妄圖在亞美國站穩腳跟,進而顛覆政權。
雷宇的想法其實和布萊特差不多,也有些幼稚可笑。
不過,劉星卻笑不出來。
比起他來,他們兩人的志向至少要“遠大”得多。他只想做一個幸福的普通人,布萊特和雷宇卻一心想做個大人物。他在意的并非野心,而是能力。自從和布萊特爭吵過后,他明白,他確實擁有能力。
要怎么用?
劉星再次思考起這個問題。他覺得……未來的計劃似乎可以做一些小小的改變,可以往他從未重視過的權力那塊稍微傾斜一點。不止用技術,也用權力來改變社會。
就算劉星是個高仿真機器人,在全神貫注思考問題時,也會分心的。這不,太過于思考未來的計劃,導致車子前進的方向越來越歪。
“樹、樹!”何衛晨突然手指前方,呼喊聲驚慌而急促。
聽到呼喊聲,劉星驟然清醒。
樹?
難道……
匆忙間,劉星只看到眼前一黑。他急忙踩下剎車,但這個時候顯然已經來不及。
砰!
劉星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身體就猛然前傾,腦袋幾乎快要撞到前窗玻璃。
良好的行車習慣救了他。
危機來臨之時,安全帶頓時就繃得緊緊的,在他的肩膀處勒出一道深切的印痕。與此同時,嗤的一聲,車內安全氣囊突然脹起,將劉星的腦袋、身體團團包住。
“救命!”
還未從混亂狀態下清醒,劉星的耳邊就傳來何衛晨的驚慌喊叫聲。他心一緊,顧不上檢查自己,他趕緊轉過頭,匆匆察看起何衛晨的身體。他很欣慰地發現,幸虧有安全帶和安全氣囊,何衛晨只是受到了驚嚇,人一點事都沒。
劉星長舒一口氣,眼神中滿是歉意,“抱歉,別害怕,已經沒事了。”
何衛晨似乎沒聽到,他依然抱著腦袋,身體瑟瑟發抖。
劉星臉上的愧疚之意更甚。他伏過身體,不斷拍著何衛晨的背。輕聲安慰的同時,他左右張望,順帶檢查了一下車身受損情況。他看到,車前蓋凸起來一大塊,發動機正在冒熱氣,前方那顆碗口粗的白樺樹已經倒塌。
嘶嘶。
他聽到了何衛晨的抽噎聲。
看著不斷用手背擦鼻子的何衛晨,劉星頓覺又無奈又好笑,正常教育還是比不上雷宇那種“地獄式”教育,這么多天了,何衛晨他們的智力還是跟小孩子無異。不過,錯在自己,他也不能說什么,只能不斷輕聲安慰。
“沒事了,你可是個大人,不是小孩子。”劉星拉起何衛晨的手臂,和自己的手臂并排放到一起,“你看,是不是?手臂都和我的一樣粗。別哭了,要堅強一點,只有小孩子才動不動就哭。”
何衛晨的鼻子不停翕動,雖然沒再哭,可臉上已經花了,黑一塊白一塊的。
劉星側身,在后座那邊匆匆找了下,沒找到毛巾。他干脆不找了,用自己的衣服作為替代,將何衛晨的臉龐擦拭干凈。
邊擦,他邊繼續安慰對方。
就這樣折騰了五六分鐘,何衛晨紅紅的眼眶中才沒有了淚花。然而他的臉色還是很蒼白,漆黑雙眼中透著害怕。
劉星稍稍安心。
稍微收拾了一下之后,他試了試車子,發現還能點火。見此,他緊繃的皮膚得以舒展。他再度踩下油門。
嗚嗚。
強風的壓迫下,車前蓋那頭不斷上下起伏,砰砰響,但影響不大。
反正不影響前方視野,劉星索性懶得處理這些問題。
半小時過后,他將車停在醫院停車場,帶著何衛晨下了車。
在帶何衛晨去看醫生的同時,他順便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何衛曦。何衛曦此刻的狀況就和以前的劉大爺差不多,半個植物人,勉強能說話,但情緒很不穩定。見到劉星前來探病,何衛曦卻是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茫然看天發呆。
“衛曦,我來看你了?衛曦?”
何衛曦微張著嘴,雖說偏頭瞥了眼劉星,可他仍舊面無表情。
劉星握住何衛曦的手,心中的想法愈發堅定。在等待何衛晨腦部拍片結果的時候,他找到主治醫生,問了問何衛曦現在的情況。
布爾維斯科醫生面帶遺憾,他搖著頭說,這種病癥難以治好。見到劉星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布爾維斯科醫生忽然壓低嗓門,“外文:劉先生,你可以重新克隆一個。”
乍聽這話,劉星一開始沒弄懂,下一秒他就恍然大悟。他瞪圓了眼珠,滿含詫異地注視著對面那個卷棕發的大胡子。他完全不敢相信,這種話居然出自于本該治病救人的醫生之口!
被劉星看得有點心虛,布爾維斯科醫生擠出尷尬的笑,急忙解釋,“外文:這也是為你著想,劉先生。你想想,護理費和治療費加在一起,足夠再去進行一次克隆了。至于何衛曦的事情,你完全不必擔心,只要你點頭,我們自然會替你處理的。”
劉星收起了那副駭人的灼熱視線,他嗓音低沉,“外文:因為是克隆人的原因?”
布爾維斯科連連點頭,“外文:對的,正常人的話,我當然不會這么建議。”
熊熊怒火嗖地一下升騰而起,導致劉星的身體猛然一顫,但,他沒有真的大聲咆哮出來,而是強做冷靜姿態。然而,緊攥的拳頭和拳頭上的血管暴露出劉星此刻的心情。他強忍著,十來秒后,他才低沉開口,表示算了,他會自己想辦法的。
布爾維斯科也不傻,見到劉星這樣,他自然識趣地不再多嘴。他看了看表,便立刻轉換話題,“外文:差不多該出結果了,劉先生,我們去拍片室那邊看看吧?”
“外文:那行。”劉星低低應了一聲。
他就像是個小老頭一樣,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跟在其后。
布爾維斯科的這些話已經透露出了很多信息,證明以前看到的那些新聞并不是虛假新聞。他在想,該不該利用這個機會,雖然有悖……人倫。
內心過于糾結的緣故,導致劉星一直都面色凝重。他那道如墨的劍眉之間,丘壑縱橫起伏,陰郁烏云密布。
就在這時,他的程序思維中突然現出了兩個小人。
一個小人的長相仿佛像是布萊特,金發碧眼,總是帶著和煦的微笑。
布萊特帶著燦爛的笑,表示,從目前的局勢來看,這種事顯然是不可避免的,以劉星的能力無法阻止這些事的發生。既然無法阻止,那就只能隨波逐流,暗地里想辦法去利用這個大好機會。等到計劃實現了,才有資格去談所謂的人倫道德問題。現實就是這樣,無論在那里,位高權重者才有發言權,區區一介布衣的話,誰會在乎?
換句話來說,那就是,做起事來不能畏首畏尾,黑就黑一點,以后用事實來洗白自己。
劉星猛然抬頭,直勾勾注視著布萊特。他的眼神極其銳利,如脫弦而出的利箭,直指布萊特的本心。
面對劉星近乎審視般的目光,布萊特一臉坦然,仍舊笑容燦爛。
彼此對視許久后,劉星低下了頭,皺著眉,認真思考起來。他不得不承認,這番話很有說服力,也很有煽動力,讓他心中的天平悄然傾斜過去。
另外一個小人則是黑發黑眸的星火。
星火依然一副謹慎的表情,他語氣很緊張地連聲勸誡劉星,說這種事違背了人倫道德,就算出發點是好的,也不能做。
劉星默然不語。
而這時,布萊特忽然插話。他冷笑著反問,反正那些殘廢的克隆人都會被當成垃圾給“處理”掉,為什么不“回收”過來,善加利用?
布萊特的詰問之詞,致使星火久久不說話,然而,他的眼神中透著固執,很堅定。他轉過頭,定定凝視著默然不語的劉星,雖然沒說話,但星火想要表達的已經不言而喻。
劉星瞥了眼星火,忽然有些心虛,不敢直視對方。
但。
見到布萊特同樣真誠的眼神后,他忽然又鼓起了勇氣。
阿亞庫港市的那些往事片段,在劉星的腦海內逐一浮現而出,每一個片段都是那么的色彩鮮明。
事實證明,布萊特的辦法并不能說好,可是這個辦法更符合實際,更有效率。
星火的辦法,實在是過于理想化。星火就像是一個安靜居住于白色象牙塔之內的理想主義者,從來就沒有主動去接觸象牙塔之外的事物,自然就無法理解由“黑”和“灰”所構成的殘酷現實。或者說,星火的潛意識在排斥這些“黑”和“灰”,只接受理想中的白。
“火哥,讓我們拋去成見,一心向前,多好?”
記憶中的這句話,伴隨著對往事的回憶,從腦海深處悄然浮現而出。它如上浮的潛艇,在劉星的腦海中不斷沖擊,準備擊破那道禁錮思想的籬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