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仰面躺著一具尸體。
病人的棕色眼珠黯然無光,茫然望天。
病人的手腕和腳踝處,清晰可見掙扎后所留下的皮膚淤青,顯然經歷過一些難以忍受的痛楚。而他口中的咬棍,也都脫落了一些木屑,愈發證明,這具尸體生前曾經遭遇過殘忍的對待。
但。
這個病人又不完全是一具尸體,因為,依靠相關儀器和設備的幫助,這具身軀尚存一些微弱的生命體征。
劉星的關注點,并不是這具尸體的生死問題。只是匆匆一瞥之后,他就將視線聚焦在那塊內存芯片上。
“索俄斯語:能聽到我說話嗎?”伴隨著這句提問,虛擬世界中的劉星認真觀察起了對方。
在劉星的視野中,這名已經成功寄身于內存芯片中的那個病人,臉色蒼白,眼珠暴凸但卻一動不動,一派癡呆的茫然表情。
很顯然,這名病人還未從剛才的震驚情緒中反應過來。
見到對方沒反應,劉星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
這一次,那個病人猛然跳起!他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口唇激烈開合,用含混不清的索俄斯語結結巴巴說著什么。
“誰?為什么?我、我怎么了?”幾乎是語無倫次。
劉星一派冷峻的表情,并未接腔。
劉星知道,對方之所以會結巴,一方面是因為這個克隆人的語言能力不行,所學到的詞匯有限導致表達能力捉急;另一方面是因為心情過于激動,無法接受這個可怕的現實。
不過,他可沒空和這個人解釋其中原因。
確定這個人的思維已經成功貯存在芯片中之后,劉星就結束掉與病人之間的通訊,并迅速切斷掉一切外部連接方式。而他所操控的機器人,此刻正默默盯著這片指甲蓋大小的內存芯片,攝像頭鏡頭中透著難以琢磨的復雜光彩。
要開始了。
劉星再次給自己加油打氣。與此同時,他再次深呼吸起來,好讓心情平靜。
“布萊特,外面情況怎么樣?”他再次明知故問。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劉星就集中精神,準備進行思維下行實驗。
這具已經腦死亡、但還具備生命體征的克隆人身軀,再一次成為了實驗體。劉星操控著相關設備,將納米針刺入到這具身軀的后腦脊髓中,也就是俗稱的腦干組織。
作為人腦的中樞神經組織,腦干擁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大腦、小腦、脊髓,都通過腦干內的神經組織相連接。這些大小不一的神經組織連接在一起,形成神經核細胞網。
劉星要做的,就是將這塊內存芯片重新植入到腦干中,將其與那些神經核細胞網重新連接在一起。
這其實很簡單,屬于微創外科手術,很多大型醫院都能做到這一點。
關鍵問題是,劉星得確保移植手術之后,這個早已經沒了“靈魂”的克隆人身軀能夠靈魂復生。他必須經過這一手術,再次將靈魂注入,讓空白的軀體還原成“本體狀態”。
因此,僅僅是簡單的芯片移植手術,并不能意味著什么。
必須達成死人復活這一目的。
否則的話,就意味著……思維下行實驗再一次失敗。
為了達成這一目標,劉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借助顯微鏡的幫助,他死死凝視著納米針的針管,操控它刺入細胞膜,操控它將仿生芯片和細胞神經元拼接在一起。
原理很簡單,就類似于組裝電腦,將一塊內存芯片嵌合到接口卡上,然后封裝機箱,開機檢測。
但是。
作為一臺電腦來說,相關卡槽已經開好,也已經注明了該怎么插入。因此,只需按照說明書的要求,直接插入,然后固定好。而且也不用多精細的操作,不用擔心細菌病毒這類微生物,只要懂得一些基礎的電腦知識,在操作時稍微小心點,別刮破了保護膜引發接觸不良就行。
可人腦卻要精細的多。
他不是接入卡槽,而是拼接數據線。而且,不是普通的那種細如發絲的數據線,而是以微米、納米來作為衡量單位的神經元數據線。
同樣是將內存芯片植入,光靠微創外科手術的精細程度還不夠。還必須考慮到細胞和芯片的契合度,還要保持完全健康無損狀態。別說病毒,哪怕不小心摻入一個細菌,恐怕就會導致實驗失敗。
更糟糕的是,整個手術過程沒有說明書,更沒有前例可供參考!
劉星只能靠自己!
別的不說,有說明書和沒說明書,兩者的難度截然不同。
就像玩游戲,有了攻略就會感覺游戲瞬間變得簡單許多。沒有攻略說明的話,即便冥思苦想好久,恐怕都難以完美通關,感覺難度不是一個級別。
更何況人腦這種復雜而又神經異常發達的器官!
從1到2,和從0到1相比,當然是后者的難度大。原因很簡單,一個是延續,一個是開創。
延續容易,還是開創容易?
答案不言而喻。
劉星要做的,就是模擬出這個從無到有的過程。這項實驗,既沒有前輩的經驗可供參考,又沒有現成的指導在旁提點,只能依靠反復不斷的論證、實驗、總結、重復。而且,這個實驗還不一定是方向正確的,很有可能走得是歪路,把劉星往錯誤的方向越帶越遠。
不過,劉星卻堅信,他的方向并沒有錯。
支持他產生這個信念的,并不是盲目的狂熱,而是數不清的程序模擬實驗演算結果。早在進行相關實驗之前,他就已經模擬演算過不知道多少次了,數都數不清。
這些年的準備,可不是白做的。
不然的話,汲取了雷宇記憶的他,也不會僅僅數次實驗后就成功掌握了思維上傳技術,將成功率提升到70%左右。這一切,就有著大數據模擬運算的功勞。
而他之所以那么關注那個劉旭森,就是因為,這個劉旭森是目前國際上量子通訊與計算領域內的頂端人才。要是真的能實現量子計算技術的話,他的模擬演算速率就能進一步提升,從而能更有效率的進行運算、分析。
閑話不提。
不知不覺中,三個小時過去。劉星依然在忙碌,在操心該如何順利完成“完美移植芯片”這件事。
好在他的程序思維寄身在相關設備中,不用擔心出汗,也不用擔心顫抖。
沒了這兩個可能導致手術出現異常情況的困擾,那么,他所擔心的就只有自身的焦慮、緊張、誤判這些內在因素。比起正常的人類來,算是輕松了那么一點點。要知道,因為情緒緊張而引發身體不適、導致手術出現意外情況的人類醫生可不在少數。
劉星在實驗室內專注的忙碌“身影”,布萊特透過監控攝像頭,將其俱都收于眼底。
他默默觀察著,不敢出聲打擾。
在監控中心的畫面中,一切正常。而在布萊特的監控畫面中,實驗室內,那些設備仿佛附著了無形的魔法精靈,在那些無形精靈的操控下,所有一切都圍繞著病床上的那個“死人”活躍著,試圖將那個“死人”喚醒。
是的,就像是魔法一樣。
看著那些不斷忙碌的機械手臂,設備指示燈不斷閃亮出的紅綠光芒,布萊特心懷忐忑又滿心期待。
真的能行?
雖然那部科幻作品是他推薦給劉星的,然而,他卻沒有劉星那種堅定的信念。
他很清楚,和星哥相比,他更自信、處事果決、社交能力更強,但,星哥更堅持。那種默默堅持,不輕言放棄的精神,他很羨慕,也有點嫉妒。
“不行,我也能做到!不就是一個實驗嗎,到時候找星哥要來那些資料,自己找個時間來論證一下就行,沒什么大不了的。”
“我說你吵什么吵,沒看現在星哥正忙著嗎,萬一驚擾到星哥怎么辦?這事有什么好吵的,誰來做都不是一樣!”
“別廢話,都給我閉嘴。”
布萊特腦子忽然有點迷糊。
自知情況不妙,虛擬世界中他,連忙捶打著自己的前額,好讓自己清醒一點。
“哈、哈。”
布萊特喘著粗氣,一身冷汗。
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忙忙察看相關監控攝像頭。看到實驗室那邊并無任何異常狀況,布萊特這才安心。
“真是該死啊……”虛擬世界中的布萊特陰沉著臉,攥緊著拳頭,在那喃喃低語著,近乎無聲。
他知道,自己的腦子出現了問題。
他很想告訴星哥這件事,不過,看到那些忙碌不斷的機械手臂后,布萊特就艱難地抑制住這個念頭。
這種事說出去得有多丟人!
不能說!
不能把問題都交給星哥來操心!
雖然已經有了決意,可是,程序思維里又傳來的竊竊私語聲。
砰。
布萊特重重錘了自己的腦門一下,將那三個可惡的小人兒全都趕走。別說,這一招還真有效。他感覺,自己的腦子一下子變得清靜許多。他的臉上,重新恢復到往日的自信表情。
他繼續專心致志地觀察著腫瘤中心內的各處監控。
一切正常。
布萊特長舒一口氣。
還好,還好。
再一看系統時間,布萊特的眼睛瞇了起來,碧綠色眼眸內露出擔憂與關切之光。
這么快,居然都凌晨五點十三分了!
星哥說過,必須在七點之前處理好后續的收尾工作,怎么辦,還有一個半小時,要不要現在通知一下星哥?
布萊特焦躁不安地來回走。
好在這是虛擬空間,發不出聲音。
雖然如此,可布萊特卻感覺,腳底傳來的急促腳步聲就像是地獄小鬼,拿著催命鈴鐺不停在他耳邊搖晃,搞得他心煩意亂。他只感覺,心中郁積著一股悶氣,燥熱難耐,但卻無處宣泄。
布萊特的腳步愈發急促,走路都帶著狂風。
十來分鐘過去。
就在布萊特下定決心,打算提醒一下劉星的時刻,忽然傳來劉星的興奮語調!
“布萊特,實驗成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