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2號的凌晨三點多,二樓劉星的臥室內,仍在亮著耀眼的燈光。
在這個萬籟俱寂的時間點,日光燈不明所以又異常興奮,獻媚似地竭力散發出光和熱。
可這份獻媚之情,卻并未撩撥起主人的激情。
電腦桌前,右手撐桌三根手指頂住前額的劉星,卻仍舊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地望著已經自動休眠而黑屏的電腦屏幕。漆黑屏幕上,他的倒影好似滿腹心事的中年男人,為各種事操勞而弄得身心俱疲的中年男人。
究竟怎么了?
他在煩,還在回想中午那事。
耀眼的雪白光線從劉星身上拉出一道頎長身影,那道身影孤零零佇立在雪白墻壁上,默默凝視著臉色肅穆的本體,期望分憂,愿意傾聽,但卻無法表達出心中所想。
窗臺邊,紫色石竹花兒收起了笑容,有點畏懼,又有點關切。
而靠近窗臺處、位于陽臺角落頭的那個監控攝像頭,貌似也沒有休息的打算。它正和那道身影、以及那盆石竹花一起,眨也不眨地關注著那個略顯佝僂的背影。
控制這臺監控攝像頭的主人,不消說,當然就是布萊特。
和劉星一樣,他也很煩,也在回想那事。
說起來,事情應該已經過去了蠻久,十個小時,還是八個小時?
本該以精密掌控時間流逝而著稱的機器人,此刻,卻都在這個問題上找不到答案,究其原因,他們無法分神去處理這些問題。
是不是過火了一點?
這是兩個人共同的想法。
他們現在的狀態,有點兒類似家庭大戰迅猛爆發后的僵持冷戰狀態。
劉星,他就像是個平日里比較沉穩的丈夫。家庭大戰后,本就沉穩的性子變得更為沉默,最終演變成沉悶的態度。始終一言不發,面色凝重。表面上看似平靜,內心卻是波瀾不斷。
對于這場戰爭,劉星很無奈,很想避免觸發。
但。
劉星更清楚,這種事……不能退讓。
不能退讓的后果?
還用問,不是死不罷休,就是兩敗俱傷。
從眼下的局勢來看,顯然是處于第二種狀態,兩敗俱傷,導致雙方陷入到長時間的冷戰狀態。
劉星有心想找點話題來緩和一下氣氛,可每一次,都是話到嘴邊之時,就緊緊閉上了雙唇。只剩一條細縫的眼簾內,散出的光澤不再單純,而是復雜多變,難以言喻。
又殺人了!只是小事!
對于布萊特的暴躁行為……劉星著實難以接受。
為了保障自身安全,這個理由他其實能理解,也能接受。但是,稍微有那么點風吹草動,就……
思緒每每牽扯到這里的時刻,劉星的眼簾就會更為低垂。前額周圍的皮膚,沒有一處是光滑的,俱都被大小不一的皺褶所占據。
他就維持著這樣的佝僂坐姿,枯坐在電腦桌前,心煩意亂。
至于布萊特,那就好像是刀子嘴的妻子。雖說早已習慣了往日的小型戰爭,還經常是戰爭的挑起人,可,這一次的戰爭實在是太過于沉重,太過于消耗精力,以致于……直到現在,他還處于恢復狀態。
他感覺,自己的嘴皮子沉重得就如灌了鉛,每一次的開合都需要勇氣和精力。
布萊特暫時沒有這個勇氣和精力。
為什么?
原因很簡單,他是錯的那一方,冷戰后的糾結以及心虛,讓他無法實行心中真實的想法。
監控攝像頭可沒管那么多,它忠實地將劉星的情況反饋到布萊特的程序思維中,讓布萊特愈發難過,也愈發煩躁。
他的腦海內,三個惹人厭的小人兒趁機發難,在那激烈的議論個不停。
尖嗓子依然精力充沛,喋喋不休。
平常一個瑣碎的話題都能聊上十句八句,現在這個大好機會,尖嗓子豈能放過?
大戰甫一結束,硝煙還未消散,尖嗓子就逮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一直在那里嘰里呱啦個不停。
他的說話聲就像是機槍突突聲,語不驚人死不休,什么尖銳什么來。
什么“怕什么啊,最后肯定沒事的”,又或是“大不了一個人走嘛,又不是沒做過”,亦或是“說好聽點是星哥,說難聽點,也就是一路人而已”……
低沉音被那幸災樂禍般的嘲諷語調給挑撥出了怒火。
起初還比較退讓。
但,聽沒幾句,低沉音頓時眼角亂跳,面色鐵青。
心懷忿忿,低沉音當然不甘示弱,迅猛回擊。而低沉音的語調,在憤怒情緒的作怪下,變得就如尖嗓子一樣,尖利無比。要不是少了些陰陽怪氣的嘲諷,恐怕外人聽來,還真以為是同一副嗓門。
“每次你就會瞎咧咧!”
“星哥終究是我們的主體,說話別太過分!”
“有事你不知道想辦法去幫忙解決,總是站在旁邊看好戲,有意思嗎你?”
“再吵,信不信老子殺了你?媽的!”
……
唯一算比較正常的,就是那個正常音。同樣是眼皮亂跳,面色鐵青,可相比正在爆口水的低沉音來,這個正常音的表現還挺沉穩。
就如正在電腦桌前枯坐的劉星,正常音強忍著內心的煩躁,一言不發,試圖用理智來主導思考,避免陷入到情緒攪起的激烈漩渦中。
然而,有些事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
饒是正常音足夠理智,可是,耳邊兩挺機關槍的突突聲,實在是太吵!吵得讓人無法集中精神專心思考!
正常音攥緊了拳頭,手背上滿是虬曲暴凸的青筋,正呼應著心跳,激烈起伏。
抿得雪白的雙唇、深鎖的眉頭、泛起皺褶的鼻翼、陰冷的視線……讓低頭望地的他,看上去極為嚇人,好像是潛伏在陰影中意欲索命的凄厲怨鬼。
很可惜,泛出的徹骨冷意,并未阻止身旁兩人的對吵。
正常音的眼神更加陰冷。
正常音沒說話,仿佛在積蓄力量,一道足以讓那兩個喋喋不休、如潑婦罵街般的分身瞬間暴斃的力量。
可是,作為主人的布萊特,卻沒有給正常音這個時間。
虛擬世界中的他,痛苦捂住腦袋,半跪在地板上,眼神充斥著絕望、驚恐、不甘、渴望、無奈、憤怒……
此時此刻,幾乎所有的情感,都能在布萊特的碧綠眼眸中看到。
不止如此,布萊特的腦袋又開始發熱,燒得他整個人冷汗淋漓,面色蠟黃。
這股滾燙的熱意洶涌來襲,讓布萊特吭哧吭哧氣喘如牛,胸膛愈發憋悶、灼熱。然而,出乎預料的,它居然做了件好事,那就是,在無意間,它總算阻止了三個小人兒之間的爭執。
在身體即將消失之前,小人兒各自帶著不同的眼神,瞥了眼依然在痛苦抱頭的布萊特。最終,他們的身軀化成無數瑣碎的拼圖碎片,隨著信息流一起,淹沒在這片波濤洶涌的綠色之海中。
哈、哈。
布萊特癱坐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還嫌不夠,他一把扯爛前胸的衣領!
即便如此,布萊特依然感覺到,渾身難受。
哈、哈。
他的舌頭毫無教養地伸出,簡直一條汗流浹背的哈巴狗。
他顧不上什么形象,只是昂著脖子,拼命大口喘氣,試圖讓蠟黃中透著病懨的紅的臉龐恢復正常。
他表現得很努力,但卻……有那么點無濟于事的無奈。
直到清晨,他才好受了那么一點點。
布萊特抿了抿干燥皸裂的雙唇,一舔,火辣辣的疼!
嘶!
布萊特齜牙咧嘴。
但。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不再集中在嘴唇邊的蠟黃水泡,而是監控攝像頭中的劉星。監控畫面中,一如既然的那個佝僂身影,仿佛一整夜都未曾動過。
見到這幅情形,布萊特心中懊惱更甚,抵過內心的怨憤。
對不起……
布萊特無聲的喃喃著,聲音自己都聽不見。
他很想說些什么,好去喚醒那個一動也不動、就如機器人一樣冰冷的劉星。可是,他卻極其無奈地發現,他居然無能為力,根本就想不出什么可以緩和氣氛的話題!
媽的媽的媽的!
才剛剛恢復理智的布萊特,瞬間發狂!他瘋狂撓起自己的金色短發,撓得頭皮滋滋作響,漫天金絲。
他忽然感覺眼前一黑!
糟糕!
內存芯片溫度……
想法還未來得及浮現到程序思維里,就已經寂滅在微電流的傳輸過程中。布萊特的身體定格了那么一瞬,旋即,重重倒下。
反應在現實世界中,那就是,死氣沉沉的房間內,忽然傳出啪的一聲。
這時候,劉星并未注意到虛擬世界中的異常。他依然像是個遲暮的老頭子,一派生無可戀的黯淡表情,漆黑眼珠內完全看不到任何的活力。
不過,過沒多久,劉星這個佝僂了一整夜的坐姿,忽然有了些微的改變。
本就愁眉深鎖的他,再次壓低了眉宇。
數秒后。
劉星雙眼猛然睜圓,眼瞳內圈更是倏然間擴散,占據了眼黑的全部!
不會是……
劉星的雙唇無意識的張開,漆黑雙眼內散出詫異與擔憂的光!
顧不上其它,劉星急忙站起!
啪!
起身太快太急,害得他被電腦桌書桌角給磕到了腰,劇痛無比,好像掉了一些仿真材質!他卻沒空去檢查哪些,而是急匆匆地往陽臺那邊跑!
步調急驟,將三步并作兩步。
一陣風刮起,書桌上那本《脫離支配》嚇得重重落地,三米開外的窗簾都在不安躲避。
五秒不到,劉星就沖到了陽臺上。
映入眼簾中的情形,讓他的動作瞬間定格!漆黑雙眼內的擔憂,悉數轉變成驚恐!
果然!
下一秒,劉星猛然驚醒!
糟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