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已封死。</br>
肥壯的老鼠成群在后院房間出沒,有風吹過的地方,總帶著種令人作嘔的腐臭味。</br>
不過在幾天前,這里還是朋友們最羨慕的人家,好客的主人,能干的妻子,活潑卻有禮貌的兒女,晚餐桌上有可口的小菜和美酒.</br>
但現在這里卻已變成兇宅。</br>
每個人走過這家入門口時,都會遠遠地避開,掩鼻而過。</br>
沒有人知道這里究競發生了什么事。</br>
沒有人知道這一家四口人為什么會在一夜之間同時摻遭橫死</br>
但謠言都很多,各式各樣的謠言。</br>
就連昔日最好的朋友,現在也已變成了謠言的制造者。</br>
你用不著為這一家人不平。更不必為他們難受。</br>
因為這中就是人生。</br>
他們在活著時,有朋友,死,也是為朋友而死的!</br>
他們活得很美滿,很快樂,也死得很有價值。</br>
這就已足夠!</br>
后院中一夜之間長出來的!</br>
荒草間的石井,在夕陽之下看來,也似已枯竭。</br>
但井中當然還有水。</br>
深碧色的水,巳接近黑色。</br>
律香川俯視著井水,喃喃道“這口并很深,比我們廚房用的那口井還深……</br>
他忽然回身向孟星魂笑了笑,道“你知不知打井也是種學問,你若不懂得方法,永遠也休想從地下挖得出水來。”</br>
孟星魂聽著,只能是聽著。</br>
他忽然發現律香川常常會在某些很重要的時候,說一些奇怪而毫無意義的話。</br>
這是不是因為他心里很緊張,故意說些話來緩和自已的情緒。</br>
律香川又回頭去看井里的水,仿佛在自言自語,道:“我早就應該自己來看看的,我若看見這口井,也許早就猜出老伯在哪里了。,</br>
他忽然又回頭問孟屋魂,道“你可知道這是為什么?”</br>
盂星魂的回答很簡短“不知道。”</br>
律香川笑了笑,道“因為我知道只有一個人能挖這樣好的井,這人是絕不會無緣無故到達破村于里挖一口井的。”</br>
孟星魂道“哦?”</br>
律香川道:“死了’…·老伯的朋友好像已全部都死了。”</br>
他笑容中帶著刀一般的譏消之意,接著又說道但無論如何,能想到在有水的并里藏身的人,畢竟總算是個天才……你知不知道,躲藏也是種學問?”</br>
孟星魂道“不知道……</br>
律香川道:“那簡直可以說是最高深的學問,你不但要選最正確的地方,還得選擇最正確的時刻才躲進去,這兩種選擇都不容易。”</br>
孟累魂道“還有一點更重要。”</br>
律香川道;“哦?”</br>
孟星魂道:“你若真的不愿被人找到,就只能一個人躲進去。”</br>
律香川又笑了,道:“不錯,這一點的確重要,更重要的是,只有呆子才會要女人為他保守秘密,這話本是老伯自己說的,我始終不懂,他自己怎么會忽然忘記了。”</br>
盂星魂咬著牙,道“我也不懂。”</br>
津香川沉吟著☆緩緩道“這是不是因為他已太老?太老的人和太年輕的人,這兩種人通常都最容易上女人的當。”。</br>
盂星魂道“他不老—有種人只會死,不會老”</br>
律香川道:“不錯,我也只情愿死,不愿意死,老比死還可怕。”</br>
他拍拍孟星魂的肩,微笑道:所以你現在不如趕快去耍他死吧。”</br>
律香川道“你呢?”’</br>
律香川道:“我當然會在這里等著你,沒有親眼看見老伯的頭,我無論如何也不安心!”</br>
盂星魂面上全無表情,目光遙視遠方,一宇一宇道:“你會看到的,很快就會看到。”</br>
律香川又拍拍他的肩,微笑道:“我信任你,你絕不是那種說了話不算數的人!”</br>
盂星魂什么話都沒有再說,突然縱身,人已躍人井水里。律香川俯下身,道:“快上來,越快越好我等得不耐煩時說不定會將這口井封死的。”</br>
盂星魂道:我很快。”</br>
盂星魂又道;“我明白。”</br>
律香川又笑了,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br>
井水冰冷……</br>
冰冷的井水已將盂星魂的身子包圍,他全身都已浸入井水里。直到這時他才完全冷靜。</br>
然后他立遍』</br>
他當然不會真的來殺老伯,誰也不能要他來殺老伯。</br>
他這么樣做,只不過為了要見到老伯,然后計劃別的。</br>
老伯無論在哪里,那地方就絕不會只有一條退路。</br>
他確信這一點,確信這密道必定另有退路,確信自己可以幫老伯逃出去。</br>
盂星魂巳消失在井水中。</br>
律香川站在那里,看著,等著。</br>
然后,他身后忽然響起了個人的腳步聲。</br>
他并沒有回頭。</br>
因為他知道來的是誰。</br>
這地方四面已布下三重埋伏——一百四十六個,三重埋伏。</br>
除了他親信的人之外,逐蒼蠅都休想飛得進這里來。</br>
現在的律香川已不比從前,他的生命已變得非常珍貴。</br>
腳步聲很較,說話的聲音低沉而有魅力。</br>
高老大一直走到他身旁,也俯首看著井水,淡淡道:“你認為他真的會去殺老伯?”</br>
律香川道“他絕不會。”</br>
高老大道:“那么你為何要讓他下去?”</br>
律香川道“我可以讓他下去,卻絕不會再讓他上來。”</br>
高老大眼彼流動,道:“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過,他下面也許另有退路”</br>
律香川道“我想到過!”</br>
高老大道“你不怕他們從另一條路走?”律香川:“不怕。”</br>
高老大道“為什么?”</br>
律香川忽然笑了笑,道:“我問你,這世上誰最了解老伯。’</br>
高老大道“你!”</br>
律香川道;“當然是我。”</br>
高老大說道“你認為他不會從另一條路逃走。”</br>
律香川道“絕不會。”</br>
高老大道:“為什么?’</br>
律香川道:“因為這里已是他最后一條退路,他既已退到這里,’就無路可退·…。就算有路,他也絕不會再退1”</br>
高老大道6為什么?”</br>
律香川道“以前有沒有人想到過,老伯會被人逼到并底的狗洞里去?”</br>
高老大道:“沒有。”</br>
律香川道“他既已被逼到這里,已是英雄末路,著沒有把握重振旗鼓他寧可悶死在里面,也絕不肯再出來的。</br>
他怎么能再遲?他還能退到哪里去?”</br>
他的確很了解老伯。</br>
這的確是老伯早巳打算好的主意。</br>
“若不能夠復仇,重振旗鼓的話,就不如死在這里”</br>
若是再退下去,情況只有更悲慘,更糟糕,更沒有報復的希望。</br>
何況別人既然能追到這里來,就當然還能追下去。</br>
他就算能逃,又能逃到什么時候呢?</br>
逃亡不但是件可恥的事,而且痛苦,有時甚至比死更痛苦。</br>
老伯的思想中,本來根本就沒有“逃亡”這兩個宇,只有追!追捕!追殺</br>
高老大終于也明白律香川的意思了.嫣然道“你是說,老伯到了這里,就好像楚霸王已到烏江,寧死也不愿再逃下去”</br>
律香川道“我正是這意思。”</br>
他忽然揮了揮手,連一個宇都沒有說,立刻就有一連串的人走了過來,每個人手里都捧著塊巨石,巨石投入井水里,井水飛濺而起。</br>
三塊石頭,一箕泥沙,三十塊石塊,十箕泥紗,就算再深的井,也有被填滿的時候,</br>
他根本不必再說一個字,因為這件事也是他早已計劃好了的!</br>
高老大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氣。一</br>
律香川道:你為什么嘆氣?”</br>
高老大道:我高興的時候也會嘆氣……</br>
律香川道“你高興什么?”</br>
高老大道“我當然高興,因為我是你的好朋友,不是你的仇敵。”</br>
無論誰若選擇了律香川這種人作仇敵,都的確是件很不幸的事,</br>
只可惜選擇他作朋友的人,也同樣不幸也許更不幸些。</br>
像律香川這種人,你只有從未看見過他,才是真正幸運的!</br>
井壁滑開。</br>
盂星魂滑了進去,里面的池水,就比較溫暖些了。</br>
可是在這一瞬間,他忽然變得有些畏懼,幾乎不敢面對老伯!</br>
因為他不知見到老伯后,應該怎么說。</br>
他實在不忍告訴老伯,鳳鳳也出賣了他,這打擊對一個老人說來實在太大。甚至會令他比被律香川出賣時更痛苦。</br>
男人發現被他們所愛的女人數騙了之后,那種憤怒和痛苦世上幾乎再也沒有別的事能比得上</br>
孟星魂更不忍告訴老伯,他最后的下注也已快被人吃掉,最后的希望也已被斷絕。</br>
現在已沒有人能趕到飛鵬堡去,將那些人救回來!</br>
但現在也已到了無法再逃避現實的時候。</br>
孟星魂在心里嘆氣,只希望老伯能比他想像中還堅強</br>
他探出了頭。</br>
他怔住了!</br>
秘室中的情況還是和他離開的時候完全一樣,連沈頭擺的位置都沒有變。</br>
但老伯卻已不見。</br>
盂星魂從池子里躍出來.水淋琳地站在那里.冷得不停地發抖。</br>
他雖然剛從冰水里躍出來,卻好像在寒夜中一下于躍入冰水</br>
這變化使得他所想的每件事都忽然變得既愚蠢,又可笑。</br>
這變化簡直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br>
過了很久,他才漸漸恢復了思考的能力。</br>
老伯怎么會不在這里?</br>
他是自己走的?還是被人劫走的?</br>
他為什么忽然走了?走到哪里去了?</br>
他還能到哪里去?</br>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所有的問題似乎全都無法解釋。</br>
開始時盂星魂的思想亂極了,但是忽然問,他眼睛里閃出了光。</br>
他聽到一陣細碎的語聲,從那通風的鐵器中傳了進來。</br>
這聲音仿佛給了他某種強烈的暗示,使得他眼睛發出了光。</br>
“這該死的老狐貍”</br>
他嘴里仍低聲咀咒著,人卻已倒在床上,大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br>
就這時他聽到了第一塊石頭投入井水的聲音。</br>
接著,就是一連串天崩地裂的震動,這安全而堅固的地室,似乎都已被震動得搖晃起來。</br>
盂星魂知道律香川已準備將這口井封死,可是他除了躲在那里聽著之外,什么事都不能做,什么法子都沒有。他并不驚慌。因為他確信這秘室中必定還有第二條路。</br>
震動終于平息——無論多深的井,總有被埋滿的時候。</br>
盂星魂饅饅地坐了起來,開始找尋他的第二條路。</br>
沒有第二條路I</br>
盂星魂終于絕望,終于放棄。</br>
若連他都找不出那第二條路,就表示這里根本沒有第二條路。</br>
他坐下來。</br>
這時他還沒有感覺到恐懼,只覺得很詫異,很奇怪。</br>
他想不通老伯怎會將自己置于死地。</br>
死一般的靜寂。</br>
地室是變得越來越熱——墳墓中是不是也像這么熱?</br>
孟星魂忽然發覺呼吸也已瀝漸困難。</br>
他索性躺了下去I</br>
☆—個人在完全靜止的時候,所需要的空氣就比較少些”</br>
他雖然并不能了解這是什么道理,但卻知道只有這么做是對的。</br>
他就像野獸一樣,對求生總能有某種奇妙的本能和直覺。</br>
地室的頂也是用灰色的石板砌成的。</br>
四四方方的石屋,看起來就像是一口棺材。</br>
孟星魂靜靜躺了很久,想了很久,忽然了解老伯為什么沒有在這里留下第二條路了。</br>
一個像老伯那樣的人,若已被迫得逃到這種地方,像臭鼠一樣躲在這地洞里,他心里的那種感覺,一定已比死更痛苦。</br>
若不能雪恥復仇他怎么還能活得下去。</br>
“我若是老伯,我也不會再準備逃走了。既已到了這里,就只有一條路可走”</br>
盂星魂長長嘆息一聲,心里忽然涌出一陣恐懼之意。</br>
那并不是對死的恐懼。</br>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他知道自已今生再也見不到他心愛的人。</br>
世上,也只有這種恐懼比死更可怕,更令人埔苦。</br>
“若沒有我,小蝶怎么能活得下去?”</br>
想起小蝶看著他的最后一眼,想起了她那充滿癡情蜜愛,充滿了期望哀求的眼神。</br>
孟星魂眼睛里忽然涌出一事淚珠。</br>
水井已被填平.打實。</br>
律香川背負著手,站在旁邊欣賞著,就像是一個偉大的畫家正在欣賞著自己的歷時雖久,卻已終于完成的杰作。</br>
“沒有人再能從這口井里逃出來就連老伯也絕不能I”</br>
這里就是老伯和孟星魂的墳墓。</br>
律香川忽然笑了笑,悠然道“看來老伯真是個夠朋友的人。”</br>
高老大看著他,顯然還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br>
律香川微笑著又道“他什么事也用不著朋友去操心,就連他自己的墳墓,他自己都早就準備好了。</br>
高老大似也笑了笑,談淡道它無論如何,這墳墓總算很結實,一個人死了后,能有這樣的墳墓,也該很滿意了。”</br>
酷熱,種令人室息的酷熱。</br>
這里并不是墳墓!</br>
這里就是地獄。</br>
但地獄中至少還有光,還有火,這里的燈卻已忽然熄滅。</br>
孟星魂躺在黑暗中,流著汗,黑暗中仿佛已有雙無情的手,按住了他的喉。</br>
他知通活下去的希望已很少,越來越少。</br>
“但老伯卻還是活著的。</br>
老狐貍終于騙過了所有的人,找出了他雪恥復仇的路。</br>
他的確騙過了所有的人,就連孟星魂都被他騙過了。</br>
可是孟星魂并沒怨恨,也沒有責怪。</br>
想到律香川最后發現真像的表情,孟星魂甚至忍不住要笑出來。</br>
他很想還能笑一笑,很想,想得要命。</br>
只可惜他已笑不出。</br>
律香川正在笑,沒法子不笑。</br>
現在所有的仇敵都已被消滅,所有的陰謀和奮斗都已結束。</br>
等在他面前的,只有無窮的光榮,權力,財富,享受。現在他不笑,還要等到什么時候?</br>
高老大看著他,已看了很久,那眼色也不知是欽佩,是羨慕,還是妒嫉。</br>
律香川微笑著,忽然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看?”</br>
高老大點點頭,道;“當然好看,成功的人總是特別好看的。你成功了。”</br>
律香川道“你妒嫉我?”</br>
高老大嫣然道“有一點,一點點,其余的卻都是羨慕。”</br>
律香川忽然嘆了口氣,道;“你若知道我成功是用什么代價換來的,也許就不會羨慕我了。”</br>
高老大眨眨眼,說道:“你花了什么代價?你既漢有流過血,也沒有流過汗,流血,流汗的都是別人。”</br>
律香川道“不錯,流血流汗的人都是別人,不是我,可是你知不知道這幾年來,我過的都是什么日子。”</br>
高老大道“我只知道你這些年來并沒有過天苦日子。”</br>
律香川說道:“要怎么樣才算苦日子?我半夜里睡不著,睡著了又被惡夢驚醒的時候,你看過沒有?</br>
高老大道:你為什么會那樣子?”</br>
律香川道“的確不好受,只不過比被害的滋味好受一點。”</br>
他又笑了笑,悠然道“成功的滋味也不好受,只不過比失敗的滋味好受一點。”</br>
高老大道“那么你現在還在埋怨什么?”</br>
律香川道“我沒有埋怨。只不過有一點遺憾而已。”</br>
高老大道’什么遺憾?”</br>
律香川目光凝注著遠方,一字一字道“我還沒有親眼看到孫玉伯的尸首”</br>
他忽然轉身,就看到一個人正從墻外掠人,快步奔了過來。</br>
這人叫于宏,是他帶來的三隊人中的一個小頭目。</br>
律香川,沉下臉,冷冷道“我叫你守在外面,誰叫你進來的!”</br>
他的態度并不嚴厲,但卻有種令人冷入骨髓的寒意。他和老伯不同。</br>
老伯有時是狂風,有時是烈日,他卻只是種無聲無息的陰寒,冷得可以令人連血液都結冰。</br>
于宏的臉色已變,人在七尺外就已伏倒在地,道“屬下本不敢擅離職守,只因有人送信來,他說是急事而且一定要交給幫主親拆。”</br>
老伯從來不是任何幫的幫主,也不是堡主,壇主,他喜歡別人拿他當朋友看待,雖然別人對他比任何主人都尊敬。</br>
可是律香川卻喜歡幫主這名字,他覺得這兩個字本身就象征著一種顯赫的地位和權力。</br>
律香川道;“信在哪里?”(全本小說網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