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山林經常出現山賊。
從王城出來的富賈少爺,在小鎮出手闊綽的包下最好的客棧,早已有不少人盯上了他馬隊里的珠寶錢物。
而且,能在夜間搶劫的山賊,也不會是普通的農民組成。
定是一些本領高強的綠林強盜,沒一點本事自保,他們在夜里出來,簡直是找死,會被那些野獸啃的骨頭都沒了。
這個山頭,叫做斷魂崗。
不僅是因為野獸頗多,還因為這條官道上,也常有強盜擄走錢財,殺人拋尸,更為可惡的是,官賊結合,欺壓行經此處的商人。
據杜御熙的情報,許多強盜會從官員那里得到最新的消息。
比如這里何時會有商賈馬隊經過,何時會有大筆生意,何時會有不能招惹的人,何時王上會下查,要銷聲匿跡……
他們都會第一時間知道,然后準備劫持,到時候再分官府四成。
這里的強盜窩,一共有千余人,已讓紅纓搗掉了老巢,剩下的全在這里,已死,或正要死。
人們說鞭長莫及,山高皇帝遠,這里還不算離王城很遠,千余里的路程,只不過因為偏僻了些,便發生這種事情,杜御熙想來就胸悶。
好在他在離開王城前,做好了周密的安排。
王上出宮的事情,一時間不會傳出來,這群強盜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從小鎮盯上的有錢人,會是來收他們命的閻羅王。
杜御熙輕輕摩挲著白子,看著杜雨青的臉在或火光的映照下,一點點變得絕望。
有些東西,要打碎了,才能重塑。
杜雨青的腳邊就有一把長劍,而那個強盜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下去,對他們這種窮兇極惡的人來說,死之前能多殺一個人,也是賺到了。
尤其是看上去這么養尊處優細皮嫩肉的小少爺。
“嘖,王上真殘忍呀。”花繡錦踹開擋在道上尸體,桃花眼里滿是趣味。
能欣賞王后娘娘和土匪拼命,估計這一輩子也只有這一次機會。
“借他人之手殺人,你就不會覺得臟了嗎?”
“這樣自欺欺人的認為只要沒有親自動手,就是純凈無暇的?你太天真了。”
杜御熙的話不停的在杜雨青耳邊回想。
她知道……她知道自己天真。
從靜寧宮的事件中,她就清楚的知道,我不殺伯樂,伯樂卻為我而死的那種心情。
靜寧宮的宮女,許多都是掃地做飯扇扇子的無辜少女,連王后娘娘都沒見過,就因為天子一怒,慘死在劍下。
她們又何等無辜?
就像黃美人和梁美人,不過是用來充盈后宮的女子,連爭寵的機會都沒有,就香消玉殞。
若是嫁給了一個普通人家,這等姿色和家世,又怎會無端慘死?
杜御熙要逼她……徹底接受這個世界……
逼她成為另一種人……
杜雨青慘白著臉,從地上撿起那柄長劍,看到明晃晃的劍身映著自己的臉。
暴君……做到這種程度,你不會后悔嗎?
“噗嗤”!
血肉發出沉悶的聲音,讓人有一種惡心反胃的感覺。
杜雨青沒有想到,那個強盜走到自己的面前突然就不動了,他被杜御熙一直控制著,所以并不會真正傷到她。
而她,平平的刺出了那一劍。
第五根肋骨和第四根肋骨中間,偏左,心臟部位。
不會有太多疼痛感的,因為她找的很準,沒有卡在骨頭縫中,一劍刺穿,干凈利落。
“嘖……”似乎沒有想到小王后只是臉色白了白,隨即那么迅速的動手,利落的殺人,花繡錦的臉上隱隱有失望。
他還想看看王后娘娘親手殺人時精彩的心理活動呢。
至少,尖叫聲要有,痛苦的表情要有,迫不得已的選擇要有,還要有淚水……
啊,淚水!終于這個有了!
小王后的眼里閃過一絲淚光,但硬生生的忍住,沒有落下來。
雛鳳學飛,萬里風云從此起。
潛龍奮起,九天雷雨幾時來?
溫寒,你可知,我已手染鮮血?
請你,快點來……
起風了。
在明滅不定的火光中,杜雨青緩緩的將劍從那人身上拔出來。
頓時,血飆射而出,噴了她一頭一臉。
雪白干凈的面容,染上鮮紅腥臭的血,那眼里的一絲淚光,被眸中冷冽的寒意代替。
“嘖……”花繡錦又發出一聲驚嘆。
果然,戾氣和氣場還是得靠殺人和鮮血才能堆積出來的。
血光中的王后娘娘,像是潔白的翅膀蛻變成黑色,成了墮天使。
衣袍獵獵,劍穗飄飛,血腥味籠罩在杜雨青,她突然很想笑。
世界微塵里,人生大夢中。
殺人,不過一眨眼的事。
但,她的世界規則,被暴君強行打破了。
她恨……
軟弱的自己,和強大的暴君。
“很美。”杜御熙放下了簾子,像是自言自語。
殺人的姿態,很美。
殺人后的表情,更美。
這才像是,王者的女人。
杜雨青被嫣語和曉寒帶到不遠處的河邊擦洗著臉上的鮮血。
“娘娘是第一次親手殺人?”曉寒以為在王宮中,娘娘只要稍有不順,就會下令處死幾個人。
“我十歲就殺了第一個人,我們鎮上的惡霸。”嫣語驕傲的笑道,“這種事做多了就習慣了。”
“娘娘殺的那人惡貫滿盈,殺了他,是為了讓更多的人不會被殺,所以別在意這樣的事。”
她們拔劍,只因是俠者。
而她拔劍,因為什么?
因為……杜御熙要將她的生活習Xing全部抹掉。
因為,杜御熙要讓她徹底成為天朝王后!
她可以不在乎殺人,但,她不想被杜御熙連根拔起,讓她斷了所有的過去。
她所受的高等教育,她所在的和平社會,她的人際關系和社會體系……
統統被他摧毀。
他不過是想將她調教成……第二個杜御熙……
嫣語發現小王后的臉上始終沒有過多的表情,一雙濕漉漉的黑眸,閃著某種破碎的令人心碎的光芒。
待杜雨青收拾干凈上了馬車,杜御熙已經自己與自己對弈,將黑子逼到了絕路。
以殺止殺,以武證位!
這句話,他也很喜歡。
但他,并非僅僅以武證位。
“我替你下完了這一局。”杜御熙淡淡說道。
“不敢借你的手。”杜雨青將黑子一一取出,一雙眼睛亮燦燦的逼人,“重新來過。”
“唔,好。”杜御熙知道她今夜怕是睡不著了,他收回白子,與她再下一局。
諸佛洞觀實相而無往,眾生游戲虛空而不知。
杜雨青用力壓下反胃的感覺,擯除雜念,步步緊逼。
馬車開始前行,那些官道上的尸體,很快就會被野獸吃了,連骨頭都不剩。
血腥味終于越來越淡,但杜雨青知道,自己身上的血,永遠無法洗掉。
“本王突然想到一句話……大行絕俗忘榮辱,”杜御熙摩挲著棋罐,突然說道,“下一句是什么?”
“至道無情空是非。”杜雨青落子,抬眸看著杜御熙,她不要,成為這樣無情無義的人。
“娘娘還記得和本王對詩嗎?”杜御熙就是那時,對杜雨青刮目相看,甚至起了殺心。
“記得。”杜雨青還記得,對完詩,他就找了七八個壯漢準備表演活、Chun、宮。
“娘娘可知,那時,本王想殺了你?”
“你一直,都想殺我。”杜雨青垂下眸,掩住了那絲恨意,輕聲說道。
絕殺令,朱顏丹,極樂散……
“娘娘是否怨恨本王逼你殺人?”杜御熙淡淡一笑,并不否認。
“……”杜雨青沒有回答。
她怨恨的,并非殺人。
而是杜御熙可怕的控制欲。
“本王自幼,雙手便沾滿了鮮血,殺人,的確是以殺止殺。”杜御熙繼續說道,“娘娘心地善良,純潔單純,與本王Xing格迥異,本王曾一度認為,娘娘是上天賜給本王的女人,但……”
“啪”!
黑子重重落在棋盤上,杜雨青沒想到杜御熙竟然會對她吐露真心。
雖然這真心也黑的要命。
“但,娘娘卻對本王不以為意。”杜御熙看她棋子落下,唇邊浮起一絲冷笑,白子立刻緊咬而上,“娘娘并不認為,自己是屬于本王的,甚至……”
“啪”!
杜雨青覺得心臟被什么壓住,極度的不舒服。
她重重按下黑子,試圖沖出白子的包圍。
“甚至,欺瞞,背叛……”杜御熙一字一頓的說道,“本王可以過往不究,可娘娘,若是試圖再次逃離本王,本王只能……”
“為何說我背叛?”杜雨青突然打斷杜御熙的話,問道。
杜御熙一定還不知溫寒的事,否則,她不可能還坐在這里。
“沒有擁有過,何來背叛?”杜雨青被陰郁的心情籠罩著,急于從中掙扎出來,說出的話,漸漸失去了分寸。
“啪”!
這次,是杜御熙用力敲下的白子,阻斷了黑子所有的路。
“娘娘,剛才說什么,本王沒聽清楚。”杜御熙的聲音極低,也極危險。
沒有擁有過?
他沒有擁有過她?
原來……原來即使立后,即使成了夫妻,在她心中,他也不曾擁有過她!
杜雨青今夜一定是受了殺人的刺激,所以才會如此狂躁。
“我輸了。”杜雨青丟下棋子,強壓下想反抗刺激他的沖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