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逸的速度奇快，四十五分鐘的路程，他愣是只花了半個小時就到了。
    熄火時，巨大的聲音讓陳澤在屋子里也聽得清清楚楚。在程嘉逸橫沖直撞上來之前，陳澤就率先打開了門。
    “速度快的超出我想象。”
    程嘉逸上下打量了陳澤一番：“你的裝扮也是超出我的想象。”
    彼時的陳澤穿了一身居家服。在程嘉逸的記憶中，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陳澤穿西裝以外的衣服。
    程嘉逸倒是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他將上衣直接脫下來，隨手丟在地上。眼睛一抬，就看到了陳澤為他提前準(zhǔn)備好的各種酒。
    “真不愧是跟在顧知安那個王八蛋身邊這么多年的人。做事情就是讓人刮目相看。”程嘉逸由衷地贊美。
    “過獎了，不過，王八蛋？”
    “怎么，我說顧知安王八蛋你不同意？”
    “不。”陳澤果斷搖頭：“只是這么直白過癮的評價，我好像是很多年都沒有聽到過了。”
    程嘉逸張開一側(cè)手臂倒在沙發(fā)上，另一只手，則挑了一瓶德國啤酒攥著。他動作隨意且大，晃得啤酒的沫子都灑在了褲子上，但程嘉逸對這一切毫不在意。還不等陳澤同樣拿起酒，他就先仰起頭，將那一瓶子的酒都一飲而盡。
    喝完以后，程嘉逸將酒瓶子往桌子上狠狠一撂，口中道：“再來！”
    不等陳澤遞給他，他就又開了一瓶。這一瓶也是一口氣就見了底。他似乎覺得一開一頓這樣的喝法不過癮，干脆一連起了十個，在自己的面前擺成了一排。
    程嘉逸表面上是來自己家找他喝酒，可實際上，陳澤全程只當(dāng)了一個給他擺酒的工具人。
    陳澤當(dāng)然不在乎這個，甚至還頗為慶幸。他向來討厭過多的酒精，因為他討厭失控。
    程嘉逸連續(xù)喝了五瓶以后，一向淡定的陳澤看著他的動作都有些心驚。
    他知道程嘉逸喜歡喝酒，但絕對不是個酒鬼。看他今天的這個架勢，根本就是想要把自己喝死在這。
    “程嘉逸，可以了，不要再喝了。”陳澤將程嘉逸手中的酒瓶輕輕地拿下來，放回桌子上的同時，他看到了程嘉逸扔在桌子上的屏保。
    那是一張出游照的一部分。上面只有周嵐珊和程嘉逸兩個人。照片上，程嘉逸笑的滿臉燦爛，周嵐珊依舊是陳澤印象中那副淡淡的，冰山美人的樣子。
    如果陳澤沒有猜得沒錯的話，這應(yīng)該是他和周嵐珊唯一的合照。所以寶貝成這個樣子，連手機的屏幕都要設(shè)置上。
    程嘉逸注意到了陳澤的目光，拿起手機，看著上面的照片，自嘲地笑了笑：“這張照片，我記得是我們大學(xué)第二年出去聚會拍的。這也是我和她唯一的一張合照。這么多年了，它一直都是我的手機屏幕，從來都沒有換下來過。”
    陳澤眉頭皺了皺，心說不膩歪嗎？
    “這可能是唯一我和顧知安那個王八蛋相似的地方。他保留著安念的那幾張照片這么多年，我保存著我和周嵐珊的合照這么多年。有句話特別矯情，怎么說來著，在什么難逃？”
    “在劫難逃。”
    “對！就是這個詞兒！安念和周嵐珊，就他媽是我和顧知安人生的劫難。過去是，現(xiàn)在是，未來也是！”
    陳澤面無表情地看著程嘉逸醉眼迷離，有些癲狂的樣子，腦中的想法只有三個字，那就是——不理解。
    這或許是因為他一直在年復(fù)一年的工作，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顧知安的身上，導(dǎo)致陳澤對感情，尤其是愛情的共情，極其的差。
    “陳澤。”程嘉逸低低的一聲，將陳澤從思緒中拉了回來。陳澤看程嘉逸一副有就話要說的樣子，沒有搭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你說。”程嘉逸剛起了個頭，就停住了。
    程嘉逸一巴掌擋在臉上。他先是深深吸氣，而后又重重嘆氣。這才將手從臉上移開。他再次開口的一瞬，陳澤愣住了。
    程嘉逸，哭了。
    陳澤從來沒有想到他會看見程嘉逸哭。他跟在顧知安身邊的這些年里，是碰到過程嘉逸偶爾心情不好買醉的。最差的情況就是他喝的爛醉被陳澤扶上車，然后直接送回到顧知安的住處。
    所以陳澤對程嘉逸的酒量一直都是有了解的。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七瓶空瓶——這些，換做是往常，僅僅是程嘉逸的熱身。
    可如今，他臉色蒼白，雙目赤紅，眼淚滾滾而下，無助地望著自己的模樣，竟然讓也見識過不少大風(fēng)大浪的陳澤，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
    “程嘉逸，你沒事吧？”
    陳澤剛開了一個口，就被程嘉逸抬起的手打斷了。程嘉逸身體前傾去抓桌子上的手機，卻雙腿一軟，直接跪坐在了地上。他用手指戳著屏幕上周嵐珊的臉，似乎要將此刻所有不滿的怨氣一股腦地發(fā)泄出來。
    陳澤敏銳地觀察到，程嘉逸緊皺著眉頭之下的雙眼，除了委屈之外，還有著對照片中那個人的心疼。還有，莫名的恨意。
    后兩者的情緒已經(jīng)激烈道難以被忽略。程嘉逸從來都是一副陽光的少年氣長相。所以偏執(zhí)的神情放在他臉上的時候，往往比放在顧知安臉上更具沖擊力，也更加的可怕。
    陳澤看得心里一抖。
    “陳澤，你看她，你看這個女人。”程嘉逸嘟囔著，眼淚不止：“我他媽追了她四年，整整四年！從看到她那天起，我就滿心滿眼都是她，可是她從來都不正眼看我。好！這一點我接受，我接受我愛的女人不愛我！我也接受我愛的女人去愛我最好的哥們兒，可是，可是！”
    程嘉逸哽咽的厲害。
    他嘗試了好幾次往下說，可都失敗了，最終，他只能沖著陳澤擺手。一臉痛苦的搖頭。
    至此，其實已經(jīng)可以窺見事情的端倪。因為身為男人都知道，面對一個喜歡的女人，到底有什么事情，會叫他如此痛苦。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陳澤故意試探問道：“周小姐和顧總，做了？”
    “放他媽的屁！是用強的！用強的！”程嘉逸的手狠狠地捶上桌子：“顧知安那個王八蛋，竟然還！”
    在程嘉逸后面斷斷續(xù)續(xù)，勉強能連成句子的講述中，陳澤終于聽明白的事情的全貌。
    陳澤已經(jīng)做好了充足的準(zhǔn)備，卻也沒有想到整件事竟然如此的糟心。震驚之后，陳澤唯有的評價就是，顧知安真的瘋了。
    程嘉逸自顧自道：“她怎么能這么狠心，怎么能這么對我？！”
    陳澤半蹲在程嘉逸的面前，放緩了語氣，輕聲安慰道：“因為，她不愛你。”
    這的確是陳澤能想到的最簡單，也最有效的安慰。
    可這在意識不清醒的程嘉逸聽來，就是在捅刀子。
    果然，程嘉逸反應(yīng)激烈。
    咚！地一聲，程嘉逸猛地一個回身，手肘撞到了桌角，但他好像絲毫沒有感覺到痛，一把抓住了陳澤的衣領(lǐng)：“可是，為什么？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顧知安？”
    陳澤強撐著臉上的溫和，耐心道：“這種事，向來就不是比的。你連接近周小姐都要小心翼翼，和顧總卻能輕易的占有她。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感情，周小姐不愿意打你，你就算是將自己跪倒，送到她面前，她也未必愿意理你。而在顧總面前，周小姐就是換位的你。”
    程嘉逸正醉著，陳澤不清楚他能不能聽明白自己這一長串的話。不過之后，程嘉逸真的安靜了好一會兒，雙目呆滯地跪坐在地上，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陳澤反倒是松了一口氣，在一旁收拾程嘉逸的滿地狼藉，心中暗自慶幸，幸好他自己對酒一向克制，這副失態(tài)的樣子，實在是太難看了。
    當(dāng)他將最后一個酒瓶收進垃圾桶，正要轉(zhuǎn)身給他倒一杯熱牛奶醒酒的時候，忽然聽到客廳處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周嵐珊，你怎么可以這么作踐你自己！顧知安，王八蛋你！”
    沒有什么比深夜突然響起的哀嚎更能嚇人一跳。
    陳澤的手一抖，接著趕緊穩(wěn)住，長舒了一口氣，撫摸著心臟狂跳不止的胸口，一邊罵自己好不容易在晚上不被折騰，卻沒想到程嘉逸竟然半夜三更跑來哭得好像是自己被人掘了墳，一邊慶幸幸好沒有打碎這六千九百八的意大利進口玻璃杯。
    不過好在，這一聲以后，程嘉逸再也沒出什么聲音。陳澤端著牛奶去看他，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睡著了。
    他睡得并不安慰，眉頭始終皺的很緊。
    陳澤看著他，將那杯牛奶自己喝完了以后，將程嘉逸扛進了客臥。而后，他洗掉沾了一身的酒精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此刻，喧鬧的城市也正逐漸安靜下來。
    漆黑的夜空之下，無數(shù)橘黃色的暖燈眼神出來的光線相互交錯，形成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這座名為“城市”的巨獸困在其中。也將這城市中各型各色的人，困得動彈不得，各自在泥潭中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