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娉抬手勾出一本書,看清封面是基礎醫學后,又放了回去。
“他們這才結婚多久呀,我現在就有點擔心以后我跟何忠會不會也這樣了?!边@才是夏瑩苦惱的。
趙弦歌最近跟她關系還算不錯,平時有什么也會說,這次也不知道到底鬧什么矛盾,下了課就回宿舍,也不跟杜黎見面。
何忠去問杜黎,他也不吱聲。
“總會有一些小摩擦的?!碧K娉目光在書架上巡視,她轉開話題,問夏瑩:“你們最近有沒有下鄉義診呀?”
“沒有老師帶隊?!毕默搰@氣:“張老師一周只來學校上三天課,那個助教,就是妙仁堂的京墨,很久沒來過學校了。”
張輕舟的離職在辦,學校壓著希望他能緩一緩,或者每個月抽空來學校上幾天課。
蘇娉有五天假,她思襯片刻,說:“你向學校申請去生產隊義診吧,我陪同?!?br/>
“真的嗎?那太好啦?!毕默撘采羁陶J識到實踐的重要性,她嘿嘿一笑:“我回去就向學校打報告,不過你可能也得去跟程主任說一聲?!?br/>
“我等下跟你一起回學校?!碧K娉實在找不到有用的醫學書,她去問營業員,得到的回答也是沒有。
在意料之中,也沒有太過失望。
正好待會兒去學校圖書館找找。
“我問問何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毕默摃矝]買了,挽著她的胳膊興沖沖道。
“月底只有兩天假,就算今天下午去,那明天下午他也得回來呀?!碧K娉柔聲道:“這會不會太麻煩了?”
“他可以請兩天假的啦,沒事?!毕默摳黄鹜鶗晖庾撸骸拔液退镁脹]有獨處過了?!?br/>
她跟何忠訂了婚,約定年底結婚,就怕何忠看到杜黎的狀態受影響。
這些事蘇娉不好發表意見,只是笑笑。
到了學校門口,她出示東城大學的證件,順利進了校門。
夏瑩對她說:“你先去圖書館,我找何忠,等我們收拾好東西一起去程主任辦公室?!?br/>
“好呀?!碧K娉沒有意見。
圖書館和宿舍在相反的方向,蘇娉雖然很久沒有回學校了,但也輕車熟路找到地方。
憑借學校的證件可以自由借閱,不同分類的書籍都有專門的區域劃分。
藥理、醫學、外語、化學、農業,各種都有。
她走到醫學書架前面,視線掃過一排排的書,想找關于心理學的書。
記得之前那本外籍醫學書說關于戰場應激的情況是出于精神方面的原因。
她手指緩緩劃過書脊,旁邊有人開口——
“蘇同學。”
下意識回頭,看到旁邊的人,她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林同學?!?br/>
林以南經常來學校圖書館,他也很少和人交流,大多時間是獨處。
看到許久沒見的蘇娉,他眼底神色復雜。
能從北城大學選到東城大學,而且還留了下來,沒人會覺得自己不是天之驕子。
可是同一起跑線,短短時間內,有人已經走到了大多數人可能一輩子也到達不了的終點。
蘇娉可能不知道,她是中醫系很多人的目標,當然也有會有異樣的聲音,說她是因為跟了個好老師。
張輕舟背后有張老爺子,有簡老先生,有許先生。
所以她才能去妙仁堂跟診,去市醫院實習。
但是在林以南他們這些跟她同一批進來的人看來,她是真的天賦高到讓人覺得恐怖。
不管別人怎么酸,她的實力擺在那,中醫系大部分同學還在辨認藥材學診脈學針灸的時候,她在妙仁堂看診,在市醫院中西醫結合科主刀。
再次看到蘇娉,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是來找書嗎?”蘇娉笑著問。
“……對?!币娝谌琰c漆的眸子一片澄凈,林以南釋然。
知道差距就奮力追趕,哪怕一輩子都達不到她這種高度,有她在前面當標桿,也能有動力一直往前走。
“找什么呀?我那里有很多的書,如果需要可以借給你?!碧K娉踮腳看架子上面的書,沒有看到想要的又移動腳步。
“經方?!绷忠阅蠁査骸澳阋裁矗俊?br/>
“心理類的書籍,外文的?!眹鴥冗@方面的書并不多,只能看有沒有外籍書。
這種書很難找,現在管的嚴,有些書根本看不到,新華書店本來種類就夠齊全的了,書店找不到別的地方也是夠嗆。
至于學校,因為要滿足各專業的需求,所以會有一些外籍書,而且是經過上面嚴格審批的。
有時候能在學校找到不錯的外籍醫學書,但也得看運氣。
蘇娉看了一陣,覺得自己還不如寄希望于老師,或者自己想辦法搜集。
“心理學?”林以南搖頭:“這些我從來沒有接觸過,幫不到你了?!?br/>
“沒關系?!碧K娉眉眼彎彎,說:“我那里是有幾本經方,到時候我讓瑩瑩帶給你。”
“謝謝你,蘇同學。”林以南先是訝異她真的給,中醫系的同學雖然說是同學,但也處在競爭狀況。
檔案評優的名額以及每年的實習名額就那么多,轉念一想,她已經不在意這么多了,又覺得自己小人之心,有些尷尬。
蘇娉搖頭,沒有再說什么。
她找不到,也沒有借閱其它的的書,打算去宿舍樓等瑩瑩。
見她出了圖書館,有人過來問林以南:“那不是蘇娉嗎?你們說什么呢?!逼綍r也沒見過這兩人有交集啊,最多算是一個學校來的。
“沒什么,”林以南神色淡淡:“就是認清自己的內心了?!?br/>
他為之前因為張老師,而不敢靠近她感到慚愧。
畏手畏腳,難有所成。
那人奇怪地看他一眼,又轉身去了另一個書架。
蘇娉也從宿舍里收拾了幾件衣服,還有幾個新的筆記本當醫案。
然后一起往程主任辦公室走。
學生有假期,老師也有,不過系主任是一直在學校的。
見到她,程主任也明顯的愣了一下。
“老師,這是我的下鄉義診申請?!毕默撢s緊把自己寫的申請書遞過去。
“三天?”程主任看了一眼,手里的鋼筆遲遲沒有簽字:“夏同學,你沒有拿到學校批準的行醫資格,不能單獨下鄉出診?!?br/>
這也是之前為什么中醫系和西醫系下鄉都需要帶隊老師的原因。
他們診治開藥,都有老師在旁邊把關,不至于出差錯。
“我想跟夏同學一起去,”蘇娉遞上自己的申請書,“您看可以嗎?”
對于這個中醫系最出色的學生,這個讓他在其它系主任面前漲了不少面子的學生,程主任語氣和緩下來:“蘇同學,你的學籍暫且轉到部隊了,需要野戰醫院或者所在兵團的簽字才能批準?!?br/>
現在他做不了主。
蘇娉明白過來,她輕聲道謝:“好,我去團部找首長簽字?!?br/>
程主任點頭,聽到夏瑩是跟她一起去,放心下來,抬手在她的申請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夏同學,你行醫的醫案需要完整記錄,交由班上的老師核對?!?br/>
“我記住了,謝謝老師。”
夏瑩見他批準了,面上一喜,趕緊拿過申請書。
程主任又問了幾句蘇娉在部隊適不適應,有沒有需要學校幫忙的地方,學校有專門的檔案室,存放建校以來中醫系自己西醫系老師以及學生出診的所有醫案。
她如果需要,可以給批條去檔案室調閱。
夏瑩聽到這話不由傻眼,態度這么和緩的程主任還真是少見,他常年沉著一張臉,跟張副主任打對臺。
在她們看來,張老師和程主任不對付,他對蘇娉的態度應該也不會太好才是。
今天真是出乎意料,大開眼界。
蘇娉笑著道謝:“有需要我會回來麻煩您的?!?br/>
程主任擺手,示意沒什么,同時也是下逐客令,意思是沒事就走吧。
她們很有眼色,自然不會多留。
夏瑩也不想多留。
系主任哎,她是很怕的。
辦公室唯唯諾諾的夏瑩出來后又恢復神采,她羨慕道:“果然老師們也喜歡厲害的學生。”
連平時鐵面冷臉的系主任也不能免俗。
蘇娉笑著搖搖頭:“你跟何同學說好了嗎。”
“說啦,他去外語系主任辦公室請假了?!?br/>
他們平時的學習任務并不重,何忠也很少去圖書館學習。
跟中醫系比起來,夏瑩別提多眼饞了。
“我要回趟軍區?!碧K娉提著整理好的行李袋,對她說:“你在學校食堂吃了飯就直接在校外坐車,我到時候也搭那班,我們在車上匯合。”
“好呀?!毕默摏]有意見,把她送到校門口,然后去看何忠收拾的怎么樣。
蘇娉是騎著自行車出來的,她又往軍區那邊騎,沒用多久就到了。
先去放好自行車,又回宿舍拿了醫藥箱,裝了些常用的藥材。
本來還有些緊張,從來沒去過團部,但是半道上在操場碰到一個熟人。
“陸副團長?!?br/>
看著男人受傷的手臂,她視線凝結。
“沈妹妹。”陸長風見她往團部走:“找你哥有事?我帶你去。”
“本來是要找他的?!碧K娉從行李袋里找出申請書,遞給他:“你能幫我在這個上面簽個字嗎?”
陸長風單手接過,因為右手受傷了,只能左手手指把折好的紙頁伸展。
看清上面的字跡,他頷首:“這是好事?!?br/>
蘇娉看著他半天沒動作,忍不住問:“可以簽字嗎?”
“可以啊。”陸長風看她呆愣愣的樣子,有些好笑:“有筆嗎?”
她這才意識到男人為什么一直沒動,微囧:“有的?!庇謴澭鼜哪_邊的行李袋里找到鋼筆,打開筆帽,遞過去。
男人輕笑,無奈道:“可能需要你幫下忙?!?br/>
蘇娉看了眼他纏著繃帶掛在脖子上的右手,拿過紙張,放在自己掌心,遞到他面前。
隨著她的動作,銀鈴碰撞,響聲清脆。
陸長風看了她半晌,笑聲低沉悅耳,握著鋼筆在紙上簽字。
筆尖落在她掌心,一筆一劃連成他的名字。
蘇娉愣了許久,忍不住抬頭看他。
男人垂眸看著紙張,眼角眉梢噙著笑,回峰收筆。
“好了?!彼f。
蘇娉心尖有些酥麻,她覺得自己大概是供血不足,等下要吃一顆補血的藥丸才好。
“想好去哪個生產隊了嗎?”他狀似不經意問,順手把鋼筆還回去。
蘇娉疊好申請書,又把鋼筆蓋上,她搖頭:“還沒有。”
“我知道一個生產隊,不遠?!彼肓艘幌拢叭焓前??我有病假,可以陪你一起?!?br/>
“你一個小姑娘獨自去生產隊,你哥也不會放心。”
“我是和瑩瑩一起去的,還有何同學?!彼忉尩?。
“何同學不是本地人吧,對東城也不熟,你們三個自己找生產隊行嗎?”陸長風笑著說:“我們經常在東城到處拉練,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熟?!?br/>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聽到他的話,蘇娉有些動搖。
在她印象中陸副團長還是極為靠譜的。
“不會?!标戦L風求之不得,他說:“我去揀兩件衣服,再跟你哥打聲招呼,你先去食堂吃飯?”
“好?!碧K娉提著行李袋,看了他一眼,才轉身往相反的地方走。
陸長風看著小姑娘纖細卻堅定的背影,兀自笑了下,回宿舍拿一套換洗的常服,以及錢票。
趙班長看到蘇娉別提多親切了,一起上過戰場的就是不一樣,感情都升華了。
之前把她當妹妹看,現在純粹就是戰友。
“有病號飯,我給你打一份?!彼麩崆榈?。
不等蘇娉回應,直接拿飯盒。
“這不好吧?!碧K娉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沒受傷呀。”
“不礙事,陸副團長那份分一點給你就夠吃了?!壁w班長毫不在意,“他飯量大,多點少點也發現不了?!?br/>
蘇娉最后只能笑納,吃了一份肉絲飯,里面還有一個荷包蛋。
吃完飯,陸長風也過來了,捧著飯盒直接在廚房吃。
“不是兩個蛋嗎?”他郁悶道:“你看我都這樣了,還偷工減料?”
趙班長順著他的視線落在他胳膊上,笑瞇瞇道:“吃蛋補蛋,你又不需要,多一個少一個不礙事。”
“歪理?!标戦L風哼笑,他左手拿著筷子,高大的身影彎下來,低頭就著灶臺上的飯盒:“德發啊,你這樣我很傷心啊。”
“你一個人吃三個人的量,我也很傷心?!壁w班長麻溜地跟他耍嘴皮子。
兩個人你來我往,陸長風吃完飯,提著看起來就輕的行李袋往外走。
“你去哪?”趙班長在后面問。
“回老家,東城的稀粥喂不飽西北的狼,回去啃饃饃。”陸長風隨意道。
“……德行?!壁w班長噗嗤一笑,繼續盛飯。
蘇娉他們走出軍區,到國營菜店前面才等到客車,陸長風先讓她上去,自己跟在后面。
“阿娉!這兒?!毕默摮惺郑吹剿砗蟮娜?,怔了一下:“陸副團長?”
陸長風微微點頭,接過蘇娉的行李放在上面置物架。
他身高腿長,放個東西輕而易舉。
醫藥箱隨手放在座位前。
夏瑩把何忠推開,對他說:“你跟陸副團長坐,我想和阿娉說說話?!?br/>
何忠嘆了口氣,順從起身。
夏瑩往他的位置挪了一下,讓蘇娉坐在她剛剛那兒,靠窗的地方。
“委屈你了,兄弟?!标戦L風拍拍他的肩膀。
何忠只是搖頭。
都是男人,這位陸副團長三番兩次跟她們出來,心思昭然若揭。
“他怎么也來了呀?”夏瑩悄悄跟好友咬耳朵。
“陸副團長對東城很熟,帶我們去生產隊?!碧K娉溫聲解釋道。
“噢。”夏瑩想了一下,遲疑道:“客車到生產隊村口會停的呀,我們隨便選一個去就好了。”
蘇娉顯然是沒想到這一點,她覺得自己最近腦子確實不夠用,可能是戰場上太累了,還沒緩過來。
“你沒想到,陸副團長這么聰明的人不會想不到吧?!毕默撁榱搜鄹舯谧f話的兩個男人,“我怎么覺得他另有所圖呢?”
蘇娉打了個哈欠,沒聽清她碎碎念什么,眼底蒙上水霧,靠在她肩頭上:“我起得太早了,想睡會兒,待會他說在那下車你再叫我好不好?”
“好,你睡吧?!毕默撆牧伺乃暮蟊?。
這段路還算平緩,蘇娉沒多久就睡著了。
陸長風和何忠說話的時候時不時往這邊看一眼,見她睡著了,把身上的黑色呢子外套脫了,遞給何忠。
何忠會意,又交給隔著過道的對象。
夏瑩手里拿著還帶著男人體溫的外套,這么明顯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嘖”了聲,抖開外套給好友蓋上。
就是不知道阿娉有沒有感覺到陸副團長的心意。
看著旁邊只穿白色襯衣的男人,何忠問他:“我們去哪?”
“進步生產隊?!标戦L風偏頭看了眼外面的景色,說:“還有三個半小時?!?br/>
這個生產隊算是近的了。
何忠點頭,沒有再說話。
要聊的剛才都聊完了。
客車走走停停,看到有人揮手就要停下來載客,這個打票員比較奇特,上車不收錢,等下車的時候才來門口等著。
司機看到拿著很多行李的乘客,還要下車幫著搬行李,踩著客車旁邊的鐵梯子爬去客車頂,掀開雨布把行李放上去。
直到四點半,他們才到進步生產隊村口。
呢子外套已經被陸長風收到行李袋里,他不冷,懶得穿。
蘇娉睡眼朦朧,她的行李袋是陸長風提著,還背著她的醫藥箱。
夏瑩也不用自己拿東西,她挽著好友的胳膊,帶她往村里走。
兩邊地里有勞作的人,看到有陌生人進來,有人去喊大隊長。
進步生產隊的大隊長是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嘴里叼著旱煙。
他們屬于脫產干部,不用上工也有工分。
“同志,你們找誰?”他仔細辨認,看著也不像誰家的親戚啊。
而且看他們的穿著,隊里也沒誰家有這么闊氣的親戚。
“您是生產隊的大隊長嗎?”蘇娉已經醒了神,她笑著道:“我們是東城大學的學生,過來看診的。”
夏瑩立馬拿出自己的申請書批條給他看,蘇娉也把簽著身后男人名字的紙張遞過去。
大隊長還是識幾個大字的,公社經常派干部過來,晚上會在大隊部開課堂,愿意來的就去學,作為大隊長他自然要起到帶頭作用。
看到東城大學和部隊的批條,大隊長面上神色松快,把申請書還給她們:“原來是來幫社員們看診的同志,東城大學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老師帶學生過來看診,你們可算是做了大好事了?!?br/>
他趕緊帶著她們往衛生所那邊走,“我們這空房多,你們先住下來休息一宿,明天再看診?!?br/>
蘇娉沒有拒絕,幾個人跟在大隊長后面往衛生所走。
一路上有人看到大隊長領著不認識的人,笑著問:“大隊長,你家親戚啊?”
“我這磕磣樣,家里親戚變種了?”大隊長不耐煩抬手:“趕緊去拉你的氨水,別在這磨磨蹭蹭,每天多賺幾個工分,家里多口糧食。”
那人誒了聲,又推著氨水車往地里走。
“這人啊,是我們村有名的懶漢。”大隊長怕他們覺得自己盛氣凌人,解釋道:“昨天家里斷了糧,這才想起來上工,家里叮當響,耗子去了都搖頭,也沒哪家閨女看上他。”
隊上每個人一年有四百五十斤的基礎口糧,剩下的就是多勞多得了,按工分分糧食。
這是勤快的,也有因為人口多糧食富裕的,一家多生幾個,就多了幾份口糧。
“這個懶漢啥也不占。”
大隊長帶他們到衛生所,直接推門:“我們大隊赤腳醫生陪他媳婦回娘家了,得幾天工夫才能回來。”
“這里有兩間空屋,你們兩人一間擠擠成不?”到處都沒鎖,木門吱呀一聲就推開了,門上到處掛著蜘蛛網。
大隊長揮了揮手把蜘蛛網打掉,“太久沒住人了,還得打掃一下,我待會喊幾個人過來搞搞。”
“不用麻煩了,我們自己來就好?!碧K娉看了眼,院子里掃把撮箕都有,她彎眸道:“謝謝大隊長?!?br/>
“對呀,我們動手能力很強的,自己掃掃就行?!毕默撎缴磉M去,看了看屋內:“就是床上沒有被子,我們也沒帶,您能不能給我們抱兩床被子過來。”
“成,”大隊長手里拿著旱煙,在門框上敲了敲:“你們先掃著,我回去給你們拿?!?br/>
他兒子在城里國營廠上班,女兒當年出嫁的時候婆家也送了兩床被子過來,所以有富余的。
要是換了隊上其他人家里,孩子多的自家都不夠被子蓋,更別說勻出來了。
“麻煩您了?!?br/>
大隊長擺擺手,往門口走。
陸長風先把行李和醫藥箱放在院子里石桌上,低頭咬著襯衫袖子往上扯,看到旁邊有壓水井,找了個桶打水。
何忠剛才也沒開口,和別人打交道不是他的長項,見旁邊的男人動起來了,也拿過掃把,先去屋子里把蜘蛛網都打了。
陸長風提著桶子,對她們說:“你們在外面緩緩,里面灰塵大。”然后大步進了屋子,放下木桶,用手灑水,方便等下掃地。
不知道他從哪找出一塊抹布,剩下的水用來擦床沿和桌椅板凳。
里面兩個男人配合默契,因為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動作迅速,很快打掃完一間屋子。
夏瑩咋舌,她說:“陸副團長還挺不錯的,粗中有細?!倍覀艘恢皇忠膊挥绊懰陌l揮。
蘇娉打開石桌上的醫藥箱,“他的傷等下要換藥?!?br/>
“這個只能你來了?!毕默撧揶淼溃骸瓣懜眻F長應該也希望是你來。”
“嗯?”蘇娉剛要問她什么意思,大隊長的媳婦就抱著兩床被子進來了,看起來不算厚。
“同志,你們看這個行嗎?”她尷尬道:“棉花要票,攢起來不容易,這兩床是我閨女前幾年出嫁那邊來的彩禮,都是打的薄被?!?br/>
“可以呀?!毕默撨^去幫忙接:“這個樣式真好看?!?br/>
“那就好?!贝箨犻L媳婦松了口氣,生怕怠慢這些東城來的學生,人家可是來幫忙給隊上的人看診的。
“衛生所有廚房,基本的調料都有,是隊上赤腳大夫的?!彼终f:“待會我給你們拿點米面油還有菜過來,你們會自己做飯嗎?”
“會的?!毕默撛诩乙矝]少做飯,她一口應下:“這個我們自己來就好,不耽誤你們上工?!?br/>
“那行,你們有什么需要就說,我想辦法和你們弄來。”她也只是客氣一下。
夏瑩是個人精,哪能聽不出來,笑著把人送出衛生所,一口一個麻煩您了。
等她折返回來,對蘇娉說:“到時候我們把糧票和票給她結了吧?”
“好,我也是這樣想的,還有廚房里調料的消耗?!碧K娉看了眼腕表,現在是五點。
男人們在收拾另外一個房間,她提著醫藥箱和行李袋去打掃好的那個屋子:“我們先去廚房燒點開水等下喝,再備點熱水洗澡?!?br/>
“欸,行?!毕默撔袆恿?,“我去看看有沒有柴火?!?br/>
幸好赤腳大夫回去之前劈了不少柴在灶邊壘著,她們直接取用就好。
這些蘇娉都一一記下,走之前要折算給他的。
現在天氣冷,坐在火邊稍暖,夏瑩問她:“阿娉,你在部隊衛生所學到了什么嗎?”
說著,就要掏筆記本。
“關于急救方面的比較多,最多的癥狀是外傷骨折?!碧K娉沒有藏著掖著,一邊往灶里添柴火一邊告訴她。
在她往鍋里添水的時候,大隊長媳婦也拿著米面油過來了,還有一些土豆青菜豆角,都用菜籃子提著。
“這些你們先吃著,不夠再說。”她放在廚房灶臺上。
“好,”蘇娉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糧票和錢,在她幾番推脫下硬塞過去:“現在誰也不容易,我們來也不好讓您家餓肚子?!?br/>
“雖然話是這么說,”大隊長媳婦看著手里五斤東城地區糧票,還有兩塊錢,她不敢接:“這也太多了吧?!?br/>
“借用您家的被子,本來就已經很不好意思了,這些您放心收著?!碧K娉笑著說:“這幾天如果有事可能還得麻煩您。”
她是打算趁閑暇時間去山上挖草藥的,戰場上戰士們出現的情況讓她揪心,暫時沒有解決的方法就只能盡量在這里多幫助一些村民。
帶過來的藥材有限,只能去山上自己找。
山是集體的,她得先跟大隊長這邊打好招呼。
“好,”大隊長媳婦喜笑顏開,也不再推讓,揣回兜里:“那我就謝謝你們了,同志?!?br/>
這個總是眉眼彎彎的姑娘從一開始打照面就知道是個好說話的,沒想到會這么周到。
那個頭發過肩的姑娘性格也好,嘴甜會來事,果然讀過大學的就是不一樣。
等她出了院子,把大門關上,夏瑩說:“阿娉,我等下把錢票給你?!?br/>
剛才那些都是蘇娉出的。
蘇娉本來是不打算要的,見她堅持也沒再說什么。
陸長風他們打掃完已經是一身汗,得知蘇娉出了錢票,兩個男人都是拿總額給她。
蘇娉看著手里十斤糧票和四塊錢,哭笑不得。夏瑩過來塞錢她直接說:“你家何同學給了?!?br/>
退錢男人們都不收,她只好說:“這些剩余的留作下次義診的伙食費吧,放我這暫存,行嗎?”
這回沒人有意見了,陸長風得知還有下次,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
晚上是夏瑩燒火,蘇娉做飯,何忠打掃院子,陸長風閑不住,把角落里的柴都給劈了,壘在院子里。
“何同學?!标戦L風就著蘇娉給的稱呼叫他。
何忠拿著掃把往他那邊走:“首長同志,怎么了?”
“是這樣,想問你件事。”陸長風放下斧頭,左手攬著他肩膀:“你那個……”
他難得有些不自在,清咳一聲,在何忠疑惑地目光中繼續道:“你這個是怎么追到夏同學的?。俊?br/>
“教教我,當兄弟求你?!?br/>
何忠順著他的目光看到廚房里灶臺前忙碌的身影,了然,坦誠道:“我就是直接說我喜歡她很久了,能不能當我對象。”
“……”陸長風擰眉:“就這樣?”
“就這樣?!闭f完,他還不解反問:“不然還要怎么樣?”
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
多簡單。
陸長風嘆了口氣:“當我沒求過你,成嗎?”
何忠一臉茫然的來,一臉茫然的走。
晚上六點半,飯菜上桌。
香煎土豆片、豆角燜面、清炒小白菜。
還有一鍋米飯。
大隊長媳婦給的份量很多,夠她們吃三天了,有陸長風這個傷員在,蘇娉按照趙班長的標準給他做了病號飯。
“這么豐盛!”夏瑩拿著碗筷過來,驚嘆道:“沒有肉還能這么香,阿娉,你這手藝不得了哇。”
蘇娉抿唇笑,坦誠道:“是放的油多,所以香。”
這個油是大隊長媳婦送來的,隊上還種了油菜,自己有榨油坊,每家每戶都能分到定量的油。
大隊長媳婦給她的已經是十天量的油了。
她本身吃得清淡,但是瑩瑩何同學和陸副團長他們口味偏重一些。
“確實有點奢侈?!毕默撓肫鹚仪皫啄辏骸澳莻€時候我家煮菜都不放油的,隨便炒一下或者水煮就能吃?!?br/>
蘇娉從記事以來就很少缺衣短食,不過油的用量確實還是要克制的。
兩個女孩說話期間,陸長風和何忠已經洗了手,大步過來。
蘇娉拿過碗筷遞給旁邊男人,見他行動不便還給盛了飯。
“我們阿娉好貼心啊?!毕默摽创┠腥说男乃迹瑓s不知道好友想法,所以小心試探道。
“他手傷了?!碧K娉解釋道:“我也可以給你盛飯的呀。”
“我來。”何忠接過夏瑩手里的碗,他站在灶臺前,拿著鍋鏟,回頭問:“瑩瑩,要壓緊嗎?”
夏瑩:“……”
蘇娉撲哧笑了。
陸長風看著灶臺前那個還在等回答的人,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無語。
這也能找到對象?
“……不用壓!”夏瑩雖然臉皮厚,但被這么一問還是忍不住惱羞成怒:“我吃不了那么多?!?br/>
“可你……”何忠還要再說,看到她不善的眼神反應過來,“可你太瘦了,我想你多吃一點?!?br/>
“多吃一點吧?!碧K娉也在旁邊附和:“坐了這么久的車我也餓急了,還有很多糧票,不夠再買?!?br/>
夏瑩嘆了口氣,勉為其難道:“好吧。”
何忠這才端著碗過來。
不怪他要壓,這碗特別小,按照成年男人的飯量,兩口就扒拉完了。
陸長風吃得挺憋屈,蘇娉見狀去碗柜里給他拿了個菜碗,裝了滿滿一碗豆角燜面,放到他前面。
男人抬頭看她,意識到這是給自己的,唇邊的笑意怎么止都止不住。
怎么會有這么貼心的姑娘啊。
“看著我干什么呀?”她有些不好意思:“你給了不少糧票,放心吃?!?br/>
陸長風啞然失笑,拿過面碗,因為手受傷了,換了手拿筷子不熟練,吃得并不快。
夏瑩是真的吃撐了,還一個勁夸:“阿娉,你這廚藝怎么練的欸?醫術好廚藝好繡工好,還有你不會的嗎?以后誰娶了你真是積了大德了?!?br/>
說完,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眼大口吃面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