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傷,養了足足半個月。</br> 容毓依然沒去探望,不過這半個月里卻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東陵淮南王世子,軒轅曜。</br> 不是北疆奸細,也不是朝廷派來安插進軍隊的眼線。</br> 只是一個千里迢迢而來的桀驁少年。</br> 聽完手下探子的稟報,容毓沉默良久,只冷漠地說道:“先不用聲張。”</br> 然后一如既往的冷漠疏離,訓練士兵時也一如既往的嚴苛冷厲。</br> 軒轅曜醒了之后沒再急著找容毓挑戰,而是趁著受傷還虛弱的空閑時間,先旁敲側擊地想了解容毓這個人,得知他是大周皇子之后,直接愣住。</br> 大周皇子?</br> 一個出身尊貴,打小就該養尊處優的皇子,為什么會有這么厲害的本領?</br> 他以為對方只是出身尋常的武將世家,也是打小在軍營中歷練,所以才有領兵打仗的資格,才有這般厲害的身手和箭術,完全沒想到他居然會是皇子。</br> 來此之前,他甚至沒有多問過一句。</br> 可現在知道了,他卻深深地明白,想要得到更多的消息大概是不太可能了,對方既是尊貴的皇子,又是厲害的將軍,治軍甚嚴,軍營里將士誰敢嘴碎亂說話?</br> 他身邊的十八衛倒是可以去查,然而他們了解自家少主任性,到了大周軍營接連兩次被打了鞭子都沒能阻止他作死的行徑,十八衛哪敢離開他身邊?</br> 所以調查容毓的計劃暫時只能擱置。</br> 不過軒轅曜脾氣格外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會讓負責送飯的人幫忙傳話,傷勢見好之后他會主動去軍營校場,就算有人攔著他,他也可以用自己的方法見到容毓,然后厚臉皮地跟在他身邊,看他練兵,親眼目睹那些彪悍的七尺男兒在他面前乖得像孫子。</br> 這個少年比他父王的性子冷得多了,練兵的手段更狠,心腸更硬,好像沒有什么事情能動搖他的意志,軒轅曜在旁邊看他練兵,有時都會忍不住覺得腿軟。</br> 不過兩頓皮肉之苦到底讓他收斂了幾分傲氣,學會了用腦子判斷情勢,當他意識到這位大周皇子實在是個可怕的人時,就注定他在氣勢上已然被壓了下去。</br> 氣勢一弱,其他的還有什么可說的?當初不服輸的勁兒早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可心里還是憋著一股不滿,只是當他第三次朝容毓提出挑戰時,心里其實已經沒了底氣。</br> 第三次比的是騎射。</br> 一望無際的廣袤大草原,草原上萬馬奔騰,那種馳騁在風中像是要騰空而去的感覺,讓人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凌然浩蕩正氣,像是所有被壓制的驕傲全部解除了封印,回歸本體。</br> 草原上方的天空一片碧藍無垠,幾只黑鷹帶著尖銳的嘶鳴聲急掠而過,在空中留下傲然不馴的足跡。</br> 他們今天的比試就是騎馬射鷹。</br> 照例,比試的規則由軒轅曜來定,懲罰還是容毓制定。</br> “今日若是你輸了,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給本將軍為奴。”</br> 為奴?</br> 軒轅曜乍聽到這句話,臉色剎那間變了:“你說什么?”</br> “你若輸了,在我身邊為奴一年。”容毓淡淡重復了一遍,“如果你不愿意,今日比試就此作罷。”</br> 軒轅曜可能是被這個賭注給嚇到了,表情一變再變,面上閃過惱怒,猶豫,掙扎,思索……各種情緒波動一一浮現,又一一消失,最終只化作咬牙妥協的一個字:“好。”</br> 為奴就為奴,有什么大不了的?</br> 能有個光明正大的機會接觸他,了解他,他求之不得呢。</br> 身份雖卑微了些,可為奴不就是端茶遞水伺候生活起居嘛,他又不是女子,不用負責暖床,有什么可怕的?</br> 而且這里也沒人認識他,一年之后他回去淮南,照樣做他清貴無雙的世子爺。</br> 這般一想,頓時心安。</br> 今天的比試規則很簡單,誰能射下第一只鷹,誰就贏。</br> 少年策馬奔騰,拉弓射箭,瞄準天上盤旋飛過的黑鷹,嗖——</br> 離弦的箭矢帶著一股勁道凌空而上,仿佛直沖云霄而去,冰冷泛著寒光的箭尖對準的正是空中掠過的一只黑鷹。</br> 然而斜里疾射而來的另一支箭竟直接擦著他的箭身而過,毫不留情的擊落了他射出去的箭,軒轅曜幾乎不敢置信,正要轉頭說什么,隨即卻見又一支箭發出猛厲而尖銳的破風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著那只敏銳的正要展翅離去的鷹射去——</br> 一聲尖銳的嘶鳴!</br> 黑鷹撲棱著翅膀從半空墜落,駿馬疾奔,馬蹄聲如雷震耳,受了傷的黑鷹轉瞬間落到了容毓手里。</br> 軒轅曜氣得臉都紅了,憤怒地盯著容毓,兩眼噴火:“你使詐!”</br> “誰能射下第一只鷹,誰就勝出。”容毓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這只鷹,不是本將軍射下來的嗎?”</br> “你為什么射我的箭?”</br> 容毓斂眸,聲音淡漠如霜:“你的規則里沒說不可以。”</br> 軒轅曜語塞。</br> 后來他才知道,草原上空飛翔的這些黑鷹大多都是容毓飼養的信鷹,輕易殺不得,他那一箭若不是容毓阻止,會直接貫穿這只黑鷹的身體。</br> 而容毓射出的這一箭,只是擦著黑鷹的翅膀,那力道讓鷹翅受了點傷,用藥調養幾日就可以重新展翅飛翔。</br> 但對于目前的他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輸了這次比試,必須按照約定給容毓為奴一年。</br> 軒轅曜對此感到絕望,覺得生無可戀。</br> 他原本是抱著滅對方的威風而來,沒想到會淪落到給對方為奴的地步,簡直失算。</br> “后來呢?”</br> 馬車里響起沉靜柔和的聲音,南曦抿唇淺笑:“他真的給你為奴了?”</br> 容毓點頭:“嗯。”</br> “看得出他是個輸得起的人。”南曦淡道,“不然也不會有今天校場上那一幕了。”</br> 馬車進了皇城,在繁華喧鬧的街道上緩緩行駛著。</br> 南曦擰眉,心底隱隱有了猜測:“是不是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你就存了要馴服他的心思?”</br> 如果容毓早早就打算在東陵布置人手,那么自投羅網的軒轅曜顯然是個極佳的人選,鎮守淮南邊境,有些風吹草動也不會輕易就吹到皇城里去,便于行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