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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別重逢

    蒼狼與白鹿迎著亂軍沖上, 撞進(jìn)沖鋒陣中, 再一個轉(zhuǎn)身, 跟隨鴻俊奔跑, 鴻俊抓住陸許的鹿角,翻身上了陸許背上, 白鹿一聲長鳴騰空而起,蒼狼幾步縱躍, 沖上高地!
    “景瓏!”鴻俊抱住李景瓏, 李景瓏頎長身材消瘦不堪,頓時壓在鴻俊身上。
    “心燈……”李景瓏顫聲道,“心燈……”
    鴻俊與眾人轉(zhuǎn)身, 安祿山麾下魔兵赫然已近千步, 驅(qū)魔師們卻毫無退卻之意, 只冷冷看著眼前這一幕。
    莫日根拉出蝕月弓,沉聲道:“長史,說話?!?br/>     李景瓏雙眼前血霧彌漫, 只能依稀看見一道黑潮線朝著長安滾滾沖來。
    “他們究竟想做什么?”陸許沉聲道。
    眾人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 也沒有敘舊, 只怔怔看著眼前這一幕。鴻俊約略描述了情況,擔(dān)心地檢查李景瓏雙眼。
    “吞地獸?!崩罹碍嚶犨^后說道,“想借……吞地獸,直接沖上……城墻……”
    “下令罷, 長史。”莫日根沉聲道。
    “守住……這里。”李景瓏抱緊了鴻俊。
    眾人各自轉(zhuǎn)身, 面朝魔兵大軍, 阿泰施展颶風(fēng)扇,莫日根起蝕月弓,陸許拉開拳掌,掌中現(xiàn)出白藍(lán)色光芒。
    阿史那瓊雙手指間持飛刀。
    五百步。
    鴻俊深吸一口氣,釋出五色神光。
    李景瓏說:“鴻俊,我的心燈……”
    千軍萬馬之聲已轟然淹沒了整個世界,化作他們耳畔的巨響,李景瓏低聲祈求,卻無人再聽見他在說什么。
    三百步、兩百步、百步、五十步——
    一聲龍吟平地而起,天際陰霾瞬間一掃而空,冰霜龍息瞬間掠過,所有人頓時大叫!
    裘永思駕馭玄冥,飛過戰(zhàn)陣,喊道:“我來了——!”
    剎那間黑潮涌向高地,玄冥一口靛藍(lán)色的冰霜龍息掃過整個戰(zhàn)場最前線,最前方?jīng)_鋒的魔兵頓時被凍結(jié)、碎裂,其后前赴后繼的更多魔兵悍然沖了上來!藍(lán)色龍息掃來,驚天動地,黑潮前端瞬息成冰,浩瀚戰(zhàn)場上,魔兵越堆越多,在那龍息的寒冷力量之下重重融合,頃刻間壘起了一道巨大的冰墻!
    冰墻猶如閃光的萬里長城,直面沖鋒大軍,接連沖擊之下巍然不動,巨響連聲,魔兵密密麻麻地擠了上去,互相踩踏,卻絲毫不退!
    裘永思落地,山河筆一揮,喊道:“終于趕上了!長史?你怎么了?!”
    眾人抬頭,只見玄冥噴過龍息之后便拔高,飛走,莫日根當(dāng)機(jī)立斷道:“撤!回守長安!”
    冰墻阻住了撞上來的魔兵,卻阻不住翻滾的黑云,安祿山之聲咆哮著涌來,鴻俊一手架住李景瓏胳膊,正要喊出撤退時,魔氣瞬間籠罩了城外戰(zhàn)場。
    一瞬間萬籟俱寂,唯獨李景瓏之聲低低響起。
    “……我愿以帶罪之身,贖清此生罪孽,只求心燈再臨……”
    “景瓏?!”鴻俊產(chǎn)生道。
    緊接著,李景瓏抬起一手,他的雙眼業(yè)已失明,口鼻溢出鮮血,全身傷痕累累,赤|裸上身,心臟處卻亮起白光。
    那白光愈發(fā)熾熱,照亮了黑暗,緊接著,高大的神祇在他背后浮現(xiàn),頂天立地!
    燃燈法相再現(xiàn),光曜萬里,李景瓏左掌立,右掌平,燈印朝身前推出,剎那一道溫柔的白光破開暗夜,安祿山發(fā)出痛苦的狂吼,黑云飛速撤回,退回冰雪巨墻之后!
    “景瓏!”鴻俊大喊道。
    李景瓏再難支撐,一瞬間倒在了鴻俊懷里。
    魔兵、黑云,飛速退去,陸許眼力了得,馬上喊道:“大狼!正中央!”
    在那天空之中,浮現(xiàn)出一張由黑氣聚集而成的面孔,莫日根立刻彎弓搭箭,以蝕月弓射出一箭!那一箭平地飛起,射向烏云,帶著萬丈金光轟然穿透了云層,一聲巨響,魔氣爆散,黑暗退卻。
    然而魔氣只是飛卷著退后,直退到十里之外,并未消失。
    “不行。”莫日根說,“只有一把法器,力量不夠!”
    城門處終于響起鐘聲,長安城洞開,鴻俊道:“快走!”
    眾人方轉(zhuǎn)身,疾入長安。
    城門處,李亨匆忙下來,所有人都看見了驅(qū)魔師們抵擋十萬大軍的一幕,當(dāng)即蜂擁而來,將他們圍在中央。
    “讓路!”鴻俊抱著李景瓏,朝眾人大喊道。莫日根不由分說,在城中化作蒼狼,在前方開路,載著鴻俊與李景瓏,回到了驅(qū)魔司中。
    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淋得眾人渾身濕透。
    驅(qū)魔司還是老樣子,一切從未變過,似乎更有人留守,鴻俊撞進(jìn)廳堂的一刻,馬上將李景瓏放下,跪在他的身前,側(cè)耳去聽他的心跳。
    “經(jīng)脈受損。”陸許跟在后頭,說道,“你留下的保命藥都讓他吃下去了!”
    鴻俊馬上道:“先給他化瘀血的藥!”
    驅(qū)魔司外的喧嘩聲鬧得要沖破了門,卻無人能進(jìn)來,裘永思快步上前,為李景瓏把脈,鴻俊則按著他的胸膛,將真氣源源不絕地輸進(jìn)去。陸許帶得藥過來,片刻后,李景瓏驀然張口,一口瘀血噴了出來,灑在胸膛上,噴在鴻俊身上。
    那紫黑色的瘀血一清,李景瓏頓時又開始極慢地喘氣,氣若游絲,但心跳已恢復(fù)了過來。
    “為什么會受這么重的傷?”鴻俊道。
    裘永思一臉茫然:“我怎么知道?我也剛來!連你都不知道么?”
    鯉魚妖:“我也不知道!我是后來與他們會合的……”
    鴻俊:“沒問你!”
    陸許:“大狼!最后那一箭奏效了嗎?”
    莫日根:“沒有吧!你問我我問誰去?”
    特蘭朵:“泰格拉你這混賬!平時說得那么好聽,次次都扔下我……”
    阿泰:“我的兒子啊——”
    阿史那瓊:“……”
    門外傳來李龜年的聲音:“雅丹侯在嗎?!你們回來了?”
    李白:“還是喝酒去吧……”
    信差:“李景瓏出來接旨!李景瓏呢?”
    其時廳中已七嘴八舌,亂成一團(tuán),陸許在詢問莫日根蝕月弓來歷,阿泰與特蘭朵抱頭痛哭,鴻俊著急給李景瓏治傷,最后是阿史那瓊出去開了門。
    “你倆!自己人!進(jìn)來!”阿史那瓊讓李白與李龜年先進(jìn)來,又朝那信使說,“雅丹侯現(xiàn)在沒法去見你們皇帝老子,信差來一個殺一個,滾!”
    阿史那瓊帶兩人進(jìn)來,李龜年一見李景瓏重傷,頓時嚇了一跳,場面于是更混亂了,莫日根被吵得頭暈?zāi)X漲,說道:“等等——等等!”
    眾人便靜了。
    “鴻俊,你還得多少時候?”莫日根說。
    李景瓏臉上恢復(fù)了少許血色,鴻俊說:“傷得太重,元神劇耗,恐怕得有一段時間醒不來了?!?br/>     鴻俊握著李景瓏的手指,湊到唇邊輕輕地親吻。
    莫日根沉默片刻,又問:“一段時間是多久?”
    “上一次昏了多少時候?”鴻俊說,“會比上一次時間更長?!?br/>     上一次,李景瓏全身經(jīng)脈盡斷,昏迷了足足五天五夜,這次他強(qiáng)行馭使心燈,心燈之力尚未走遍全身,直接從心脈釋放出去,將心脈震得支離破碎,幸得陸許將他救回來后,便把鴻俊留下的所有續(xù)命藥一股腦兒給李景瓏喂了下去,方能續(xù)上七日性命不死。
    眾人便靜了,阿泰逃出來的一路上,心全在特蘭朵的安危上,沒想到李景瓏竟如此嚴(yán)重。其余人才來,唯獨阿史那瓊與陸許方知李景瓏情況危險。
    但鴻俊沒有哭,也沒有絕望,只是輕輕地?fù)徇^李景瓏的額頭,低聲道:“辛苦了。”說著又望向莫日根,低聲說:“你看,他就是這樣,雖然把自己折騰得很慘,但總想保護(hù)大伙兒。”
    余人眼眶剎那全都紅了。
    莫日根知道,這話是鴻俊不久前在路上,自己朝李景瓏下的評價所作的回答。
    安祿山、史思明作亂反叛,這一路上生靈涂炭,百姓流離失所,死的死,傷的傷,但漸漸地走到了這里,驅(qū)魔司中所有人仍舊安然無恙。唯獨李景瓏此刻變成了一個廢人,失去意識,昏迷在榻上。
    他用一種強(qiáng)大的執(zhí)著,哪怕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用這信念,守護(hù)了此處所有的人。
    “得有人不停地為他注入真氣。”鴻俊說,“守護(hù)他的心脈,等待心脈修復(fù)。”
    “輪流罷?!标懺S說。
    鴻俊答道:“我先陪著他,兩個時辰以后換你,陸許。”
    陸許點了點頭,鴻俊便將李景瓏抱起來,他的身體變得很輕、很輕,瘦得簡直可怕,自打洛陽一戰(zhàn)后,他便一日接一日地消瘦下去。較之鴻俊第一次將他抱到平康里的沉重,如今已輕飄飄的,將近九尺身材,卻仿佛不到百斤。
    “喂?!兵櫩⌒÷?,朝昏迷的李景瓏說,“咱們回家啦。”
    他抱著李景瓏,出得廳堂,眾驅(qū)魔師聽到這話,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幾乎無人不哭,裘永思抑著淚水,緊緊攥著拳頭。莫日根以拳抵在鼻前,強(qiáng)忍悲痛。陸許則走出廳去,靠坐墻上,望著晦暗的天空出神,大聲地喘息著,任憑淚水涌出。
    “真好啊?!卑⑻┻煅实?,“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呢……”
    特蘭朵不住淌淚,倚在阿泰肩頭,就連阿史那瓊亦坐著,不斷哽咽。
    “風(fēng)急天高猿嘯哀?!崩铨斈瓿溃颁厩迳嘲坐B飛回……”
    眾人一時各流各的淚,那并非絕望與愁苦,而是鴻俊道出“回家”二字時,大伙兒內(nèi)心的觸動,欣喜、不易、激動、悲傷……種種情感,交織在一處。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崩畎诇嫔5穆曇舻馈?br/>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br/>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獫峋票??!?br/>     鴻俊在房中,握著李景瓏的手,與他十指交扣,李景瓏消瘦如柴的拇指上,戴著鴻俊給他的金扳指,兩人的手指間,閃耀著五色神光,世界一時安靜無比,大得如此空曠,又小得猶如只有他們兩人。
    驅(qū)魔師們倚靠在廳堂各處角落,淚水漸干,李龜年的歌聲,在再次相聚的一刻,就像在他們中間升起了長夜中的火焰,令周遭黑暗中隱藏的狼群,漸漸退去。
    “你還會作這等詩?!濒糜浪夹Φ馈?br/>     李白答道:“一位老友,杜甫所作。”
    李龜年摘下神火戒,放在案上,朝阿泰說:“師弟,想必現(xiàn)在你更需要它?!?br/>     阿泰點了點頭,接過神火戒,雙手合掌將那法器挾在掌中,喃喃念了句祈言,再將它珍而重之地戴上。
    “我們走了。”李白說道,“天子移駕大明宮,著我與龜年護(hù)送?!?br/>     所有人瞬間便心里打了個突,阿史那瓊皺眉道:“那狗皇帝想逃?”
    莫日根馬上擺手,示意不要多言,李白自然也不能回答他們,與李龜年告辭。
    “大伙兒先歇著。”莫日根拇指與食指揉捏眉心,吩咐道,“稍后去個人替鴻俊,都需要休息,管他什么魔,先睡再說?!?br/>     眾人便暫時散了,唯獨剛回來的裘永思滿腹疑問,卻不便多問,起身出得院外,觀察天色。
    “這恐怕得完蛋。”裘永思自言自語道,“魔氣如此鼎盛?!?br/>     其時,陸許在井里打了點水,躬身猛灌了一通,背后莫日根說:“給我也喝點兒。”
    陸許將碗遞過去,莫日根仰脖一口氣喝了,仿佛灌烈酒一般,足喝了三碗水,方出了口長氣。
    “好了?!蹦崭f,“一去幾個月,我就知道要壞事。”
    陸許依舊是那冷淡的表情,答道:“事后這么說有屁用,不說有人連性命也險些交待在毒蛇嘴里了?!?br/>     莫日根苦笑,繼而一怔道:“你怎么知道?你和鴻俊……再見面也沒說幾句話???”
    裘永思道:“得,你倆就先別互相拆臺了,說說怎么回事罷。怎么出了這么大的事兒?”
    “信沒收到?”莫日根說。
    先前驅(qū)魔師們每過一段時間便往江南送信,起初裘永思看信還是正常的,到了洛陽就出事了。然而那時,裘永思為了協(xié)助伙伴們作戰(zhàn),開始習(xí)練降龍仙尊的一項功法,正值緊要關(guān)頭。待得到消息,匆忙北上之時,李景瓏經(jīng)脈已被焚毀。
    裘永思竭盡全力,趕到長安城前,一見勢頭不對,馬上用掉了龍鱗,召喚出玄冥,替長安擋得一時攻勢。
    “修什么法術(shù)修這么久?”莫日根皺眉道,“這種時候就別賣關(guān)子了。”
    “降龍仙尊歷代禁法,召喚逐層兇蛟?!濒糜浪冀忉尩溃罢琮堶[能從塔內(nèi)召出龍王一般,蛟也能召喚出來。但不能時常使用,且異常兇險,我恐怕大伙兒抵擋不住,才冒險練了這法術(shù)。”
    莫日根聞言眉頭稍稍舒展開些許,若當(dāng)真如此,說不定這一仗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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