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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學館探妖

    李景瓏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到了前廳,抬頭望向不動明王手中的智慧劍。不動明王莊嚴法相仿佛看護著天下蒼生,手中那劍造型,竟與李景瓏手里那黑色銹劍一模一樣。
    “這是降妖伏魔的大智慧劍。”裘永思解釋道,“傳聞可摧世間一切魔氣。”
    鴻俊眉頭深鎖,抬頭看不動明王,再看李景瓏手里劍,此刻他的心底只有一個疑惑——為什么智慧劍能破五色神光?重明說過,五色神光號稱世間最強之盾,連泰山砸下來亦可抵擋。
    “所以只要對這法寶運用得宜。”裘永思安慰道,“長史,你想當一名未有先天靈脈的驅魔師便不是夢。這把劍更多的用途,就留待慢慢發現了。”
    李景瓏點頭,答道明白了,并收起手中智慧劍。眾人交換眼色,俱感覺到李景瓏昨夜似乎遭遇了某種挫折,他沒有說,大家也都不問。察言觀色下,李景瓏已經重拾了某種信心。
    “今天繼續查案。”李景瓏解釋道,“無論外頭有何風言風語,謹記我們做我們的,與旁人無關。”
    眾人應聲,李景瓏讓裘永思與鴻俊一組,阿泰與莫日根一組。他自己單獨行動。裘永思與鴻俊前去調查長安考生落腳之處,阿泰與莫日根則去平康里,打聽近日中前往青樓作樂的考生。
    “有必要么?”阿泰說,“長史,不如我們還是先想個辦法……”
    “大明宮的事兒先不管。”李景瓏說,“把這案子查到底再說,我就不信了。”
    眾人看著李景瓏,李景瓏轉身道:“不是我逞強,你們不覺得,突然出現了一具干尸,無名無姓,無人認領,這件事很可疑么?”
    “好吧。”裘永思最終道,“聽你的,查。”
    “那你呢?”鴻俊問,“你和我們一起吧。”
    “我有事。”李景瓏眉頭依舊擰著,心不在焉地答道。
    “一起去吧。”鴻俊又伸手拉李景瓏衣袖,李景瓏忙道:“不要拉拉扯扯,這兒是官府!成何體統?”說畢出了門,快步跑了。
    正午時,鴻俊還一頭霧水,出門查案只跟著裘永思,這還是他第一次與除了李景瓏之外的伙伴單獨行動,可為什么把他與裘永思分成一組?
    裘永思高高大大,手里也拿著把折扇,走路還帶風。走走停停,時而還站著等鴻俊。
    “去國子監,走。”裘永思問,“餓了嗎?吃個點心,休息休息去?”
    鴻俊擺手:“我又不是饕餮,哪有這么快餓。”
    裘永思又自言自語笑道:“長史把咱倆湊一起,干活兒可就不能摸魚了。”
    鴻俊一本正經答道:“你們啥時候才能待見長史一點?”
    裘永思哈哈大笑,又說:“長史是個好人,只是與我們最初想象的不一樣,是我們的錯,罷了。不過……”裘永思轉念,將折扇一收,朝鴻俊瞥來,問:“倒是你,鴻俊,究竟是什么,讓你從一開始就相信他?”
    鴻俊想了想,說:“也許是因為心燈在他身上吧。”
    “心燈?”裘永思一怔。
    既然大伙兒都是來收妖王的,鴻俊便也不瞞了,將心燈誤打誤撞,進了李景瓏體內一事告知裘永思,裘永思沉吟片刻,而后說:“原來如此……我說呢,自打進了驅魔司,你就天天跟著李景瓏,我們有哪里不好嗎?”
    鴻俊忙道沒那回事,裘永思自言自語道:“若是心燈在他身上,那這家伙說不定還真的能遂了心愿。”
    鴻俊并不知心燈有多大來頭,但裘永思這模樣,對法寶所知淵博,說不定他有辦法能將心燈取出來……正要再問時,兩人已到了國子監前,裘永思朝鴻俊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來應付。
    國子監門口人來人往,下月初五就是會試之日,全國各地舉子云集此地,足有六千人眾,考期臨近,為免泄題、代考等,出入國子監者一律搜身,不得攜帶外頭的書,且都需要持國子監通行牌證。
    裘永思與鴻俊站在街外,見外頭人來人往,裘永思便屏息等候,到得人多時,裘永思便一拉鴻俊。
    “哎!王兄!王兄等等我!”裘永思見一人經過,拉著鴻俊忙道,“快快我令牌忘帶身上了……”
    其時門口學子眾多,裘永思匆忙被搜身,守衛問道:“牌呢?”
    裘永思:“忘帶了!這就回去取!”
    后頭人又在催促快快快,守衛不耐煩,反正也搜不出什么,只得把人放了進去。鴻俊也被搜了個遍,沒東西,正要過去時,對方問:“牌呢?”
    “等等,他倆都沒有令牌?前面那個,站住!你倆哪一院的?”
    鴻俊心里咯噔一聲,不知如何是好,裘永思過來,朝那倆守衛說:“他是胡人!聽不懂,牌放我房里了,哎!牌!”
    鴻俊回過神,馬上笑道:“嗨咩猴比!我親愛的大唐朋友!”
    鴻俊要上前去擁抱,后面學生已等得快炸了,國子監門口設倆看門的,本來就卡得心煩,守衛只好把兩人都放了進去。
    裘永思帶著鴻俊穿過側廊,不時回頭望,說:“還好進來了,找此地學監去。”
    鴻俊問:“咱們為什么不翻墻進來呢?”
    在鴻俊眼里,無論進皇宮還是大明宮抑或國子監都如履平地,區別只在于面前那堵墻是什么顏色的,裘永思被這么一問卻也傻了。為什么不翻墻呢?
    “不要總是暴力解決問題。”裘永思答道。
    兩人到得學監房中,裘永思只說找三位同鄉,示意鴻俊寫,鴻俊便提筆將那三人名字寫了下來。學監告知在梅院丁字號樓中,兩人復又穿過長廊,通過側廳往梅院里頭去。
    側廳建得極其寬敞,乃是學子們喝茶閑聊之處,鴻俊與裘永思匆匆經過側廳外,突然鴻俊停下腳步,朝側廳里頭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
    裘永思問:“怎么?”
    “沒什么。”鴻俊答道。
    “相信你的直覺。”裘永思說道,“咱們在查案。”
    鴻俊說:“有種奇怪的熟悉感覺。”
    “描述一下?”裘永思側頭瞥鴻俊。
    就像在家里一樣,是什么感覺呢?那側廳里聚集了近四十人,都是交頭接耳,小聲談笑的學生,有老有少。
    正在此時,一名少年低頭過來,不留神撞上了鴻俊。鴻俊一個趔趄,那少年忙作揖道歉,抬眼一瞥鴻俊。
    少年瘦瘦小小,似乎比鴻俊年紀還小了些,眼里帶著不安,鴻俊笑了起來,擺手示意沒事。少年又抬步進了側廳,側容一笑,顯然十分自得。
    就這么一個動作,鴻俊突然想起了曜金宮里的感覺。曜金宮中少年們俱是鳥兒化身而成,整個曜金宮內,都有一股妖氣,只因為重明秉性高潔,不觸污穢,這妖氣凈化以后更偏向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妖怪。”鴻俊說。
    裘永思再不言語,轉身帶著鴻俊走了進去。
    鴻俊低聲道:“你也感覺到了?”
    裘永思說:“妖怪都撞咱們身上來了,還感覺不到?”
    雖然沒有照妖鏡一類的法寶,但距離靠得極近,鴻俊還是能感覺到妖氣的,兩人在側廳中坐下。
    “眼睛別亂瞥。”裘永思溫文儒雅,笑著朝鴻俊說道,“小郎君,這有炒米,來杯茶?”
    “好好好!”鴻俊最喜歡喝裘永思煮的茶了,香酪酥咸,茶葉新鮮,加點兒芝麻擂開了,往上撒一把炒米,入口甘醇解膩,唇舌留芳,當點心簡直是人間美味。
    “裝出你平時那人畜無害的模樣。”裘永思又笑著說,“到處東張西望一番,誰一直打量咱們,誰就是妖怪,看見了告訴我一聲。”
    鴻俊:“……”
    鴻俊探頭探腦,四處看看,眼里充滿了外地人進長安的好奇目光,其時側廳內案幾一排排整齊陳列,案下有壺有爐,外頭秋天長闊,碧藍如洗,間或飄著大朵白云,陽光照進來,實在是令人愜意慵懶的休息之所。
    學子們都在各說各的,數張案幾后偶有人朝他們望來,都只是一瞥。
    “有人在看咱們。”鴻俊朝裘永思笑道,“按你這么說,不就有很多妖怪么?”
    “那是,這可是進了妖怪窩了。”裘永思皮笑肉不笑道,“不能現在出手,否則又把國子監毀了,長史會哭的。”
    鴻俊發現了一張案幾后有三名年輕人談笑風生,另有一少年為他們煮水。言談間無人理會那少年,他看似十分無聊,便轉頭,盯著廳外庭院出神。不多時視線轉來,與鴻俊恰好四目相對,便隨之一笑。
    那笑容里竟是帶著幾分女子的柔媚之意,鴻俊的心驀然瘋狂跳了起來,一張俊臉紅到耳根。
    鴻俊也隨之尷尬一笑,裘永思問:“什么妖?”
    “可能是狐貍。”鴻俊轉頭,朝裘永思說道。
    方才那一笑里,鴻俊感覺到了非常明顯的魅術。
    那少年竟是起身,朝兩人走來,坐在案前,笑道:“這茶真香。”
    鴻俊:“!!!”
    裘永思倒是半點不顯生分,說道:“還有一會兒才煮好,不著急,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杜韓青。”那少年一彎柳葉眉,眼睛里仿佛籠罩著水,身材孱弱,按著案前,眼睛只是朝鴻俊臉上、胸膛瞥,挨近了些,問,“你們呢?”
    呃……別靠太近,鴻俊心里說道,裘永思便介紹道:“裘永思,杭州人士,這位是我表弟,小鴻俊。鴻俊,你倆年紀應當差不離罷,多親近親近。”
    “才進京?”杜韓青眼睛不離鴻俊雙眼,說,“下月初五可就開考了。”
    鴻俊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知道這是一只狐妖,然而還未容他細想,裘永思一腳便從案幾下伸過來,不動聲色地踹了他一下。
    鴻俊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看看杜韓青雙眼,便笑了起來。
    杜韓青也忍不住笑,問:“你多大?”
    兩人敘過年紀,鴻俊比杜韓青還要大了兩個月,杜韓青便改口喊“哥哥”。又問兩人住何處,裘永思只答在城中親戚家下榻,今日過來國子監踩踩點,認識先生。
    “你這么小年紀,就來會試了?”鴻俊說,“真不容易。”
    杜韓青一笑道:“從小家里窮,都指望我考個功名呢。”說著又伸手來玩鴻俊腰間那枚碧玉孔雀翎,鴻俊生怕他一下就被五色神光彈飛出去,忙把它一按,裘永思便道:“開過光的。”
    杜韓青點點頭,不遠處又有人叫“韓青”,水燒好了,杜韓青便過去給他們泡茶。
    鴻俊觀察杜韓青,心想只不知道他殺沒殺過人,殺過多少人,他在曜金宮中聽青雄說過,狐妖最擅長玩弄感情,蠱惑人心,作為妖族,狐妖的喜怒哀樂與人是最像的,同樣也是最苦的,只因他們體味到身而為人的種種滋味,卻又脫不得妖身。
    “待會兒他再來。”裘永思遞給鴻俊一個漢白玉的玉佛,說道,“你就把這個送他。”
    “他不會來的。”鴻俊說。
    “他會來。”裘永思道,“這小子看上你了,挺明顯,還好李長史不在。”
    鴻俊:“?”
    果然不片刻,杜韓青泡完茶又來了,看來他的幾個朋友都只是使喚他做這做那,并不想搭理他。
    鴻俊盯著杜韓青看,杜韓青反而臉上一紅,笑了起來,說:“你老看著我做什么?”
    “你挺好看的。”鴻俊說道,他是真心覺得杜韓青弱柳扶風的模樣,確實有股說不出的風韻。
    “你讀詩嗎?”杜韓青朝鴻俊問。
    鴻俊馬上說道:“讀!”
    “喜歡誰?”杜韓青又問。
    “李白。”鴻俊說,“我最喜歡他了。”
    杜韓青說:“我倒是喜歡王昌齡呢。”
    于是鴻俊興致勃勃地講論起詩歌來,不得不說杜韓青雖是妖怪,詩詞造詣倒還是可以的。鴻俊越聊越起勁,已忘了面前這家伙是只狐妖,只努力讓他接受李白的詩,反而把杜韓青說得氣呼呼的。
    日漸西斜,裘永思笑道:“咱們也得走了吧?”
    杜韓青說:“我不理你了。”
    鴻俊卻笑了起來,說:“喜歡嗎?”
    鴻俊把玉佛放案上,手指推給杜韓青,杜韓青驚呼一聲,鴻俊說:“你喜歡玉,對吧?方才見你喜歡我這腰墜,卻是我爹給的,不能送你,喏,給你這個。”
    鴻俊與人相熟前總是一副懵懂模樣,一旦聊開了倒是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忍不住還與杜韓青拍拍打打,杜韓青拿了那玉佛,瞬間十分感動,看看鴻俊。
    “我明兒來找你。”杜韓青說。
    “啊?”鴻俊傻眼,心想不要了吧,你要是進了驅魔司會很危險的。
    裘永思說道:“家里親戚人多口雜,你倆約個地方見?”
    鴻俊便點頭,與杜韓青約了明天午時麗水橋下,不見不散。
    黃昏時,李景瓏從封府上出來。
    封常清拄著拐,站在門口,緩緩道:“總算有些長進了,從前你向來不會問我這話。”
    李景瓏沉默,封常清又道:“你這一身抱負,我也是明白的,只是在朝廷中為官,不像你想的那般。為官者不過‘欺上瞞下’四字而已。待得瞞不住了,才是你有機會的時候。”
    李景瓏說道:“到了瞞不住時,只怕就晚了。”
    “對于他們來說。”封常清說,“永遠不晚,去罷,好好計議一番。”
    李景瓏深鎖的眉頭始終沒有解開,聽完封常清一席話,反而更焦慮了。
    出得國子監來,已是黃昏時分,鴻俊才想起沒查那三個人。
    “就在廳里呢。”裘永思說,“全變了狐妖。”
    鴻俊頓時下巴掉地。
    方才鴻俊與杜韓青聊天時,裘永思始終認真聽著廳內雜亂的對話,那幾人的名字進了耳朵,裘永思便觀察了一番。
    “‘變’了狐妖?”
    “否則呢?你覺得哪兒的狐貍會十年寒窗苦讀,赴京應考?”裘永思說道,“定是書生們在進長安后,統統被狐貍替了身,現在個個尖下巴,桃花眼,反而不難辨認,只是先前沒想到這茬。”
    鴻俊:“那原本的人呢?”
    裘永思看了鴻俊一眼,兩人都想到藏在晉云床上的干尸,不由得背脊汗毛倒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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