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貪戀》/舊衣</br> 2020.10.20晉江文學城首發</br> 第一章</br> 江戀記得第一次見陳知言,是在她十五歲那年夏天。</br> 她記性不是太好,但很意外,那天的事她一直記得很清楚。她甚至記得那天特別悶熱,窗外一絲風也沒有,天邊烏云沉沉,眼看一場暴雨就要來臨。</br> 江戀在爺爺的書房里寫暑假作業。</br> 倒霉的很,和馮霽打賭輸掉了,所以她不僅要寫自己的暑假作業,還要替馮霽寫一份。</br> 無聊,枯燥。</br> 再也沒有什么比寫兩份討厭的作業更無聊的事了。</br> 江戀趴在紅木桌面上,怏怏的想。</br> 可能是太無聊了,沒多久她就睡著了。</br> 后來她是被吵醒的。</br> “慢慢……”她聽見爺爺喊她的小字,“慢慢,醒一醒。”</br> 她很困,一點也想睜眼。</br> “沒關系,不用叫醒她?!?lt;/br> 半睡半醒間,她又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br> 低沉,很好聽。</br> 是誰在說話?</br> 她睡意散了些,只是眼皮依然沉重,她沒有立刻睜開眼。</br> 過了會兒,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猛的睜開眼——</br>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坐在沙發上,正無聲的注視著她。</br> 兩人四目相對,視線相交。</br> 江戀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一聲比一聲巨大。</br> 冷峻,銳利,深邃。</br> 這些在言情小說里看過的形容詞,第一次有了具象化。</br> 江戀和男人對視著。</br> 男人沒有移開視線,她也沒有。</br> 這就是她和陳知言的第一次相見。</br> 倉促而沉默。</br> 連一句話都沒有說。</br> -</br> 后來江戀從書房出來,見客廳里只有小姑姑江心妍一個人坐在沙發里。</br> 江戀走過去,問她書房里的男人是誰。</br> 可平時最疼愛她的小姑姑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沒有理她。</br> 客廳里古舊的時鐘滴答滴答的走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江戀托著腮發呆,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總是莫名其妙的浮現在眼前。</br> “轟隆隆——”</br> 伴隨著雷聲,醞釀了許久的大雨終于落下。</br> 砸在玻璃上的雨點,仿佛落在少女的心上,噼里啪啦響成一片,令人心慌意亂。</br>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的門開了,爺爺和男人走了出來。</br> 江戀騰的站了起來。</br> 她的動靜太大,引得男人看了她一眼。</br> 他拒絕了爺爺的相送,徑直打開門離開了。</br> 江戀愣了幾秒,看著大門合上,心里莫名的空了一下。</br> “下雨了?”爺爺疲憊的聲音響起。</br> 江戀看向窗外,大雨如瀑,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見。</br> 那個人好像沒有帶傘。</br> 一個很突兀的念頭猛的跳出來,嚇了她一跳。</br> “慢慢,去給客人送把雨傘?!睜敔斦f。</br> “哦,好?!苯瓚俾掏痰膽?,動作卻不慢,幾步跑到玄關處,從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紅雨傘。</br> 雨比想象的還要大,水汽氤氳,景物全被籠罩在雨幕下。</br> 男人站在門廊下,正準備走下臺階,肩頭已經被雨水打濕。</br> 江戀來不及說話,撐開傘沖了過去。</br> 她個子不矮,十五歲已經長到一米六五,但站在男人身邊,仍需要踮著腳才能把傘舉過他的頭頂。</br> 雨點敲打著傘面的聲音頓時響起。</br> 男人停下腳步,回過頭。</br> 兩人距離很近,視線驟然相撞,倉促的讓人躲閃不及。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江戀心跳如鼓,本能的把傘塞給他,掉頭跑回房間。</br> 男人握著傘柄,愣了幾秒,視線里揚起的紅色裙擺一閃而逝,躲進了門里。</br> 幾步之外,剛趕過來的助理舉著一把傘,神色尷尬。</br> -</br> 關上房門,江戀止不住的喘息,像是跑了八百米。</br> “走了?”爺爺問。</br> 她點點頭。</br> 一直在發呆的小姑姑突然捂著臉哭了起來,嗚咽聲在空蕩的屋子里回響。</br> 江戀不知所措。</br> 爺爺嘆了口氣,轉身回了書房。</br> 雨越下越大,好像要把天地萬物都吞沒。</br> 后來,江戀才知道,他叫陳知言,是小姑姑的未婚夫。</br> 今天第一次登門就是為了退婚。</br> 從此以后,在江家,陳知言這個名字禁止提起。</br> -</br> 再見陳知言,已是五年后。</br> 晚上十一點,北京南站附近的派出所并不寧靜,時不時有報警電話響起,被偷了錢包的男人罵罵咧咧,女人跌坐在地上哭哭啼啼,做筆錄的人帶著怨氣吵吵嚷嚷。</br> 大廳里亂的如同菜市場。</br> 角落里,江戀坐在椅子上發呆,周身仿佛自帶屏障,與周圍雜亂的環境格格不入。</br> 她上身穿了件白色圓領刺繡襯衫,寬松下擺收進淺綠色格子百褶裙中,白色中筒襪包裹著纖細勻稱的小腿,腳上是黑色小皮鞋,整個人就像個從二次元里走出來的純真少女。</br> 但她的那張臉卻不是清純一掛的,五官大氣明艷,屬于絕對的第一眼美人,骨相驚艷。雖然年紀還小,帶著些許嬰兒肥,略顯稚氣,但眼波流轉間已經隱隱約約有了嬌媚動人的氣質。</br> 這套jk制服穿在她身上,整個人顯得又純又欲。</br> 路過她身邊的人就鮮少有不盯著看的,要不是在派出所,有一身正氣的警察叔叔們坐鎮,過去搭訕的男人絕對少不了。</br> 即便如此,也有人偷偷給她送奶茶。</br> 不過江戀都沒有要,瑩潤白嫩的小臉上一絲笑也沒有。</br> 她剛剛已經見識過了人心的險惡。</br> 一個小時前,她從北京南站下車,在衛生間里有一個女生拜托她幫忙照看一下行李箱,等女生出來后便主動熱情的要幫江戀看著行李箱,還提醒她里面的掛鉤壞了,沒地方掛包,讓她把小背包也給她。</br> 江戀沒有任何猶豫的就把背包遞給了她。</br> 然而幾分鐘后江戀從隔間出來,外面連人帶包都沒了影兒。</br> 江戀傻了眼,她的手機錢包和身份證全在小背包里,而且行李箱里除了衣服還有最重要的一樣東西——</br> 當紅愛豆謝準的演唱會門票。</br> 是的,她是一個人偷偷跑來北京看演唱會的。</br> 怎么也沒想到,一下高鐵,命運就給了她當頭一棒。</br> 短短幾分鐘,她就身無分文,徹底成為失聯人士了。</br> 民警借給她電話,讓她找人來接。</br> 但能讓她記住的電話號碼,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br> 爸爸媽媽的,但她不能打,一是她是從學校偷跑出來的,不能讓他們知道,二是他倆去國外度假了,遠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白白讓他們擔心。</br> 發小馮霽的,原本他是最佳人選,但就是這么倒霉,她打了幾次都是關機狀態,不知道人跑去哪里浪了。</br> 現在就只剩一個人了,在北京工作的小舅舅,蔣尋。</br> 江戀抓了抓頭發,遲遲按不下去號碼。</br> 她怕蔣尋,就像老鼠怕貓。</br> 蔣尋堪稱她的童年陰影。</br> 江蔣兩家這一代只出了江戀一個女孩,所以她在家里幾乎都是橫著走的,沒有人不寵著她,唯獨蔣尋是個例外。</br> 蔣尋只比她大十歲,從小就喜歡欺負她,以弄哭她為樂趣,只要犯了錯落他手里,挨罰是必然的,誰求情都沒用,搞不好還要被打手心,特別狠心冷血。</br> 所以江戀從來都是躲著他走的,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主動聯系蔣尋的。能記住他的號碼也是因為他的號碼十分囂張,一連串的8和6,想記不住都難。</br> 她偷偷逃課出來追星,現在要把這個現成的把柄送到蔣尋手里,光是想一想,江戀都要哭出來了。</br> 蔣尋怕是要把她的腿打斷。</br> 但形勢不由人,她總不能在派出所呆一夜吧。在民警的催促下,她硬著頭皮撥通了蔣尋的電話。</br> 果然,蔣尋聽她說完事情經過,只冷笑一聲,讓她“等著”。</br> 掛了電話,江戀整個人都生無可戀了。</br> 她覺得她是在“等死”。</br> 在精神和身體的雙重疲憊下,她靠在椅子上竟然睡著了。</br> 不知睡了多久,依稀聽見民警叫她的名字。</br> “江戀,你家人來接你了。”</br>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一道黑影由遠及近走到她的面前,遮住了大部分光線。</br> 江戀睡眼朦朧,還沒看清眼前的人就趕忙叫了聲“小舅舅”,以示乖巧。</br> 來人沒有應聲。</br> 江戀心想完蛋。</br> 不說話,晾著你,冷眼旁觀,這一套是蔣尋發火前的一貫流程,沉默時間越長,就代表他越生氣。</br> 這下她看也不敢看他的臉,趕在他發作前一把抱住他的腰,把頭扎進他的懷里,帶著哭腔撒嬌:“小舅舅,慢慢好想你啊。”</br> 聲音嬌軟,尾音拖的長長的,像奶香四溢的冰激凌漸漸融化,最終隱沒在齒腔中。</br> 這是她撒嬌討饒的最大利器,用來對付蔣尋的唯一辦法。</br> 小時候每次犯錯要被打手心了,她就這樣沖上去摟住蔣尋脖子撒嬌討饒說軟話,十次里倒是能逃脫五六次。</br> 所以現在為了平息蔣尋的怒火,她也是豁出去了。</br> 但好一會兒,面前的人還是沒有說話,不僅沒說話,還拉住她的胳膊,將她往外扯。</br> 江戀心說要完,看來是太生氣了,這招都沒用了。</br> 她不死心,一邊緊緊摟著就是不放手,一邊小貓一樣用臉蹭著白襯衫,嬌里嬌氣的假哭:“嗚嗚嗚小舅舅你怎么才來啊,慢慢好害怕。”</br> 雖說是假哭,但眼淚卻是真實的。</br> 說哭就哭的技巧她從小就熟練掌握。</br> 夏日衣料輕薄,眼淚迅速就打濕襯衫,拉她胳膊的手驀然僵住。</br> 江戀暗暗慶幸,正想加大力度,趁熱打鐵賣個慘,就聽見頭頂傳來一道冷靜的聲音——</br> “江戀?!?lt;/br>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聲,十分好聽。</br> 但并不是蔣尋的聲音。</br> 江戀瞬間愣住,本能的抬起頭看過去。</br> 四目相交,江戀大腦轟的一聲響,世界被靜了音。</br> 陳知言。</br> 時隔五年,江戀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他。</br> 男人一身黑衣,居高臨下的看看她。</br> 冷靜而深沉的眼,一如當年。</br> “我是陳知言,蔣尋讓我來接你?!?lt;/br> 陳知言開口,聲音長驅直入,響徹她的世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