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br> 酒店六十六層,江戀站在門外,平復了心情才去按門鈴。</br> 等了會兒,門開了,可門后的人卻不是陳知言。</br> “江小姐,您可來了。”司機劉師傅看到江戀,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忙請她進屋。</br> 江戀疑惑的往里面走,繞過玄關,客廳里還是沒有看到陳知言的身影。</br> 她正想問,劉師傅指著套內臥室說:“陳總胃病犯了,怎么也不愿意去醫院,您快去勸勸他吧。”</br> 江戀一驚,外套都沒來及脫,拔腿就往臥室跑。</br> 臥室里沒開燈,借著客廳的燈光,江戀勉強看到床上躺著個人影。</br> 她摸到床頭,打開床頭燈,柔和的燈光亮起,床上男人痛苦的神色來不及掩飾,全然呈現在她眼前。</br> 因為忍受疼痛而皺起的眉,繃緊的臉部線條,以及額頭沁出的汗珠。</br> 被燈光驚擾,陳知言動了動蜷縮的身體,半睜開眼,看清彎腰站在床邊的人后,手臂撐著床墊想要坐起來。</br> “你來了……”</br> 他聲音有些虛弱,和平日里的沉穩強大截然不同,江戀忙按住他的肩,讓他躺下。</br> “你別動了!”她心疼的想哭,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摸到一手的冷汗,以及熱燙的體溫。</br> “你發燒了……”江戀著急,“得去醫院!”</br> 陳知言偏了下頭,躲開她的手,緩了口氣,說:“沒事,已經吃了藥,很快就會好的,不用去醫院。”</br> 江戀從沒見過他這么虛弱的樣子,哪里肯信,非要帶他去醫院,甚至拿出手機準備撥120。</br> 陳知言只好拉住她的手,苦笑乞求:“你乖啊,我有些難受,先別折騰我了好不好?”</br> 這下江戀不敢動了,手機扔在一邊,反握住他的手,心疼的問:“很難受嗎?是胃疼嗎?”</br> 陳知言捏著她的手心,安撫:“還好,一會兒就不疼了。”</br> 江戀跪趴在床沿,距離他很近,看清了他發間全是濕淋淋的冷汗,枕頭都被打濕。</br> 這得疼成什么樣?</br> 江戀心疼的眼淚直掉,啪嗒啪嗒全滴在兩人交握的手上。</br> 陳知言嘆氣:“別哭,真的沒事……”</br> 江戀根本不信他說的,帶著哭腔道:“你別說話了。”</br> 陳知言無奈,想笑一笑逗她,卻不小心牽扯到痛處,笑聲到一半化成抽氣聲。</br> 江戀直接氣哭:“你看,你還說不疼……”</br> 陳知言緩了緩,又笑:“你不哭,我就不疼了。”</br> 江戀氣得想打他,但又舍不得,手抬到一半,轉而去擦眼淚:“我不哭了。”</br> 陳知言彎了彎唇,低聲說:“乖……”</br> 江戀忍著眼淚,一邊給他擦額頭的汗,一邊說:“你別說話了,閉上眼睛躺會兒,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br> 陳知言點點頭,松開手。</br> 江戀把手從他潮濕的手心抽出來,起身往外走。</br> 劉師傅在門口焦急的等著,見她出來,忙問:“怎么樣,陳總愿意去醫院嗎?”</br> 江戀把門關好,搖了搖頭。</br> 劉師傅唉聲:“陳總這脾氣,真是沒法子,認定的事誰勸也沒用。”</br> 江戀問他是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胃疼了。</br> 劉師傅嘆氣,告訴江戀,陳知言一直都有胃病,以前更嚴重,隔一段時間就犯,最近兩年養好了些,很久都沒犯過了。可這幾天應酬多,喝的有些多,下午著急趕回南城,晚飯都沒來得及吃。</br> 說到這里,他瞥了眼江戀,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江戀已經明白他的意思,陳知言趕回南城就去等她,餓著肚子等了她這么久,才誘發了胃病。</br> 全都怪她。</br> 江戀抑制不住的后悔。</br> 劉師傅看著小姑娘眼睛紅紅的,也不好多說什么,就拎起放在茶幾上的一袋藥,指給她看,說:“陳總不愿意去醫院,我在藥店買了這些藥,已經給陳總吃了這兩個,藥店大夫說隔一小時再吃這個……”</br> 他交代著,江戀怕記錯,打開備忘錄記下來。</br> 劉師傅交代完了,想了想,有些為難的開口:“江小姐,陳總現在生病,我本不該走的,可要過年了……家里人都還在等著我回去,您看……”</br> 江戀點點頭,讓他先回家。</br> 劉師傅萬般感激的離開。</br> 室內安靜下來,江戀在沙發上呆坐了片刻,然后拿起手機開始查資料。</br> 胃疼怎么緩解,胃疼吃什么藥,怎么照顧胃疼病人……</br> 查了會兒,她手機備忘錄里就記了好幾篇注意事項。</br> 半小時后,酒店服務送來了她要的白粥和暖水袋。江戀裝好熱水,輕輕推門進屋。</br> 可能是藥效發揮了,陳知言已經睡著了。他蓋著被子,側躺著。</br> 江戀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的掀開被子的一角。</br> 被子下,男人還穿著襯衫和西裝褲,她下意識的松了口氣,然后想把暖水袋放在他的胃部。</br> 可因為他是背對著江戀側躺著,為了找準他胃部的位置,江戀只好脫了鞋爬上床,跪在他背后,上半身越過他。然后她一只手撐著床墊保持平衡,另一只手拿著暖水袋,小心翼翼的從他空出來的腰腹位置,緩緩向里面伸去。</br> 就在江戀馬上就要把暖水袋貼上他胃部的時候,男人突然動了一下,江戀猝不及防,撐著床墊的胳膊一軟,整個人頓時失去支撐,向前一趴,跌進他的懷里。</br> 可能是撞到了他的痛處,男人發出一聲悶哼,身體本能的做出反應,手臂箍住懷中人的腰不讓她動彈,身體弓起,額頭抵上她的頭頂,把她整個人禁錮在懷里。</br> 江戀還沒來得及反應,男人炙熱的氣息就已鋪天蓋地的將她包圍。</br> 她驚的無法動彈,男人的鼻息又重又熱,一股陌生的癢意順著裸露的脖頸向下蔓延,江戀不自覺的想要掙扎,可箍在腰間的手臂,堅硬又熱燙,她只要一動,手臂就又收緊了幾分。</br> 男女體格上的壓倒性差距就此體現。</br> 陳知言似乎并沒有清醒,一直緊閉著眼睛。疼痛緩解之后,他像是找到了更舒服姿勢,手臂用力,把她往懷里收緊了些。</br> 江戀的臉都要貼上他的胸膛,呼吸間全是他身上的味道。他沒換衣服,還出了一身汗,味道不算好聞,但卻能讓她迷醉。</br> 昏暗的光線中,江戀失神的睜大眼睛,聽著他和自己的心跳聲,身體發軟。</br> 時間在無聲的流走,房間里涌動著看不見的粘稠氣息。</br> 不知過了多久,江戀感覺到陳知言的氣息重歸平穩,她的心臟都已經麻了。</br> 她悄悄從他懷里仰起臉,男人沉靜的面容近在咫尺。</br> 冷靜銳利的眼此刻閉著,漂亮的眼睛弧度看起來溫柔許多,高挺的鼻下,薄唇微抿,輪廓分明的臉部線條趨于柔和,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些無害。</br> 江戀控制著視線,從泛青的下巴往下移,滑落到修長的脖頸,最后定在近在眼前的凸起上。</br> 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陌生的沖動。</br> 剛剛才平息的呼吸瞬間又亂了,心臟也不可遏制的鼓動起來。</br> 江戀急促呼吸了幾下,下巴不受控制的向上探去。</br> 一寸,一寸……</br> 柔軟的唇貼上男人的喉結。</br> 只一下,她就飛速撤離,然后做賊一樣的去偷瞄陳知言的反應。</br> 見他還是閉著眼睛呼吸平穩,一副熟睡的樣子,她才松了口氣。</br> 讓快要爆炸的心臟緩了幾分鐘,江戀才悄悄移開腰間的手臂,從陳知言懷里爬出來。把暖水袋好好貼在他的胃部,她才躡手躡腳的下床離開臥室,拍了拍胸口,關上門。</br> 門鎖發出輕微的“咔噠”一聲響后,昏暗中,床上的男人喉結滾了滾,緩緩睜開眼。</br> 暗色翻滾的黑眸中,哪里找得到半分睡意。</br> 半小時后,臥室里傳來一些聲響。以為陳知言醒了,江戀趕忙放下手機,推門進屋。</br> 男人的裸背猝不及防的撞入眼中。</br> 陳知言剛脫下襯衫,還沒來得及換上家居服,就被江戀闖了進來。</br> 他也愣了瞬,扭頭和那雙驚訝到有些呆滯的大眼睛對上。</br> 江戀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捂住眼,背過身,磕磕巴巴的說出老土臺詞:“我我什么都沒看到……”</br> 陳知言彎了彎唇角,沒有說話,撿起上衣,套上。</br> 然后他頓了幾秒,手搭上皮帶卡扣,“咔”的一聲,解開,抽出。</br> 江戀捂著眼,聽著身后窸窸窣窣的聲音,開始只是以為他在穿上衣,直到聽到皮帶解開的聲音,她才渾身一震,大腦像是過電一般,炸開了……</br> 他在干嘛!!!</br> 江戀簡直不敢相信。</br> 陳知言瞥了眼門口僵硬的小人,抽掉皮帶,扔在床上,無聲笑了下,開口:“還不出去嗎?”</br> 江戀這才反應過來,臉色瞬間爆紅,拔腿就跑。</br> 陳知言牽著唇角,走到門邊,關門,上鎖。</br> 又過了十幾分鐘,他才擦著頭發,從房間里走出來。</br> 江戀臉上的熱度剛褪去,還有些別扭,不敢直視他,站在餐桌前訥訥問:“你好些了嗎?胃還疼嗎?”m.</br> 陳知言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下。他嗯了聲,說好多了,然后緩步走到她身邊,探身問:“在做什么?”</br> 他挨的有些近,身上潮熱的水汽都染到了她身上,江戀臉又開始發熱。她不由的挪了挪腳步,和他稍稍拉開了點距離,呼吸才順暢些。</br> “你餓了吧,不過你現在只能喝白粥,白粥養胃的。”她低著頭,把一直放在熱水里保溫的白粥拿出來。</br> 陳知言呼吸一頓,拿著毛巾的手指驟然收緊。</br> 江戀打開餐盒,用手探了探溫度,自言自語:“應該還熱著,可以吃。”</br> 陳知言呼吸了幾瞬,眸色暗沉,垂著眼看她,從姣好的側臉到柔嫩的脖頸,一遍又一遍。</br> 江戀察覺到他的視線,抬頭看他。</br> 陳知言依然沒有移開眼,反而迎上去,直直的和她對視,毫不遮掩。</br> 江戀被他這么直接的視線盯的心跳加速。</br> “你,你干嘛這么看我?”她不安的咬了咬唇,軟聲問。</br> 陳知言不說話,又看了她幾秒,忽的抬手,把她散落在頰邊的碎發挽到耳后,低聲說:“謝謝。”</br> 聽他這么鄭重的道謝,江戀有些不自在:“干嘛突然說謝謝……”</br> 陳知言只是看著她笑,不說話。</br> 江戀不好意思起來,忙低頭擺弄白粥,把勺子遞給他說:“你快吃吧。”</br> 陳知言“嗯”了聲,接過勺子,在椅子里坐下。</br> 一碗白粥,沒什么味道,但陳知言卻吃的很認真,一勺接著一勺,吃的干干凈凈。</br> 江戀坐在他斜對面,怔怔的看著,心頭突然有股異樣的酸楚。</br> 說不出哪里酸楚,就是覺得他好像很需要被人疼。</br>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有這種感覺。</br> 吃完粥,又看著他吃了藥,確定他燒已經退了,江戀才松懈下來。</br> “你要不要回房間躺著休息?”她問。</br> 陳知言搖搖頭,拍了拍身邊的沙發,說:“過來陪我坐會兒。”</br> 江戀有些意外。</br> 這是她第一次聽陳知言說這么主動的話。</br> 她走過去,在他手拍的地方坐下。</br> 等坐下后她才發現,這個位置,離他太近了些,腿都挨到一起了。他身上潮熱的水汽隱隱渡過來,帶著沐浴露的淡香。</br> 江戀捏著衣角,小聲問:“你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br> 陳知言側著臉看她,說:“有。”</br> 江戀頓時大驚,忙問:“哪里不舒服?胃嗎?”</br> 陳知言指了指胸口的位置,低聲:“這里。”</br> 江戀努力辨認他指的位置,遲疑問:“心臟嗎?”</br> 陳知言輕輕“嗯”了聲。</br> 江戀不太懂,不知道胃疼是不是會引發心臟的問題,不安道:“很難受嗎?要不我們去醫院看看吧?”</br> “不用。”陳知言說著,身體突然朝她的方向靠過來,低聲,“讓我靠會兒就可以了。”</br> 江戀只覺得一股力量緩緩壓過來,兩人的肩緊緊貼在一起。陳知言沒有完全靠上來,只是輕輕的倚著她,氣息在她耳側拂動,有些濕的短發蹭到了她的臉,涼涼的,癢癢的。</br> 江戀有些怔然,那股說不清的酸楚感又冒了上來。</br> 靠在她身上的這個男人,像是突然被卸掉了強大的鎧甲,露出脆弱柔軟的內里。</br> 永遠挺直的脊背,在這一刻,被什么東西壓彎了。</br> 她感覺他好累好累的樣子。</br>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心疼男二,今天該心疼男主了吧?</br> 我們陳叔叔也不容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