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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火車駛離藤城(正文完)

    苗靖給波仔打電話,  讓他過來陪著陳異,他住醫(yī)院的單人病房,安全起見,  需要重點(diǎn)看護(hù),身邊不能離開人。
    陳異從icu換到普通病房,  都是苗靖貼身照顧,  現(xiàn)在換波仔過來,  她叮囑了幾句,干脆利落拎包走了,連眼風(fēng)都沒留給陳異一個。
    睡完拍拍屁股就走?
    陳異懶洋洋躺在床上,  病號服只隨意搭了一個扣子,  波仔在他身上瞄一眼,再瞄一眼,突然緊張:“異哥,  有刺客?”
    “刺你妹!”
    那把沾著血的水果刀扔在床邊,他身上好幾個地方都劃破凝著血痂,  頭發(fā)毛刺,  衣服凌亂,挺狼狽的模樣,  偏偏眉眼骨子里淌著點(diǎn)饜足又懶洋洋的勁。
    “那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波仔這些天也被周康安問了不少問題,有點(diǎn)被害妄想癥。
    “沒事。”陳異敷衍,  “吃蘋果不小心劃的,你找兩張創(chuàng)可貼來就行了。”
    床頭那個削了一半皮的蘋果可是完完整整躺著呢,  一點(diǎn)牙印子都沒有,波仔再提出質(zhì)疑,  陳異甩給他一個白眼,  讓他閉嘴別說話,  自己坐角落刷手機(jī)去。
    陳異也沒心思去考慮身上的傷、火燒的臺球廳,周康安假設(shè)的報復(fù),他有點(diǎn)吃不透苗靖——苗靖從來不知道他的事,他也沒透露半點(diǎn)風(fēng)聲,但她搞出這么一段錄音,猜想翟豐茂和他的事情,她這一套一套的……到底搞什么鬼?
    -
    苗靖走出醫(yī)院大門,站在路邊綠化樹下想了很久,最后去警局找了周康安。
    她肢體語言倒是很和善客氣,緊抿紅唇喊了聲周警官,寒暄的話還沒說出口,就把會客室里把那段錄音當(dāng)著周康安的面重放了一遍。
    來者不善啊。
    “周警官,我記得您以前幫過我好幾次忙,我聯(lián)系不到陳異找您報警,時至今日,我還記得您的回復(fù),您說您已經(jīng)調(diào)查走訪過,開導(dǎo)我說一切正常,無事發(fā)生,但聽這段錄音,顯然當(dāng)年您對我撒謊,隱瞞了我很多事情。”
    她俏臉嚴(yán)肅認(rèn)真,嗓音平和冷清,微微壓抑著尖銳和質(zhì)問。
    這么開門見山的聊天,周康安都沒想好解釋的話,臉色從溫和轉(zhuǎn)為驚訝再到支吾難言,有點(diǎn)揣摩不透她的意思,搓搓手:“苗靖……這件事……”
    說來話長,事關(guān)案件也挺敏感的,其實每個人也有苦衷,但這個年輕姑娘,他去醫(yī)院她還客客氣氣,看著面色挺蒼白慘淡,怎么有心眼錄音偷聽,也不是個一般人。
    “你這個錄音……”
    “我只是擔(dān)心陳異,他對我什么都不肯說,也從來不讓我知道。”
    苗靖沒想那么多敏感問題,臺球廳失火案還沒查出來,她也不打算問那么多,沉默了會,先朝著周康安鞠了個躬:“先要謝謝您對我關(guān)心,還有這么多年對我哥哥的照顧。”
    “客氣客氣,哪里哪里。”
    其實說起來,周康安是最能知道這兩兄妹感情的人,以前陳異最擔(dān)心的就是牽連苗靖,她去念大學(xué),陳異還忍不住私下跟周康安炫過好幾次。
    苗靖沒多說廢話,深思片刻,謹(jǐn)慎開口:“周警官,我有幾個問題,方便問問您么?如果涉及敏感,您簡單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可以了。”
    “你盡管開口。”
    “陳異他不是公職人員,不是警察,他沒有任何職務(wù)在身,對嗎周警官?”
    “對。”
    “他會因為截止至今的某些所作所為,會被拘留,逮捕,起訴,限制人身自由和活動權(quán)利嗎?”
    “當(dāng)然不會。”周康安一錘定音,“我們還是要謝謝他。”
    事實上,陳異那家臺球廳就是當(dāng)線人的酬勞,他賭球賺錢,只要不過火,周康安對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你們所說的云南那邊的事情,還需要陳異介入嗎?或者將來需要他出庭作證的地方嗎?”
    “理論上是沒有的。”周康安沉吟,“這是我們的工作范圍……”
    苗靖問了最后一個問題:“他可以隨意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嗎?他可以離開藤城嗎?”
    周康安一愣:“當(dāng)然可以。”
    “那你們會保證他的人身安全嗎?”她幽聲道,捏著手機(jī)里的錄音遞在周康安面前,“天下沒有不被人知的秘密,只要事情還未結(jié)束,他就有風(fēng)險。他要是真的被報復(fù),周警官,您看在他以前做過那么多危險事情的份上,能提供警力保護(hù)嗎?醫(yī)院能多裝點(diǎn)監(jiān)控嗎?能安排換一間安全點(diǎn)的病房?提供一些防身裝備嗎?我想要他安全,很安全,沒有危險好好活著。”
    “失火案我們還在調(diào)查,這段時間肯定也會密切關(guān)注他身邊,這點(diǎn)你放心,醫(yī)院那邊我們會派人二十四小時盯梢,務(wù)必保證他的安危……”
    周安康在這點(diǎn)上安撫了苗靖很久,如果臺球廳失火真的是翟豐茂指使人的所作所為,他們也希望能順蔓摸瓜找到線索,把這條漏網(wǎng)之魚逮住,徹底結(jié)案。
    苗靖拿到了肯定答復(fù),稍稍松一口氣,走出了警局。
    -
    短短的時間,苗靖想了很多很多,想藤城平淡的生活,想icu里儀器的滴滴聲,掏出手機(jī)看了些新聞資訊,最后她給岑曄打電話,兩人聊了大半個小時。
    她以前就職的公司是一家知名跨國大集團(tuán),含金量相當(dāng)不錯,苗靖想請岑曄幫忙內(nèi)推,在行業(yè)內(nèi)幫她找一份新工作,岑曄對她的做法表示離大譜。
    “時間這么短,又是年底,來不及走流程。”
    苗靖語氣柔軟,姿態(tài)擺得很低:“我這邊已經(jīng)提了離職,也找了幾個獵頭,但您在高層有話語權(quán),而且交際廣闊,消息又廣,您最后一次幫幫我。”
    “哦?”岑曄在電話那邊皺眉,“突然這么著急,為什么突然做這個決定?”
    她咬著唇,話語沉郁:“有很重要的原因,如果不行的話也沒關(guān)系,我可以想別的辦法。”
    “我明天和總部有個例會,可以私下問問熟人,不過就算有空缺,base肯定不會好,你要是著急……可以先準(zhǔn)備一下,先回公司,人事幫你重新入職。”
    “真的很感激您。”她連連對岑曄道謝,岑曄本來還想多聊兩句,哪想電話直接被掛斷,他一愣,哂笑一聲,無奈聳聳肩膀。
    醫(yī)院那邊有波仔寸步不離守著,苗靖每天還是會過去陪護(hù),但她不留在病房內(nèi)照顧陳異,一般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神色認(rèn)真捧著自己的電腦,好像是工作的事情,偶爾能聽見她嗓音清婉地打電話,聊一些是似而非的專業(yè)名詞。
    波仔和陳異在病房內(nèi)斗地主,聽見外頭走廊的電話聲,波仔聽了會,拋給陳異一個眼神。
    “講英語呢,好像聊得挺有意思的,笑得挺開心的,這是在說啥?半句也聽不懂。”
    “我怎么知道。”陳異臉頰脖子都貼著創(chuàng)可貼,擺一副臭臉,“你去說一句,讓她回去辦公,別在醫(yī)院,吵我休息。”
    “好咧哥。”
    苗靖當(dāng)真離開了醫(yī)院,去公司辦理之前被耽擱的辭職手續(xù),回宿舍收拾自己的行李,盧正思過來幫忙,苗靖順便和他交接手上的工作。
    陳異火災(zāi)昏迷,苗靖辭職要走,盧正思真的覺得挺遺憾的,短短半年時間,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一切都太突然,太迅速又太奇妙,讓人目瞪口呆到不知道如何反應(yīng)。
    “一個小禮物,希望你不要介意,真的很感謝你對我的照顧和幫助。”苗靖沒忘把抽屜里的耳機(jī)送給他,遞過去一沓文件,“這些都是項目文件,你一直都有跟進(jìn),接手應(yīng)該不會很難。”
    “異哥這幾天在醫(yī)院還好嗎?苗工……其實你真的沒必要辭職……”
    “他好多了。”她勉強(qiáng)微笑,“現(xiàn)在辭職剛好,等這邊事情處理完,我就要離開藤城了,已經(jīng)在接洽新工作崗位了。”
    “啊?你要走?去哪里?”
    “應(yīng)該會出國吧,外派工作,具體崗位還沒定下來。”苗靖淡笑,“所以真的別跟我客氣,下一次見面還不知道什么時候。”
    盧正思深感愕然。
    苗靖收拾了行李,暫時住回了家里,忙了好幾天,一個禮拜沒去醫(yī)院,陳異自打昏迷蘇醒后,身體慢慢恢復(fù),已經(jīng)完全能下床活動,只是還在做大腦康復(fù),其實差不多也能收拾出院,被周康安摁著不讓動,百無聊賴在病房里發(fā)呆。
    之前一直都是苗靖陪著他檢查換藥做康復(fù),也聽說他在icu昏迷那些時間她寸步不離守著她,現(xiàn)在半個人影都不見,陳異每天和波仔大眼瞪小眼,心里也覺得不太對味,看著鏡子里自己臉上的創(chuàng)可貼有些惘然。
    波仔每天會接到苗靖的電話,問問陳異當(dāng)天的情況,陳異蹙眉坐在床上聽著,蹙眉聽波仔跟苗靖聊得樂趣橫生,笑聲不斷,臉色愈發(fā)陰沉不善。
    電話掛斷,他叼著煙,涼涼來了句:“你也是有老婆的人,跟別的女人聊這么多,老婆沒意見?”
    波仔:……
    哥,我倆聊的可都是你啊。
    陳異冷冷一嗤。
    波仔摸摸鼻尖,把手機(jī)塞回褲兜:“苗靖說要離開藤城幾天,出去辦點(diǎn)事,怕你孤單,讓我好好陪著你,我說病房其實挺熱鬧的,每天呆毛大勇薇薇他們都來,都能湊一桌麻將,她也樂了,說給你買一張麻將桌放在病房。”
    陳異聽重點(diǎn):“她能有什么事?”
    “哦哦,說什么找了份新工作,過去和老板見個面,露臉?biāo)€存在感。”波仔有點(diǎn)感慨,“異哥,苗靖這是打算要走么?才回來多久,我記得才半年吧,又要走了。”
    陳異臉色猛然一暗,彈彈煙灰,長長吁了口氣,深邃的眼眸被眼簾擋著,語氣毫不在意:“她本來就是回來度假的,怎么可能在藤城久待。”
    回來還債的,胡攪蠻纏一通,纏得他透不過氣,給他二十萬,在他身上剌了幾刀,主動把他睡了,分開的這幾年也說明白了,沒見她什么反應(yīng)……看著拍拍屁股要飛了。
    陳異恨得直咬后槽牙,心里有股酸不溜秋的感覺,滾吧滾吧,滾了誰還攔他的好日子,但是真滾……他喉嚨又忍不住咽了下,胃里翻酸,誰讓她回來的,過自己的日子不好么,他稀罕她那二十萬?
    -
    苗靖有再找周康安幫過一次忙,聽她解釋完那番話,周康安倒是有點(diǎn)愕然,愣了半天神,而后怔怔點(diǎn)頭,苗靖接著離開藤城辦了點(diǎn)事情,通過岑曄的引薦轉(zhuǎn)去了一家新公司,接觸過新項目的負(fù)責(zé)人,很順利地談成了入職。
    事情辦完后,她再利索回藤城,直接去了醫(yī)院找陳異。
    幾天不見,他看著消沉了不少,看見她風(fēng)塵仆仆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職業(yè)裝進(jìn)來,他幽灼的眼神閃了閃,漫不經(jīng)心在窗邊擺出無所謂的姿態(tài),低頭點(diǎn)燃一支煙。
    苗靖注意到病房門口裝著監(jiān)控,柔聲問他這幾天的情況,噓寒問暖,格外溫柔貼心,陳異抽著煙淡漠不說話,她也不以為意,自言自語讓他少抽一點(diǎn),本來就因為火災(zāi)吸入了過多有毒氣體,抽煙對身體不好,看見陳異耷著腦袋壓根不理人,苗靖就沒繼續(xù)說下去,坐在椅子上給他削蘋果,抬頭注意到他的胳膊——手臂的繃帶已經(jīng)拆了,有幾塊燒傷正在慢慢結(jié)痂,紅色的,看起來很醒目,醫(yī)生之前也說過,這種皮膚傷口會有疤。
    “如果疤痕除不了,去紋個身吧。”她輕聲道,“一樣會很酷很帥。”
    “這算什么。”陳異不屑撇嘴,“就算老子全身是疤也照樣帥。”
    她溫柔笑了笑,眼里都是柔情蜜意:“對,全世界只有你最帥。”
    這話說得又柔軟又曖昧,陳異投過來一個莫名眼神,甩著手中的打火機(jī)叩著窗臺,滿不在乎問:“你剛回來?”
    “嗯。”蘋果皮一圈圈從刀下滑落,用的還是那把銀色的刀,苗靖語氣輕快:“我已經(jīng)決定了,過幾天就要離開藤城,這邊的工作已經(jīng)辭掉了,我跟盧正思也分手了,我這幾天暫時住家里吧,把我的行李先托運(yùn)走,再把家里整理一下,我看著亂糟糟的。”
    “隨你的便。”他垂眼,漫不經(jīng)心問,“回原來的公司?”
    “差不多吧。不過職位有點(diǎn)不一樣,岑曄幫我推薦了一份新工作,是集團(tuán)另一業(yè)務(wù)線的分公司,做新能源乘用車的,不過屬于新開拓的市場,還不確定未來市場走向,過去的話,可能剛開始起步會有點(diǎn)艱難。”
    她細(xì)致說了挺多新工作的挑戰(zhàn)和難點(diǎn),陳異無動于衷,點(diǎn)點(diǎn)頭:“挺好。”
    周康安那邊的調(diào)查沒有進(jìn)展,邊境警方也沒有發(fā)覺翟豐茂的任何動靜,也許火災(zāi)真的只是一次意外,也許是精心策劃的預(yù)謀已久,先不管這些,陳異打算做完全套檢查后出院,最后住院那幾天,他享受了苗靖的細(xì)心照顧,兩人相處格外的融洽默契,苗靖溫柔體貼得不像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從來沒見過她這么完美的細(xì)致和耐心。
    病房有張折疊行軍床是陪護(hù)家屬用的,只有一床毛毯,病房雖然不冷,但她那纖細(xì)瘦弱的身體陷在折疊床上,似乎單薄得沒有一絲存在感,午夜時分,苗靖會悄聲走向病床,鉆進(jìn)他被子里,陳異霍然睜開熠亮的眼,感受微涼柔軟的肌膚緊貼他的身體。
    窗外的月色如此冷清寂寥,幽幽照耀著素凈彌漫著消毒藥水的病房,兩人默不作聲,安靜的病房沒有交談,只有凌亂的聲音蒸騰而起,她像條蛇一樣纏著他,還要小心翼翼避開他身上的傷,窈窕身體劃出艷麗的弧線。
    陳異出院那天,正好就是苗靖要離開藤城的日子。
    他情緒似乎不太對勁,卻隱忍著沒發(fā)作,臉色不好看,欲言又止,但是最終也沒說什么,提過讓苗靖把那張銀行卡拿走,那張銀行卡被他扔在家里抽屜里,但苗靖顧左右而言他,那筆錢她立誓要還給他,就絕不會再拿回去。
    最后一天,波仔在病房陪著陳異,苗靖回家收拾東西,大概是晚上十一點(diǎn)多,苗靖給波仔打電話,說她今天不去醫(yī)院,讓波仔留在醫(yī)院,明天陪著陳異出院。
    苗靖柔聲跟波仔道別,叮囑了很多事情,最后跟波仔說再見,生活幸福,一切順利。
    這通電話聊得很古怪,時間也很漫長,久得陳異都有點(diǎn)按捺不住,電話掛斷,波仔撓了撓腦袋,似乎有點(diǎn)消化不過來電話里的信息,面對陳異:“苗靖說她凌晨一點(diǎn)的火車,等會就直接去火車站了,家里的鑰匙她放在樓下信箱里,讓我跟你知道下。”
    陳異身形僵住,喑啞應(yīng)了一聲,垂著眼睛,眼神幽黑干涸。
    知道苗靖要走,他這幾天在醫(yī)院過得渾渾噩噩很煎熬,畏手畏腳不敢動,要他怎么動?他浪蕩廝混慣了,孤家寡人一個,沒學(xué)歷沒背景,吊兒郎當(dāng)爛人一個,要他說什么做什么?然后呢,然后怎么辦?
    “怎么突然出國呢,都沒聽提起過。要坐三十多個小時候的飛機(jī),異哥,哥倫比亞不是在美國嗎?去美國的飛機(jī)咋的要在法國繞一圈?”波仔也有點(diǎn)愣愣的,還在接受苗靖最后一句話的訊息,“讀過書就是不一樣,出國跟出門一樣,隨隨便便就出去了。”
    “什么三十多個小時的飛機(jī)?什么出國?”
    “苗靖啊,她跟我說她出國工作。”
    “出國工作?出什么國?”他濃眉緊斂,突然回過神來,半夜兩點(diǎn)火車,去哪里這么著急,語氣愕然,“誰說的,她說要出國?”
    “對啊。”
    腦子突然就亂,陳異神色遽變,急急掏手機(jī)給苗靖打電話,電話嘟嘟響,卻一直沒人接,他一遍遍的撥,濃眉緊蹙,板著面孔,一副冷冰冰的氣場,最后陳異抽了根煙,忍不住起身換衣服,打算出醫(yī)院去看看。
    出門一腳,手機(jī)震動——苗靖主動把電話撥過來。
    話筒里男人的聲音急促又詫異:“你去哪兒?”
    “我剛才在出門,沒聽見你的電話,現(xiàn)在還在出租車上。”她長話短說,“馬上到火車站了,先不說了,你早點(diǎn)休息吧。”
    “苗靖。”他急急止住她的話,“你要去哪里工作,要出國?”
    “對,出國外派,去哥倫比亞。”
    “哥倫比亞?什么哥倫比亞?”
    這名字聽得熟,但陳異腦子里一點(diǎn)概念都沒有。
    “南美洲。”苗靖穿著單薄,扛不住半夜的寒氣,她把行李箱拎下出租車,往火車站走去,“我早上八點(diǎn)的國際航班,先飛到巴黎中轉(zhuǎn),最后到哥倫比亞的首都波哥大。”
    陳異愣了兩秒,聲音在電話里突然爆炸,振聾發(fā)聵,耳膜嗡嗡響:“哥倫比亞!!!苗靖,你一個人跑去南美?你是不是瘋了?!”
    哥倫比亞!他怎么不知道,在金三角呆過的人都知道,世界三大毒區(qū),哥倫比亞的毒品犯罪囂張成什么樣,那地方治安亂成什么樣?能去嗎?!!
    苗靖攏攏自己的外套,嗓音在電話里空蕩又平靜:“我去工作。”
    “苗靖!!!”
    “只是外派工作而已,那邊薪水比較高,波哥大有一個新成立的分公司,項目需要國內(nèi)協(xié)助,正好是年底有人回國,我接替他的工作,去那邊當(dāng)項目協(xié)調(diào)。”
    多謝岑曄的幫忙,事情來的這么突然,能外派出國的崗位,地方都比較偏遠(yuǎn),苗靖還挑了最遠(yuǎn)的一個地點(diǎn)。
    “苗靖!國內(nèi)不行嗎?這么多城市不夠你住?”陳異聲音怒吼,他明白自己在生氣,卻生生克制不住這種憤怒:“你他媽腦子被驢踢了??到底怎么想的,跑那么遠(yuǎn)。”
    “不想留在國內(nèi)。”她把拳頭捂在嘴邊,呵一口熱氣:“陳異,生活在哪里,對我而言都沒關(guān)系。”
    “你不是一直都讓我滾嗎?我回來了,你還是想讓我走……那我只能走,離你遠(yuǎn)遠(yuǎn)的,這輩子都不回來,我永遠(yuǎn)都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知道嗎?中國,我們腳下的土壤,從地心穿過去就是南美洲,我們大概站在地球的一條直徑上,卻相隔半個世界,這是地球上最短又最長的距離。”
    “苗靖……”他目眥欲裂,“你……”
    女孩的嗓音柔軟,沾著午夜的寂靜和幽暗,低低呢喃:“國內(nèi)國內(nèi),遠(yuǎn)點(diǎn)近點(diǎn)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我只是一個人,就算我出什么意外死了,被男人騙了,遇上什么事情,也沒有人會在意。反正我是被拋棄的那個……”
    他聽見電話里壓抑的綿軟嗓音,胸膛五味雜陳:“苗靖。”
    “陳異,你不用解釋,我明白,我知道事情的過去以及它的真相,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苦衷都有理由,我不能指責(zé)任何人,包括你,陳異,我理解并感激你做的一切,我恨不得跪下來謝謝你曾經(jīng)對我的付出,但你并不需要我的回報,也無法改變事實……陳異,我總是一個人,我總是被人一次次拋棄……”
    苗靖掛了電話。
    陳異仿佛聽見火車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再打電話過去,苗靖已經(jīng)關(guān)機(jī)了。
    他滿腦子都在飚臟話,臉色冷戾,重重咬了咬牙,臉色緊繃,握拳恨恨捶了拳墻,再來回踱幾步步,揉了把自己的短發(fā),最后仰頭閉眼,長長吐了口氣,鐵青著臉大步流星往外走。
    “異哥,異哥。”
    “我去找她!”他匆匆撇給波仔一句話。
    她要是沒瘋,她就知道,一個女孩子萬里迢迢跑半個世界是個什么樣的處境,她一個人,身上瘦得跟個什么樣,在一個遙遠(yuǎn)又陌生不安全的國家,遇上點(diǎn)危險,那邊的男人隨手拎拳就能揍死她……
    要是他徹底和她各自天涯,要是她在他遙不可及的地方有任何遭遇……
    陳異火急火燎沖到火車站。
    半夜的藤城車站清寂冷清,其實她來過這次很多次,從八歲到十八歲,因為各種原因一次次的光顧,他也送她來過好幾次,把她放在這里,跟她告別過,候車廳寥寥數(shù)人,他急切慌亂地找,完全沒找到她的身影,因為心慌意亂以至于渾身帶痛大汗淋漓,他大聲喊苗靖的名字,英挺的眉眼擰成焦灼神色,直接沖去了站臺,在午夜空蕩蕩的站臺來回奔跑尋覓。
    廣告牌的遮擋下,鐵軌相隔的另一側(cè)站臺,幾名疲倦沉默的乘客站在電梯下行,走出電梯,分散站在黃線外默默候車——其中有個窈窕的身影。
    陳異頓住腳步。
    她安安靜靜地望著他,清麗的臉龐和深靜的眼睛,像精心雕琢的藝術(shù)品。
    他雙手叉腰喘氣,抹抹額頭的熱汗,冷峻目光沉沉盯著她,像一頭冷怒的獅子。
    有鳴笛聲和站臺廣播響起,到站列車緩緩駛?cè)胩俪擒囌荆丝蛡兛匆娺M(jìn)站的列車,挪動腳步,交談幾句,坐好上車的準(zhǔn)備,苗靖低頭不看他,拎起了身邊的行李箱,找到自己對應(yīng)車廂的位置,等待列車滑至面前。
    他顫顫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全身血液突然上涌至腦海,又是十幾歲時跑酷爬樓的囂張不羈,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動,跳躍,滑行,跨步,朝著那個纖細(xì)人影方向狂奔而去。
    陳異在火車關(guān)門前的最后一刻沖進(jìn)車廂。
    火車顛了一下,緩緩啟動。
    他沒來得及喘氣,急切穿梭在旅人疲倦的車廂里找人,最后在兩節(jié)車廂相連的角落,看見苗靖。
    高大身形緩緩逼近,她倚著車壁站著,凝視著窗外漆黑夜幕里飛掠的零星燈火和模模糊糊的城市剪影,再從車窗看見身后的影子,轉(zhuǎn)身,撞見他冷戾怒氣的眼神。
    陳異叉腰站在她面前,胸膛起起伏伏,陰影籠罩著她,冷峻得像座冰山,眼睛閃著怒火。
    她一雙眼睛倏然亮如星辰,像是流星劃過,慢慢歸于平靜,輕輕抿著自己的唇,長睫一眨,眼里浮著隱隱綽綽的水光,幽幽看著他。
    兩人各自僵站著,良久沒有說話。
    “到底想怎么樣?苗靖,你到底怎么想的?”他臉色鐵青,緊繃著臉龐,氣息像剛剛平息的火山,“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她似乎失神,良久才動作,從包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夾,平靜遞在他面前,“這里是你的身份證,護(hù)照,火車票,去哥倫比亞的機(jī)票,家里的重要文件和你所有的銀行卡。”
    陳異錯愕驚訝盯著她手里的東西。
    “陳異,你要么選擇這輩子和我分隔萬里,要么選擇跟我走。”苗靖深吸一口氣,“出國。沒有人認(rèn)識藤城的陳異,沒有被逼著只能念職高的陳異,沒有養(yǎng)家糊口的小混混陳異,沒有忍辱負(fù)重的線人陳異,只有一個又酷又帥又跩又聰明,會打球、會飆車、很講義氣,無論扔在什么地方都能活得很好的陳異。”
    她有倔強(qiáng)的小臉和極度認(rèn)真的神情:“我會努力工作,努力賺錢,換我來教你,保護(hù)你,照顧你,過你想要的生活。”
    他從詫然到愣怔到目瞪口張到久久失語,最后給她氣笑了,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苗靖……你……你他媽……”
    他艱難捋了把自己的頭發(fā):“你他媽到底搞什么啊?!!!!!”
    “我回藤城,只是因為你,只是想和你在一起。陳異,我愛你……”苗靖眼底發(fā)紅,“我也想要你愛我,很愛很愛我,想要你主動留住我,想要你別再把我推開。”
    他怔怔看著眼前人。
    苗靖往前跨了一步,仰著頭站在他面前,眼淚潸然而下,可憐巴巴,小小聲央求:“哥哥,我真的不想再一個人……”
    陳異仿佛被這句話擊碎成齏粉,心頭酸痛到底,猛然抱住了她,把人緊緊摟緊了自己懷里。
    一如以往的寂靜深夜,急速前行的火車離開了藤城,把萬家燈火遙遙拋在身后,駛向遙遠(yuǎn)未知的未來。
    小小的車窗,孤獨(dú)的旅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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