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莉對苗靖印象不錯,也對她表示親近——兄妹倆別說關系好壞,苗靖能住在陳異家里,說明陳異對她多少有點不一樣。
她跟陳異最火熱那陣,也想搬過來跟陳異同居,陳異脫口拒絕,嫌女人麻煩事多,眼里不清凈,她嬌嗔捏他胳膊,說他是不是睡完就算,陳異說是,反手把她一拽一擰,健碩手臂捆著她的腰,粗暴扔在床上,她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就愛他那股懶洋洋又魯莽無賴的兇狠勁。
后來涂莉也不愿意過來,周邊住的都是老鄰居,看見兩人進出,當面指點議論,口無遮擋,難聽話直接沖進涂莉耳里,涂莉聽完火冒三丈,讓陳異去管管,陳異絲毫不以為意,嘴長在別人身上,愛說就說,他無所謂。
現在苗靖回來了,這么有出息的一個妹妹,看著就是個清高正經的性格,涂莉想要是能把苗靖爭取到自己陣營,以后的事情就好說了。
不過苗靖雖然不難相處,但冷清性格擺在那里,不愛玩愛鬧,涂莉約她逛街聚會去美容院,或者吃飯聚餐健身,苗靖基本拒絕,說不好意思,她有點忙——剛入職,有很多培訓和技術資料要看,工作也要慢慢接手,最近和同事領導的相處也多,不過苗靖真的也能幫忙,涂莉上班的健身房要開一個舞蹈室,苗靖幫涂莉做了份個人宣傳簡歷,她一個工科生,也能剪輯視頻和ps。
陳異冷眼看著涂莉對苗靖示好,皺著眉棱,神情有那么點不快又隱隱忍耐,聽見苗靖在電話那端拒絕,又有點懶懶的,面無表情搓著下巴:“你以后少煩她。”
“吃個飯而已,打電話前你也沒攔著。”涂莉噘著紅唇嘟囔,“她說今天在公司加班,晚點回去,讓你知道下。”
“嗯。”
新員工培訓結束后,苗靖就進入了每天加班的狀態,廠區又遠又偏僻,下班后她自己打車回來,有時候因為實在太晚,晚上十一二點,出租車也不愿意過來拉客,只能找陳異接她。
苗靖倒不擔心晚歸的安全問題,她每次都是用叫車軟件找正規出租車,盧正思和她一起加班,把她送上車后,還會特意跟司機打個招呼,要個聯絡方式,一路也會跟苗靖聊天說話,直到她安全到家,陳異知道后,一個字也沒說,她不住公司,愿意住家里來回折騰,那就隨她樂意,他管不著。
這頓飯吃的心不在焉,吃完飯,涂莉想去商場逛逛,陳異給了幾千塊錢,概不奉陪,已經是九月份,學生們都開學回校,臺球廳人氣旺,他回去看店。
涂莉摟著他脖子,吧嗒親在他臉上,媚眼如絲:“愛死你了。要不我不逛了,陪你去臺球館?晚上一起回家?”
陳異緩緩吐出最后一口煙,踩滅煙頭,唇角勾出一絲浪蕩冷笑,狠力捏她的翹臀:“拿錢你就發騷?滾吧。”
“沒錢我也騷。”涂莉笑嘻嘻扭腰,知道他冷臉這么久,應該是還惱著她那一巴掌,這么多天,她不知說了多少甜言蜜語,好歹把陳異哄過來——說真的,男人也愛聽甜言蜜語,夸他上天入地,捋順毛,最后也是服服帖帖。
沒讓陳異送,涂莉自己打車去了商場,陳異在臺球廳打了兩局,像這種街邊臺球廳,玩中八的比斯諾克的人多,斯諾克時間長,球意更精準沉穩,中八娛樂性強,打法又花哨,翻臺又快,花式撞球看得人一驚一乍,陳異中八已經玩到一桿清臺,這幾年主要玩斯諾克,這會往臺球一站,旁圍了一圈學生,擠得密不透風。
晚上十點,陳異再出臺球廳,自家樓下看見家里還黑著燈,知道苗靖還沒回來,給她打了個電話,兄妹兩人寥寥兩句話,車子掉頭,往開發區駛去。
苗靖和盧正思從園區走出來,兩人肩并肩,比劃著手勢聊天,最后站在路燈下說話,苗靖今天穿貼合身材的牛仔褲、白t恤,帆布鞋,身材雖然纖瘦,但曲線起伏,不盈一握,眼里微有笑意,神情很柔和,是少女的清澈感,正好配上盧正思大男孩似的清爽。
陳異等了兩支煙的功夫,苗靖才跟盧正思說再見,腳步輕盈走過來,上車時恢復了平淡疲倦神色:“不是說不用來接嗎?”
“順路。”
他打著方向盤,左右車窗都搖下,這個時間點,白天的暑氣已經完全下降,晚風涼爽愜意,市區的夜生活也剛熱鬧起來,開發區這邊雖然荒涼,但筆直道路空曠靜謐,路燈一盞盞飛過,也很爽快。
“這班還要加多久?每天折騰到半夜。”
語氣極度不爽——不知道是不爽自己大晚上來回折騰當司機,還是不爽她一個月拿這么點工資還要賣命。
“還好。以前加班更多,為了趕項目,連著兩個月加班到凌晨,現在這個崗位還要做供應商管理,抓緊時間熟悉起來,后面就輕松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公事公辦,陳異皺著眉,沉沉吐了口氣:“都是名牌大學,有人穿職業裝高跟鞋,拿著咖啡杯走進高檔寫字樓,隨手一通跨洋電話,有人穿著工作服在車間,每天微信步數一萬五。”
苗靖揉自己的小腿,似嗔非嗔,似笑非笑,“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車里氣氛至冷,兩人都不說話,大哥臉色黑沉,繃著冷臉,肌肉抽動,對,可不就是她樂意,他管不著。
“這車發動機噪音有點大。積碳清理過嗎?看看軸承有沒有磨損。”苗靖看著窗外的景色,突然扭頭來了這么一句。
“舊車,老毛病了。”他想起什么,“造車的工程師會修車嗎?”
“想要我給你修車?沒門兒。”苗靖笑了,露出精致糯白的牙齒,尾音翹起,音調拖得長長的。
就這么一句俏皮話。
陳異笑笑,眼如點漆,雙手松弛搭在方向盤上。
車窗灌進來的風聲很大,吹著兩人的面頰,苗靖索性把發繩扯下,閉著眼,頭往后仰,窩在座位享受涼風。
幾縷昏黃燈光投射進來,在她瓷白的面容靜靜流轉,光潔帶著絨絨碎發的額頭,細長的秀眉,翹卷濃密的睫毛,小巧起伏的鼻梁和嘴唇,精致的下巴。
陳異在噪音的間隙,聽見她輕不可聞又緩慢寧靜的呼吸,默默關上車窗,打開空調。
車子停在樓下,他坐在車里等了會,又出去站在路邊抽了支煙,抽完煙,拉開副駕車門,搖苗靖的腦袋,碰到她墜感沉甸的頭發,冰涼涼的:“苗靖,醒醒,回家睡。”
她睜開困倦的眼,伸了個懶腰,下車跟著陳異,他高大身形走在前,她迷迷糊糊跟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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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靖回來的事,大家都是從涂莉嘴里聽說的,波仔知道后去問陳異,陳異淡淡嗯了一聲,說她回來上班,波仔眉開眼笑搓搓手,說應該和苗靖見面吃個飯,陳異沒搭腔,涼涼瞅波仔一眼:“你老婆都娶了。”
“異哥。”波仔摸鼻子,“那都多少年了,我對苗靖純粹是朋友感情。”
波仔父母離異,從小和奶奶生活,奶奶家就在陳異家附近,小時候就認識苗靖,初中又同校,雖然說話不多,但時不時也能見個面,其實關系還算不錯。苗靖……那時候的苗靖很安靜,眼睛清霜似的,模樣也越長越漂亮,盤條靚順,就是最廉價土氣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有股矜持的淑女氣質,那時候陳異身邊的兄弟,有幾個眼睛沒往苗靖身上瞅過。
如今波仔奶奶已經離世,波仔結婚住在別處,也很少再回那片沒落的居民樓,陳異不主動招呼重聚的事,波仔想著老鄰居,趁著出門辦事的功夫,過去見見聊聊也無妨,跟苗靖在附近的糖水鋪坐了會。
苗靖看他走路姿勢,有些詫異:“你的腿怎么了?”
“打架,一根鋼筋刺進去,跛了。”波仔笑笑,“哎,還行,不坐牢就不錯啦,知足了。”
“什么時候的事?”
“五六年前吧,那時候為了爭地盤,幾伙人打起來,抓了不少人進去,我們跟的那個張老板也進去了,正好是嚴打期間,都判了刑,我們這還算好的,有了案底才麻煩。”
苗靖皺眉,目光雪亮:“陳異也參與了?你這幾年都和陳異在一起?”
波仔呵呵一笑:“也沒有,張老板倒臺后,大家都沒事做了嘛,異哥自己出去混了兩年多才回來,后來賺了點錢,開了這家臺球館,我又跟著。”
陳異從初中開始就是臺球廳常客,到職高時球技就在學校所向披靡,那時候他就靠賭球生活,現在這家臺球館開了兩年,從早上十點,有時候到凌晨一兩點才打烊,陳異和波仔一起看著,好在收入還不錯,盈利基本是兩人對半分,算是陳異對波仔的照顧。
“臺球廳就在職高后門那條街,往前走,你一去就知道,今天周末,店里挺熱鬧的。”
波仔這么一說,苗靖真動了心思,去看看那家臺球廳,職高后面就是條熱鬧無比的老學生街,附近還有個新建的大專分校,跑來這邊來玩的人不少,苗靖看見路邊豎著個白色燈箱,上頭只寫三個字——臺球廳。
一道往下的長樓梯,大概是地下商鋪之類的地方,頭上射燈照著,樓梯兩側跳著彩色霓虹燈,往里走,一扇窄窄敞開的玻璃門,里頭豁然開朗,燈光明亮,長型空間擺著幾張綠色的球臺,后面墻面鑲著鏡子,顯得空間明亮寬敞,旁邊還有一長排粉色的娃娃機。
店里人不少,男生女生都有,有兩個彩色頭發、身材高挑的辣妹格外吸引眼球,來來回回幫忙擺球、陪練、聊天,吧臺里的座位是空的,苗靖在門口站了一會,店里人各玩各的,也沒人注意她。
娃娃機前聚著幾個女生,大概也是玩球男生帶來的女朋友,抱著寥寥幾只小玩偶,手里的游戲幣還剩一些,喊老板過來,說這里的娃娃機太難抓。
陳異從臺球桌那邁著兩條長腿過來,笑容懶散恣肆,明晃晃的耀人,抓過一把游戲幣,揚眉哼笑:“怎么不說自己技術差?喜歡哪個?我給你們抓,包中。”
“這只兔子。”
“這只小熊最可愛。”
“別急,一個個來。”
女孩子們湊在他身邊,他低頭專注盯著玻璃窗,一邊調整抓竿,一邊跟身邊的女孩們說玩笑話。
“老板,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星座的?”
“給我介紹女朋友還是查戶口?”
“你有女朋友嗎——”小女生的音調拖得嬌滴滴的。
“有呀——”陳異壞笑著模仿。
女孩子捂著嘴笑成一片。
“真的?好可惜呀,居然名草有主,本來還想給你介紹對象的,我室友很漂亮,跟你挺般配的。”
“有多漂亮?”陳異挑眉,盯準小兔子快速摁鍵,“要是很漂亮很漂亮,我可以考慮換個。”
“老板你好渣呀,你女朋友聽見這話多傷心啊。”
“那大家離渣男遠一點。”娃娃機亮起彩燈,他揚眉,“誰的兔子?再說我的娃娃機難抓,我可要揪辮子了。”
“還有這個這個,老板我要這個。”
這邊娃娃機飄著嘰嘰喳喳的快樂笑聲,那邊臺球桌有人等得不耐煩。
“老板。”聲音嗲嗲,“你怎么還不回來?”
“馬上來。”
抓完娃娃,陳異再回桌球臺,回歸臺球教練身份,穿花蝴蝶般游刃有余:“練得怎么樣?”
臺球廳充值會員卡包教會,當然可以選擇喜歡的教練,笑靨如花的年輕辣妹和男人味十足的年輕老板,男孩子們選辣妹,女孩子們選老板,沒毛病。
陳異正在教幾個大學女生,先講規則,而后示范踩點、站位、手架、運桿、出桿,他醇厚嗓音吐出的話語平穩低沉,女孩子們聽著咯咯笑,陳異咬著舌尖半含笑,球桿敲著手心,玩世不恭:“不好好聽,小心挨揍。”
女孩子們笑得更歡暢。
再到開始手把手教人,糾正動作,握著球桿的女孩子有點緊張,陳異站在她身后,擺正她的手臂,站距,高大身材再俯下去,掰正她的手架和運桿:“前臂放松,看著前面那顆球,試試擊打的力感。”
英俊深邃的面容,醇烈煙草味襲來,一只淺蜜色緊實手臂極富安全感的撐在身邊,男人身姿神色都很正經,偏偏正經得讓人浮想聯翩。
女孩已經淺染粉頰,軟綿綿擊出一桿。
“看來中午吃得有點少。”他笑得痞壞,“力道再重一點。”
挨個教下來,嗓音已帶點嘶啞,陳異借故離開一會,讓她們自己玩,繞著球廳關照一圈,走回吧臺,被薇薇喊住——陳異請了好幾個女生兼職陪練,薇薇是來得最多的一個。
“異哥,晚上吃什么?我喊個重慶雞公煲?”薇薇手搭在陳異肩頭,非得拐著肘高攀他這棵樹,“再整點海鮮燒烤?”
“行,愛吃什么你們點什么。”
“好嘞,晚上波仔過來嗎?把他的份也點了。”
“今天他休息。”陳異煙癮上來,要出去抽煙,薇薇揚起下巴,“吧臺旁邊坐了個美女,好久了,也不知道是誰的女朋友,真漂亮,冰清玉潔的,不像能來這玩的人。”
妙齡女子,黑亮直發,白色絲質襯衫,淡紫色長裙,安靜坐著,眉眼清麗脫俗,像夏日海報、精修照片、畫中人。
“你這看美女的眼睛真比男人還尖。”陳異嬉笑偏首去看,喉結突然哽了下,笑意凝固,把薇薇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拂開。
薇薇s型身姿沒了支點,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苗靖看著陳異捏著煙盒走到她面前,兩條長腿邁得急,杵在她面前,斂眉打量了她兩眼,低頭從煙盒里捏支煙出來,叼在嘴里,雙手插進兜里找打火機,卻忘記伸出來。
“你怎么來了?”聲音沙沙啞啞,模模糊糊。
“聽波仔說臺球廳很不錯,過來看看。”苗靖語氣很平靜。
“來多久了?怎么也不跟我說一聲?”
“一個小時,看見你在忙,就沒打攪你。”
“唔。”
他又把煙摘下,捏在手里,或輕或重揉著煙蒂。
“不早了,我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忙你的吧,客人挺多的。”
“苗靖。”
苗靖起身往外走,陳異跟在她身后,薇薇過來插句嘴,壓根沒人聽見。
路邊就有出租車,招手即至,陳異盯著苗靖,她拉開車門,還回頭笑了笑:“別送了,回去吧。”
陳異叉著腰,塌著肩膀,慢吞吞抽煙目送出租車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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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凌晨一點陳異才回去。
自從苗靖回藤城后,要是臺球廳打烊太晚,陳異就在臺球廳過夜,第二天早上再回去。
他干什么,怎么過日子,回不回家,苗靖從來不問,也不管。
陳異看她房間還透著燈光,輕輕敲門,門不開,苗靖問他有什么事。
“怎么還不睡?”
“馬上睡了。”她聲音柔柔弱弱,“你也早點休息。”
第二天周日,兄妹倆雙雙起得晚,陳異再問她晚上忙什么,苗靖說加班,領導臨時發來一個零部件的圖紙,她修修改改,弄到很晚才睡,說完去冰箱里找吃的。
“我去樓下買點早餐上來,想吃什么?”
“不用了。”冰箱里有牛奶,桌上還有香蕉蘋果,苗靖打算湊合一下,把冰牛奶倒進杯子,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著,姿勢像一幅靜物圖。
陳異又皺起了眉,抱著胳膊,垂眼看腳下的木地板。
“總是這樣加班,你還是住公司宿舍。”他語氣平直,“方便,省事。”
“嗯。”苗靖思忖一會,點點頭,柔聲道,“是啊,也不妨礙你三更半夜帶不同女孩子回來,不然你還得睡外頭,住酒店,早上再回來洗澡換衣服,多麻煩,我這個做妹妹的好歹要避諱一下。”
陳異臉色喉結滾了滾,臉色漸變,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兩只眼睛盯著她,黑沉冷硬的如同冬夜,想說什么,又緊緊咬著牙,手指顫顫貼在嘴唇,像抽煙,又無煙可抽,最后冷冰冰擠出幾個字:“你知道就好。”
苗靖喝光最后一口牛奶,沖他微微一笑,笑容如同牛奶一般純潔清甜。
第二天工作日,陳異早上打開房門,正好看見苗靖拎著個小行李箱出去,家門“咚”的一聲關上,他雙目闔上,煩躁抓著自己的額頭,太陽穴一絲一絲抽搐,呼吸沉沉,緊繃著臉大步走在家里,路過餐桌邊一把沒有擺正的椅子,飛腳一踹,椅子飛出,砰砰撞在陽臺門框上,可憐兮兮歪在地上。
這天晚上苗靖沒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