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背對著皇太極,站在兵器架旁,平心靜氣,思索著應該選擇什么樣的武器對抗皇太極。
他首先考慮了一下長槍,但是馬上又否決這一想法。皇太極連年征戰,使用長兵器十分順手,自己與他比長兵器,是一點便宜也占不了的。
他的目光順著哨棍、狼牙棒、流星錘、戟、長刀等長重兵器滑過去,最后落在了一件武器上。
他緩緩地走上前去,從兵器架上拿起一把劍。
皇太極微微點頭道:“你還算聰明。”
多爾袞將劍從鞘中抽出來,“嗆啷”一聲一道寒光在手中一閃,這還是一把好劍,光芒閃耀間,讓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
多爾袞看著這把劍,手微微發抖,他知道,這一抽劍,已經把自己逼上了絕路,不論輸贏勝負,只有背水一戰了。
皇太極怒道:“轉過身來,還不動手。”
多爾袞慢慢地將身子轉過來,將劍平舉于胸前,道:“汗兄,你何必執意相逼?”
皇太極咆哮一聲:“你不是一直想戰勝我嗎?膽小鬼,有膽子就上來!”
多爾袞道:“得罪了!”疾步向前,寒光自手中劃出一個弧度,劍直指皇太極的咽喉。
皇太極看著劍直向自己刺來,連一點閃避的動作都沒有,竟反而向前大步跨出,只聽“當”的一聲,多爾袞的劍突然在他的頸項前停住,再也不能前進。原來是皇太極用兩根手指夾住了他的劍尖。
皇太極冷笑道:“你這點力氣連吃奶都不夠!”兩指一扭,一股大力之下,劍尖折為兩斷,多爾袞只覺得虎口發麻,手中的殘劍竟然握不住,脫手而落。
多爾袞臉色羞紅,默默地走到兵器架前,取出一把刀。
這是一把雙刃大砍刀,屬于腰刀的一種,刀鋒銳利,刀身卻極厚,羸弱的多爾袞拿著這一把大砍刀,不怎么般配。多爾袞凝視著這刀片刻,突然向前一步,一刀砍向皇太極腰間。
皇太極身形一扭一挪,也不見他怎么動作,這一刀就劈了空,皇太極反身上來,一腳踢向多爾袞胸口。他的速度好快,多爾袞根本就來不及抽刀自保,只得后退著閃避,皇太極欺身上來,一掌橫劈向多爾袞持刀的小臂,他來的速度快,角度又狠,多爾袞根本無法抵擋,于是也干脆舉拳打向他面門,沒想到皇太極這一招竟然是詐,沒等他的拳擊到,身子飛快移動,竟轉到了他的身后,多爾袞只覺腰上一緊,皇太極一只手已經按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抓住他后頸,一聲怒喝,將他的整個身子舉過頭頂,用力往地下一擲。
這是蒙古人的摔跤之技,皇太極在間不容發的時間使出來,一氣呵成,妙到巔峰,多爾袞空有一刀在手,一點用處也沒有,眼看著身體就要落地,刀還拿在手中,恐怕落地時會傷了自己,多爾袞無奈,只得棄刀,刀剛脫手,身子也重重地摔在了青磚之上,皇太極的腳隨后跟上,對準多爾袞面門,向下一踩。多爾袞躲閃不及,只得閉目待死,但臉上卻什么痛感也沒有,睜開眼睛,卻見皇太極的靴底正懸于自己的臉的上空,沒有落下來。
皇太極道:“我一腳下來,你的命就沒了,但我現在不殺你。你起來,換一件兵器,再戰!”
多爾袞搖頭道:“沒用了,我再換十件兵器也打不過你。我認輸。”皇太極搖搖頭,將腳從他臉上挪開。多爾袞爬起來,跪倒在地,說:“臣弟請一死,請汗王恩準。”
皇太極道:“你先起來說話。”多爾袞道:“汗王不處罰,臣弟就不起了。”
皇太極嘆口氣,過來拉多爾袞道:“讓你起你就起,啰唆什么?”他的手拉住多爾袞的胳膊,用力向上一拉。
多爾袞趁勢站起,反手一抓,左手抓住了皇太極的手腕,另一只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直刺向皇太極胸口。
這一下突變,大大出人意料。多爾袞志在一擊,來勢迅猛,皇太極也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眼見著刀鋒已經貼上心口,自己的右手又被多爾袞握住,幾乎沒有阻擋的時間。
在這刻不容緩之刻,皇太極一聲怒喝,左臂向上一揚,小臂擊打在多爾袞持刀的右臂肘部關節,多爾袞的胳膊一麻,刀險些脫手,這一刀失去了準頭,正刺在皇太極心口之上面兩寸,就在這驚鴻一瞥間,皇太極空著的左手如閃電一般襲出,扼住了多爾袞的咽喉。多爾袞呼吸阻礙,全身無力,那刀雖然刺進皇太極身體,但只觸及皮毛,就再也深入不了。
皇太極怒道:“你竟敢暗算我!”多爾袞被扼住咽喉,喘息困難,悶著聲音說道:“你殺我母親,不容我兄弟,遲早是死,現在就下手吧”拼力說了幾句,皇太極手勁加大,他就再也說不下去。
皇太極瞪視著他,手上不斷加力,多爾袞臉漲得發紫,已經漸漸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片刻之后,皇太極手突然一松,離開他的咽喉。多爾袞從鬼門關走了一圈,意外脫險,來不及想清這是為什么,只忙著大口喘氣,慘白著臉色,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皇太極長嘆一聲,望著多爾袞,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非常復雜,突然間,眼中竟然流下兩行清淚。
多爾袞已經完全恢復了,原以為皇太極會非常暴怒,見他竟然落淚,一時不知就里。
皇太極哽咽著說:“十四弟,你我雖非一母所生,但卻是親兄弟啊,難道直至今日,你還認為我想要害你嗎?”
這番話滿含深情,沒有一絲偽裝,多爾袞聽了心中一動,一時竟也不知說什么好。
皇太極道:“你嘴上不言,但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的名字叫做獾子,果然狡詐,你將短刀帶在身上形影不離,時刻想著的,就是取我性命為你母親報仇,對不對?”
多爾袞沒有說話。皇太極看了看胸前,那把刀還插在身上,血洇濕了衣襟。皇太極伸手將那柄刀拔出來,扔在地上,血跡在胸前擴大了一片。
“你今天刺了我一刀,是否能消除你心頭的仇恨?”皇太極厲聲問道。
多爾袞跪下,道:“汗兄,臣弟罪該萬死,但母親待我恩重如山,從未敢忘懷。”
“我理解你的感情,換作是我,也會如此。”皇太極道,“但你可曾想過,我與你母親又有何仇何怨?如果我真的視你們為敵,你和你的兄弟阿濟格、多鐸我早就斬草除根,現在我給了你們三人多少個牛錄,多少馬匹,多少俸銀,你們都是實打實的貝勒爺,我若防你,會這么做嗎?”
多爾袞叩頭如搗蒜:“汗兄大德大量,我們兄弟感激不盡,但我母親何罪之有,如此冤死,若就此渾渾噩噩,她地下有知也會怪我們不孝。”
“你母親沒有罪,是的,但是她必須死。”皇太極森然地說道,“她死了,你三兄弟痛不欲生,但若她不死,那我們大金王國就要內亂不休,痛不欲生的就不只你們三人,為大局而死,為父汗殉葬,她死得其所。”
皇太極情緒激憤起來,胸口的血塊越來越大,多爾袞不忍道:“汗王,請允許臣弟叫人進來,為你包扎傷口。”
“不用了,只劃破了點皮,你的刀是傷不了我的。”皇太極搖搖頭,又道,“你想傷我,你沒有那個實力。這就如同我大金王國,想要取大明天下,也沒有這個實力一樣。父汗逝世之前,深為之而憂慮,我也多次想過這個問題。漢人聰慧強悍,在如此局面下,咱大金王國風雨飄搖,走錯一步就是滿盤皆輸,你母親倚仗父親寵愛,一心想扶你兄弟倆上位,父汗死時,你年不過十四,多鐸不過十一歲,以你們的年紀,能當得了什么大任?這必然是你母親在幕后操縱,如此下來,人心不服,內亂必起,咱大金就會陷入爭權奪勢內訌不斷的局面中,你母親不死,內亂不止,興國大業,從何談起?”
多爾袞虛弱地搶白道:“可是,母親就因此而死,也未免太殘忍了些!”
“殘忍?呵呵,若說死人,咱們人死得還少嗎?咱們中間,死掉父母姐妹的何以計數,難道只是你一人嗎?”皇太極侃侃而言,“咱們的先祖、曾祖都是被明朝人殺的,父汗當年只身一人,流亡遼東,隱忍數十年,為仇人李成梁效力,最后終于以十三副盔甲起事,歷經千辛萬苦,才有了今天的基業。漢人對待我們視若豬狗,能用之則用之,用不了則殺之,父汗嘗盡多少艱苦,他的父親、爺爺、妻子、兄弟、兒女被漢人、被女真人殺掉的還少嗎?如果一味沉溺其中,他的大業,如何完成?”
多爾袞無言以對。
“咱們女真人多年廝殺,內部紛爭,從未斷絕,不用漢人動手,死在自己手里的就無以計數。我記得父親生前,一心想要統一咱們女真各部,他還經常給我講那個故事,一根筷子,輕輕一折就可折斷,但是五根筷子合在一起,一個巴圖魯也不能將他們折斷。只有統一女真各部,讓咱女真人都團結一心,咱們才能生存下去,和明人抗衡,這就是咱們的生存之道。你和我,咱們都是努爾哈赤的兒子,在我們心中,理應沒有什么個人恩怨、你憎我厭的,只有兩個字,你我都要記住了,那就是天下!”
“天下!”多爾袞輕輕地自語了一句。
“沒錯,天下!”皇太極的聲音充滿了自信、豪情與憧憬,“過去,我們認為女真各部臣服就是得了天下,今天,我不這么看了。天下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們女真人世代受漢人欺侮,那都是因為目光短淺,胸中從來沒有裝著天下的緣故。范先生曾說過,古往今來,惟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就是天下。為得天下,得先正心。先正了我們的心,才能正了草民的心。心正則無歧路,事必可行。你是我的弟弟,我的心正了,你的心,為什么還要往歧路上去?!”
多爾袞被深深地打動了,一時喃喃自語:“天下,天下。”
皇太極拍拍他的肩膀,道:“今天你刺我一刀,我不怪你,你為母親而刺我的,這是孝道,漢人講孝道,我也講。但明天,你不可再心存怨恨,因為,你要為我女真人得天下而盡自己之力。你記住,從明天起,你不是為我皇太極做事,是為咱們的大金國,是為父汗,是為我女真人生生世世安居樂業的夢想。天下,應該裝在你的心中,而不是只在你的口中說說。”
多爾袞的心中被英雄的情懷和皇太極的激情所點燃,忘記了之前的所有不快,激動地說:“我明白了,就請汗王吩咐,為我大金國,我自當肝腦涂地。”
皇太極點點頭道:“我給你安排了一個新的任務,但不知你是否有勇氣接受它?”
“汗王但有吩咐,我自當努力承擔,身死無悔。”
皇太極沉吟道:“好,我要你接替二貝勒阿敏的職務及軍隊,下個月出發,迎擊祖大壽。”
多爾袞被這個突然而來的消息震驚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地道:“讓我接替二貝勒?這,這怎么行?”
“怎么不行?在努爾哈赤子孫的口中,沒有不行的事。”
多爾袞驚喜萬狀,再次跪倒在地,道:“謝汗王大恩,多爾袞自當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也別興奮得太早,”皇太極道,“你不是一個人作戰,這次對付祖大壽,我準備分兵兩路,你只是其中一路,還有一個人和你配合作戰,能否與他好好合作,也很重要。”
“臣弟請問此人的名字?”
“是豪格!”
一聽到這個名字,多爾袞一愣,呆在了那里。
皇太極嘲諷地一笑:“怎么,不想和他合作?你們有心結吧?”
多爾袞道:“臣弟只怕豪格他不會聽臣弟的。”
“你們是共同作戰,沒有聽誰不聽誰的道理。”皇太極冷靜地說道,“范先生曾經和你說過吧,兵法之最高境界,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你和豪格有什么心結啊?大得過你和我嗎?我都可以放下,原諒了你,你就不能放下,原諒了豪格?”
多爾袞道:“我明白了。汗王放心,我會和豪格配合好的。”
皇太極點點頭,疲倦地說:“好了,你這就下去吧,你有一個月的時間,去思考怎么對付祖大壽這個強敵,他可是袁崇煥、孫承宗一手帶出來的。多看看兵書,想明白了再出發也不遲。話說得太多了,我的胸有些疼了,你走的時候把人叫進來,給我包下傷口。”
多爾袞應了一聲,起身欲走。皇太極卻喊道:“站住,還有一事,我要問你。”
多爾袞站住了。皇太極深沉地看著他,道:“我的福晉布木布泰和你,又是怎么回事?”
多爾袞心頭一驚,心怦怦地跳起來,急忙又跪下道:“汗王莫要聽信讒言,臣弟對福晉尊敬有加,決無違心之事。”
“算了,也不用緊張。你喜歡她多年了,我全知道,”皇太極揮了揮手道,“她起了個漢人的名字,叫大玉兒吧,這兩天她纏著我封她為玉妃,這也是你的主意吧?”
多爾袞叩頭道:“汗王明鑒,此事與臣弟無關,臣弟若有半句假話,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不用賭咒發誓了,”皇太極冷冷地說,“青春少年,喜歡個把女人算得什么事?不過,在你我的身邊,女人可不是江山,也與江山無關,沒有什么爭奪的必要。她們不過是強者擁有的戰利品,誰的戰利品多,誰就最強,你強得過我,那些戰利品,你自可拿去,強不過我,那就沒法和我爭,因為你沒有資格,這是游戲規則,你要記住了。”
多爾袞連連稱是,汗水浸濕衣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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