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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迦瀾(八)


  入了夜,下山的路便多了一份危險。
  這邊屬于老城區(qū),下了山就是紅屋頂?shù)睦戏孔樱鸵恍┬”姲察o的咖啡廳,也有一些本地人上來自在地吹笛子,聊天,下山時候走了和上山時不一樣的路,更平穩(wěn)些,本地人也更多,走過一個小橋,許盼夏聽到有人在吹薩克斯,仔細(xì)聽,是《我心永恒》的旋律,在這個夜晚顯得格外空曠安靜。

  許盼夏說:“是泰坦尼克號哎?!?br />  葉迦瀾沒聽清:“什么?”

  “在吹的薩克斯,是《泰坦尼克號》的那首歌,”許盼夏說,“什么名字來著?My……My heart will go on?!?br />  她肯定地點(diǎn)頭:“就是這個。”

  葉迦瀾心不在焉:“嗯,我也是?!?br />
  “什么’你也是啊’,”許盼夏抱怨,“你根本沒聽我講,我在說這個歌呀……”

  晚風(fēng)吹涼意,清月一輪緩緩懸空,許盼夏牽著葉迦瀾的運(yùn)動外套,她感覺不到蚊子在咬她了,好像月色如水不僅僅是形容,她真的走入清涼的水中。
  在手機(jī)上和父母匯報完畢后,父母說他們先找了一家餐廳歇腳點(diǎn)菜,發(fā)了定位過來,讓他們倆等會兒過去吃飯。
  許顏還給女兒發(fā)了語音,說自己腿腳酸疼,等會兒回酒店,得再找人給按一按……又讓他們倆下山時候別著急,慢慢來,別摔倒。

  許盼夏努力聽完,把手機(jī)放回去。在露臺上吹了吹風(fēng),看著一艘船馱著貨物緩慢地離開港口,風(fēng)吹松枝動,許盼夏忽然問:“葉叔叔和我媽會結(jié)婚嗎?”
  葉迦瀾說:“不知道?!?br />
  許盼夏:“他們看起來不像會結(jié)婚的樣子?!?br />  葉迦瀾:“不結(jié)婚也挺好?!?br />
  這個回答在許盼夏意料中,她有些感傷,又有些無能為力的難過。

  許盼夏雙手握著欄桿,用力晃了下身體,她喃喃:“我媽媽其實(shí)過得很苦?!?br />  她能感覺到葉迦瀾那股若有似無的敵意,尤其是在許顏忽然搬到這里后,她為這種事情而感到苦惱。媽媽很好,沒有錯,葉迦瀾也沒有錯,為什么大家不能和平共處呢?許盼夏到底還是個孩子,不懂得如何處理這種煩憂,只能笨拙地嘗試用語言來“化解”。

  “我從小就不知道爸爸是誰,媽媽照顧我,她之前交過一個男友,但會打我,”許盼夏低頭,看到自己干凈的白鞋子,運(yùn)動鞋,最新款,是葉光晨領(lǐng)她買的,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慢慢地說,“我其實(shí)有點(diǎn)怕個子長得高的男生,她那個男友就很高,很可怕?!?br />
  說到這里,許盼夏扭頭,問葉迦瀾:“對了,上次交表格,你好像寫的身高188?”
  “假的,”葉迦瀾往下壓了壓身體,同她一樣,趴在欄桿上,一同吹風(fēng),難得語氣溫和,“其實(shí)才185?!?br />
  “啊?”許盼夏不可置信地看他,“真的嗎?但感覺你看起來很高……”

  “可能是瘦,顯高,”葉迦瀾說,“我騙你做什么?!?br />
  許盼夏感覺他說的有道理,沒有人會虛報自己的身高,更何況這個身高沒有什么意義,她繼續(xù)心安理得地吹風(fēng),等到開始感覺寒氣侵襲,才跟在葉迦瀾身后,同他繼續(xù)下山。
  不過這一次,許盼夏穿上了葉迦瀾的運(yùn)動外套,這邊下山的路不是臺階,而是緩坡,要好走一些,她扯著葉迦瀾的衣角,小聲嘀咕:“其實(shí)根本沒事啦,我們現(xiàn)在是兄妹,牽手也很正常。而且你也知道,咱們倆不可能有什么的,我們問心無愧?!?br />
  葉迦瀾沉默半晌,還是兩個字:“不行?!?br />
  許盼夏說:“你好古板保守喔哥哥?!?br />
  葉迦瀾沒說話,他將自己的一只袖子借給許盼夏,許盼夏小心翼翼地扯著,走路時不自覺觸碰到,能感覺到他干凈袖管中、覆蓋著一層薄薄肌肉的流暢手臂,不知道為什么,剛才許盼夏說得倒起勁兒,現(xiàn)在無意間碰到一次,她自己的臉都要燒得臊起來了,幸好風(fēng)冷月涼,才能稍稍帶走臉頰的熱潮,不至于被葉迦瀾瞧見她的窘態(tài)。

  下山后,倆人才意識到這條路和那條路距離甚遠(yuǎn),不得已,又開了高德地圖,慢慢地跟著導(dǎo)航往父母去的酒店走,明月高懸,風(fēng)吹梧桐葉響,陌生路,路線也左拐右拐。偏偏老城區(qū)這片格外寂靜,少有人走,白天的漂亮紅瓦小洋樓,到了這夜晚也變得陌生,令人無心欣賞。
  許盼夏不敢看兩側(cè)小路小燈,總怕那幽暗的老房子中會跳出什么奇怪的東西。陌生環(huán)境中,她忍不住貼靠熟悉的溫度。
  許盼夏和葉迦瀾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不知不覺,她的肩膀要貼到對方胳膊。

  噗通。
  噗通。

  她聽到自己不安分的心跳。

  聽。

  噗通。
  噗通。

  炎熱的夏天,外面是熾盛的太陽,已經(jīng)稍微長高也更勻稱的許盼夏瞪著手里拿著棉簽的葉迦瀾。她的頭發(fā)長長了,扎起來的馬尾長度剛好,垂下來的發(fā)梢能觸碰到肩膀。
  葉迦瀾也要比少年時多了一份勻稱的肌肉和力量,不變的唯獨(dú)是氣味——身上那種干凈到能和空氣融為一體的氣味。

  他手中仍持著棉簽:“過來?!?br />
  許盼夏往后一躲,腿磕到木桌棱上,冷不丁的酸疼,貼著宣傳單的玻璃門被人拉開,呼啦啦的陽光落下,灑滿她一身,許盼夏側(cè)臉,看到衛(wèi)長空的臉。他跑著過來的,一頭一臉的汗,緊張地望許盼夏,氣喘吁吁:“你怎么在這兒啊?”

  陰影中的葉迦瀾也望他,看衛(wèi)長空額頭上的汗,看他T恤被汗水打濕,還有那種讓潔癖完全無法接受的汗味,令他作嘔。

  “我的腿磕破了,”許盼夏語速飛快地解釋,“哥哥想給我擦藥呢。”

  衛(wèi)長空啊一聲,低頭要看,許盼夏終于伸出那條傷腿,展露在兩人面前。葉迦瀾手持棉簽,沾了藥水,給她擦。
  這次不是雙氧水,是不痛的碘酒,深紫色,擦在皮肉傷,許盼夏一聲不吭,沒叫痛,只握緊了衣服,指甲也泛白。

  擦完藥,衛(wèi)長空向葉迦瀾連聲道謝,不忘了拉著許盼夏,急急往外走,往陽光下扯:“快點(diǎn)過來我的小班長小祖宗,這邊找你快急瘋了……”

  許盼夏踉踉蹌蹌地走,葉迦瀾站在陰影里,長久注視他們,走到轉(zhuǎn)角處,衛(wèi)長空回頭。

  葉迦瀾看到對方充滿審視意味和敵意的視線。
  葉迦瀾微笑。

  他收拾完用過的藥品,貼心擰上蓋,唯獨(dú)給許盼夏擦過傷口的棉簽,裝進(jìn)干凈紙巾中,疊了疊,妥帖地放在運(yùn)動褲口袋中。

  葉迦瀾心平氣和地離開這里。

  往后一周,迅速降溫,好像十一一過,呼啦啦的空氣便冷了下來。葉迦瀾和許盼夏只見過兩次,一次是兩個學(xué)校都有的公益活動,去遠(yuǎn)郊一個小學(xué)上科教課,葉迦瀾恰好和許盼夏一個學(xué)校,她上課的時候,葉迦瀾就站在窗外,看著她眉飛色舞地給學(xué)生講課,神采飛揚(yáng)。

  第二次,在外面聚餐,葉迦瀾剛剛完成校隊的體測,蘇安拿著葉迦瀾作廢的一張體檢表,百思不得其解:“凈身高這欄也填錯了吧?我排在你后面,我聽那個醫(yī)生說你凈身高188來著,你怎么填185?”

  葉迦瀾說:“我爸給我算過生辰八字,說身高188克我,最好填185.”

  蘇安說:“還能這樣?哎?叔叔在哪兒算的?下次能給我也算算不?我說我最近老倒霉,是不是身高克我啊……”

  絮絮叨叨地念著,蘇安抬手,喊:“哎,夏夏妹妹?。。 ?br />
  葉迦瀾轉(zhuǎn)身,看到許盼夏左手拎著購物袋,右手握著一杯奶茶,頭發(fā)上還戴著一根發(fā)亮的豆芽草,聽到一聲,她哆嗦一下,才轉(zhuǎn)過身,笑了:“呀,蘇安哥?!?br />
  葉迦瀾不動聲色:“夏夏。”
  叫別人哥哥叫得挺親熱,你多久沒叫過我哥哥了?

  許盼夏的舍友也看到了,笑瞇瞇地禮貌打招呼:“哥哥們好。”

  葉迦瀾走過去,問許盼夏:“買的什么?這個月生活費(fèi)還夠嗎?”

  許盼夏說:“謝謝您,挺夠的?!?br />
  葉迦瀾說:“不夠了和我說。”

  許盼夏:“謝謝哥哥?!?br />
  公式化的兄妹寒暄結(jié)束,許盼夏一舍友一直悄悄追蘇安,提議一塊兒吃火鍋,今天周六,還能用大學(xué)生優(yōu)惠八五折。許盼夏自然不能壞了好友姻緣,自然答應(yīng)。
  等吃飯的時候,糟糕了,不管怎么坐,都得有一男一女挨著。

  原本想把這個珍貴的機(jī)會讓給蘇安和舍友,偏偏舍友內(nèi)向,葉迦瀾又坐在男士位置的邊緣,不得已,許盼夏就被推過來,只能和葉迦瀾坐一起。
  這些人眼中,沒有什么比他們倆緊挨著坐更合適。
  兄妹耶。

  許盼夏還想推辭:“咱倆坐一起不太好吧?!?br />
  “有什么不好?”葉迦瀾說,“我們是兄妹,坐一起難道不正常?”
  說到這里,他瞥許盼夏一眼:“你我問心無愧,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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