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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心疼

    這句“收回成命”,  自然是要讓元穆安收回要封她為昭訓的旨意。
    原以為元穆安會大發雷霆,秋蕪甚至低著頭準備好了應對他劈頭蓋臉落下來的嘲諷和質問。
    誰知,伏在地上等了片刻,  卻什么也沒等到。
    她沒有起身,仍是面朝地下,  俯身跪著,  不曾抬頭。
    靜默片刻,  只聽頭頂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聲,  輕到讓她以為是錯覺。
    接著,  她便被一雙熟悉而有力的手扶住雙臂,  從地上被托起來,還未等她站穩,又被那雙手直接打橫抱起。
    元穆安沒有回應她方才的話,  只是抱著她進了正殿,  讓她坐到榻上后,  自己也坐到一旁,  將她雙腿抬起,  擱到自己的膝頭,  撩起層層衣裙,  露出底下光裸的小腿。
    秋蕪以為他又想做什么,  不由雙頰一燙,  下意識就想收回雙腿。
    才動了一下,就被他的雙手按住。
    “別動。”
    不知怎么,他的嗓音聽起來莫名有些發緊。
    有些粗糙的指腹從小腿上輕輕劃過,逐漸上移,  帶起秋蕪一陣細細的戰栗,  最后停在微微隆起的兩邊膝蓋上。
    圓潤的膝蓋上,  原本白皙細嫩的肌膚因為方才在清寧殿那一陣跪地,和方才在門外普通一聲跪下而浮起兩團紅。
    他低頭凝眉看了一會兒,一言不發地伸手拉過床頭的一只匣子,取出一罐膏藥,用小銀勺挖了些許,輕輕涂抹在那兩團紅暈之上。
    藥是專治跌打損傷的膏藥,先前已用過許多次。
    他有時興致高,拉著她癡纏許久,在她身上留下不少青紫的淤痕,事后都會親手替她上藥。
    每到那時,秋蕪總能感覺到他眼里的愉悅和滿意。
    因為他喜歡將她的一切放在手心里擺弄,控制她每一絲反應的感覺。
    可今日,秋蕪看著他復雜的神色和不輕不重的動作,卻察覺到了幾分不同的情緒。
    他好像有些心疼。
    難道是心疼她方才在清寧殿中跪了許久,到清暉殿外又跪了那一下?
    秋蕪面上有片刻恍惚,就連膝上隱隱的疼痛都仿佛因走神而減輕了一些。
    這樣的元穆安讓她感到有些陌生。
    “一會兒還會發紫,過一兩日才會好,這兩日少走動。”
    敷完藥,元穆安將藥罐收起,將她的雙腿挪到榻上,令她坐著不必動,似乎真的因為她的這點傷而掛心不已。
    秋蕪看他一眼,垂眸輕聲道:“不過跪了一會兒,奴婢早習慣了。”
    她一個宮女,平日見到主子們,恭敬謹慎,卑躬屈膝,多少年下來,早就麻木了,也不知他今日怎么忽然在乎起這些來了。
    元穆安本就擰起的眉頓時皺得更緊。
    “奴婢”這兩個字,在他耳中似乎變得越來越刺耳了。
    他一直覺得秋蕪身份低微,生來就是伺候人的奴婢,在宮中能當上掌事宮女,已是她的造化,成了他的人后,再給她一個低些的名分,就算是對她格外看重了,若將來她仍能長久得他的喜愛,再慢慢提一提,也不是不能。
    可是,他從沒想過會有別人欺負她。
    她本是個掌事宮女,又跟在元燁身邊,有他這個太子的庇護,宮里人人都要給她幾分臉面。
    除了在他面前低眉順眼,在旁人面前,總是受尊重的。
    唯一一次見她被人欺負,也是謝家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小兒。
    那次,他只是覺得她太過謹小慎微,身為毓芳殿受他庇護的人,連用他的名號護著自己都不會,反而連謝家小兒都害怕,甚至被那小兒輕易傷了臉。
    今日,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奴婢”這兩個字,會給她帶來多少輕視。
    他不愿見到其他任何人欺負秋蕪,更不想見到她在其他任何人面前俯首帖耳的樣子。
    想起她方才在清寧殿中跪在謝皇后和謝頤清面前的樣子,他就覺得心口像被針一下一下地扎著、捅著。
    封她做正七品昭訓,興許能讓那些宮女們不敢再輕視秋蕪,可是對于那些出身世家的女子而言,仍舊可以不將她放在眼里。
    他可以用自己的偏愛讓她暫時在明面上壓過其他人,可背地里,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別人究竟是如何議論她、對待她的。
    “不愿做昭訓,那就不做吧。”
    才涂上的藥膏已然干透,元穆安將她的衣裙放下后,忽然淡淡開口。
    秋蕪一驚,沒料到他竟會變得這樣好說話,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錯愕地看著他。
    “此事我自有主張。”他沒再多說,只是凝著眉囑咐她,“往后在宮中,你誰也不必跪。”
    ……
    康成行事干凈利落,不過一個時辰后,便將清寧殿的宮女統統換了一遍,連從前謝皇后最信任的幾個貼身宮女也都被遣去了掖庭。
    面對一張張陌生的面孔,謝皇后氣得連砸了好幾只茶盞,直將靠得最近的兩個新來的宮女頭破血流,仍不解恨。
    最后,還是謝頤清看不下去,讓她們都先下去,自己一人留在正殿里勸了兩句。
    “姑母何必總是與太子表哥置氣?本是一家母子,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
    謝皇后捏著手里的另一只茶盞,好容易才克制住再次丟出去砸碎的沖動,被謝頤清取下放回到桌案上。
    “并非我要與他置氣,實在是他越來越不像話了!他、他就與他那父皇一樣忘恩負義,咱們謝家幫了他們父子多少,他們又是如何報答謝家的?如今,眼看你們兩個的婚事就要成了,他卻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封什么昭訓,明擺著就是不把你和整個謝家放在眼里!”她說著,又有些怒其不爭地看向謝頤清,“四娘,你也是,這樣的事怎能輕易答應!我這是在替你出氣!將來你是要做太子妃、做皇后的,可不能像我當初那般,被那個陳氏一壓就是這么多年。”
    謝頤清沉默一瞬,終究還是問出了先前已然隱晦地說過幾次的話。
    “姑母,太子表哥對頤清并無情意,頤清過去也從未想過高攀太子表哥,何必非要促成婚事?興許,以太子表哥的性情,沒有這樁婚事,他反而會對謝家高看一眼……”
    過去的數月里,她明里暗里與姑母和父親說過這些話,盼著他們能想清楚其中的關節,不要為了所謂的家族地位,再度釀成姑母與圣上這般的憾事。
    只是,不論是姑母還是父親,都一點也聽不進她的勸說,因此,這一次她也未抱希望,只是想將自己的心里話說出來。
    果然,謝皇后一聽這話,便眼含責怪地看著她:“四娘,謝家的幾個小娘子中,我最中意的就是你,你從小懂事聽話,怎么到這份上了,還有這樣的念頭?你若不當太子妃,這位置會留給誰,徐家還是沈家?不論是誰,一旦得了這個位置,勢必影響謝家的聲望與地位,這難道是你想看到的結果嗎?”
    謝頤清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知道勸不住姑母,只得低頭認錯:“是頤清思慮不周。”
    不論是家中的事還是朝中的事,從來都輪不到她做主,就連自己的終生大事,都只能聽從別人的擺布。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約就是她不曾愛慕過元穆安,不會在他這兒受傷了。
    讓她動過心的那個人,早已不在了。
    ……
    封秋蕪為昭訓的那道旨意最終沒有從翰林院發出去。
    宮中不少人都聽到了風聲,等了好幾日,卻只聽說是元穆安命人將其截了下來,說是還需再改一改。
    就這樣擱置了好幾日,眾人未等到結果,反而被北方前線送回的最新戰報吸引了目光。
    經多日激戰,大燕軍已然取得了好幾場勝利,其中,那個投筆從戎的叫秦銜的年輕人,更是在其中一場大戰中,向主帥獻計,幫大燕軍生擒了數百名突厥王公貴族極其家眷,功勞極大。
    元穆安在一日朝會上大大褒揚了秦銜,并當場下令,待戰事結束后,要讓此人入京受封賞。
    此人雖未露面,卻已在京中出盡了風頭,就連宮里都有不少人議論。
    秋蕪這些日子一直待在東宮不曾出去,也從清暉殿的幾個太監們口中聽說了幾句此人的事跡,心中亦有幾分羨慕和感慨。
    若哥哥還在,興許也已掙回了功名,即便沒有這位秦校尉一般風光,卻至少能讓她有個依靠。
    不過,這些到底只是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眼下她最在意的,還是元穆安這幾日的異常。
    自那日從清寧殿回來后,他便沒再碰過她,只是每日夜里摟著她入睡,至于封昭訓的事,更是一個字也沒再提。
    有時,他從承恩殿回來后,會看著她出神片刻,在她察覺到時,又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甚至有一日,她小心翼翼地再度問起七娘和嬌嬌的情況時,他竟然破天荒地沒再避而不談,只管用她們威脅她,而是丟下一句“過幾日讓你去看她們”,越發讓秋蕪感到不對勁。
    她知道元穆安的為人,若說前些日子留著宋七娘母女,很可能是真的想用她們來要挾她,到了這幾日,她卻不信了。
    他一直將人扣著,恐怕有別的用意。
    但不論如何,能見一面七娘和嬌嬌,秋蕪的心中也能暫覺幾分寬慰。
    為此,她手抄了一卷金剛經,親自捧著送到興慶宮的佛堂中,虔誠地跪在佛像前磕頭,為七娘母女祈福,又用自己的積蓄在佛前替她們供了一盞長明燈,請了一枚由常住宮中的高僧開過光的平安符,等著探望的那日送給她們。
    只是,才從佛堂離開,還未及跨出最后一道門檻,她便迎面遇上了前來上香禮佛的謝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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