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琳在北京待了好幾年，最喜歡的就是北京的秋天。她喜歡看白云在高遠(yuǎn)的天空上飄飄蕩蕩，也喜歡看遠(yuǎn)處的青山綠水，還有那一幢幢色彩鮮明的深宅大院，無一不顯示著帝都的風(fēng)光與氣派。
    2011年的秋天，喬琳上大四了，在新生軍訓(xùn)完之后，她參加了最后一次迎新晚會，然后就把藝術(shù)團給退了。
    她的退團儀式是在學(xué)校附近一個小飯館舉行的。兩年以前，她還是個端著酒杯不知如何下口的小女生，兩年過后，她早已身經(jīng)百戰(zhàn)，可以在觥籌交錯中應(yīng)對自如，全身而退。喝到動情處也會趴在朋友肩膀哭泣，偶爾喝多了也會泛著淚光回憶起舞臺上的高光時刻。
    在業(yè)余舞者當(dāng)中，喬琳的水平還是不錯的。訓(xùn)練的時候肯賣力，不對舞蹈編排亂提意見，平日里不傲氣，所以新老成員都很喜歡她。喬琳喝得臉蛋紅紅之際，一個大二的小女孩一激動，抱著喬琳就哭了起來。
    “學(xué)姐，你要是走了，我以后可怎么辦？沒人幫我摳動作了！”
    “別別別這么說，有困難大家都會幫你的！”
    “那你為啥要急著走？不是還有一年么？”
    “我，我想考研，還有就是功課太緊張了。”
    “牛逼，有追求！敬你一杯！”
    其實舞臺帶給喬琳的成就感，也是其他東西比擬不了的，所以要離開的時候，她也難受得寢食難安。尤其是那天晚上，那個學(xué)妹喝得醉意朦朧，說她會成為藝術(shù)團的傳奇人物。喬琳覺得這頂帽子太大了，不敢接受，但更舍不得離開舞臺。
    不僅是藝術(shù)團，就連馬先生那里，她也不去了。她跳舞做兼職，收入還比較可觀，以后當(dāng)個副業(yè)發(fā)展也是很不錯的。馬先生對她也挺好的，像她這樣公司的編外人員，他也給過不少機會。聽說喬琳要一心準(zhǔn)備考研之后，馬先生沉吟了很久，最后也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
    馬先生說道：“當(dāng)年拉著你做練習(xí)生，你都說以學(xué)業(yè)為重，將我拒之門外，恐怕沒幾個高中生能做到。你還是能靜下心來沉淀自己，這點很難得。去吧！考上了之后，再來我這里吧！”
    喬琳很感激馬先生，但是也替他捏了一把汗——這個公司越來越凋零了，待她考上研究生，這里還會存在么？
    不行不行，不能抱著這樣的想法。馬先生是個有良心的人，得多為他祈禱才行。
    不過喬琳還是想不明白，挺善良的一個人，為什么會在這個圈子里越混越差？
    喬楠到京城讀書之后，喬家三兄妹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常常能聚在一起。填報志愿前一個星期，他們約好去喬璐的公寓吃飯。喬楠到得早，姐弟倆說了一會兒話，喬璐便壓低嗓音，問道：“你知道喬琳想報哪里嗎？”
    喬楠擇著韭菜，笑道：“當(dāng)然知道啊！她不是想考北大么？”
    “咦？你怎么知道的？咱媽告訴你的？”
    “不是啊！”喬楠放下韭菜，說道：“回港城那幾天，咱們不是住在孫秀才家么？她用孫秀才的電腦查資料，你買回冰淇淋來，她就跑過去吃了。我一看電腦屏幕，每個頁面都是別人分享的帖子，內(nèi)容千篇一律——我是怎么從普通學(xué)校考上北大研究生的。”
    喬璐哈哈大笑，而喬楠想起昔日情景，也憋不住笑：“唉，她以前還跟我說，想跟我一起當(dāng)特工呢。就她這樣的，關(guān)門都忘了把尾巴拽出來，可能只會用最笨的法子收集情報，不出十分鐘，就會被人抓走，還當(dāng)特工呢！”
    喬璐笑得直不起腰來，淡定之后叮囑弟弟：“咱們知道就行了，別告訴她啊！不要給她增加心理負(fù)擔(dān)。”
    “知道！要說我早就說了，我才懶得刺激她。”
    姐弟二人擇著菜，說些家常，等著文婧和喬琳。把菜全都處理完之后，喬楠問道：“姐，那個王超，沒再找你麻煩吧？”
    “沒有。”喬璐很平靜地說道：“她跟其他高中同學(xué)也不怎么聯(lián)系了，除了偶爾能在新聞上看到她，沒人知道她過得怎么樣。”
    喬璐嘆了口氣，補充道：“反正她寫的新聞，我也不會看。”
    “她過得不怎么樣，姐。”喬楠的嗓音很沉靜，但是很有力：“別人打聽不到，我打聽得到。”
    “喬楠，你……”
    “放心吧，只要她不來惹你，我肯定不會先出擊。”說著說著，喬楠的眼神又鍍了一層冰雪：“她現(xiàn)在在一家媒體單位工作，人際關(guān)系很差。幾個月前，她采訪了一個被強暴的女孩，提了很多尖銳的問題。那女孩本來都平靜了，結(jié)果被她一采訪，又吃安眠藥自殺了，幸虧被救了回來。聽說，女孩家里鬧得厲害，上頭要求她辭職，她還在硬撐著，不知道能撐到什么時候。所以，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挺不好過的。”
    喬璐垂下眼瞼，苦笑道：“她本來就擅長讓人難堪，這樣的人居然去做新聞……也足夠諷刺的。”
    “不管她做得怎么樣，但是她過得不如意，我就特別擔(dān)心她會做出一些極端的事情來。姐，你小心一點，有什么異常，及時跟我聯(lián)系。”
    “嗯，那還用說？”喬璐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道：“有個能替我撐腰的弟弟，我干嘛委屈自己？”
    喬楠也笑了笑，抬頭看時間，正好女朋友差不多也該來了。他去地鐵站把女朋友接回來的時候，喬琳已經(jīng)癱在沙發(fā)上吃冰淇淋了。
    喬楠好幾天沒看到她，心里一癢癢，便又想捉弄她：“哦豁，喬琳同學(xué)，今天不背生詞了？”
    “今天要放松。”
    “孫秀才呢？”
    “還在寫論文呢。”
    “喂，喬琳，你也考到清華去，跟你男朋友做校友唄！”
    喬琳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清華是想考就能考的？”
    “事在人為嘛！”
    喬琳懶得理他，繼續(xù)舔冰淇淋：“那你自己考唄！”
    “我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喬楠不無遺憾地說道：“要不，你努力一把，考上北大吧！為了我們家族的榮光！向北大發(fā)起進攻！”
    喬琳正好吃完冰淇淋，轉(zhuǎn)過身去，沖著他就是一頓天馬流星拳，打得喬楠連連求饒，把喬璐都給驚動了。不過，喬琳眼淚汪汪，指著喬楠大喝一聲：“他欺負(fù)人！”
    喬璐的心思立刻就偏向喬琳這一邊了，斥責(zé)了喬楠幾聲，讓他老實點兒。欺負(fù)歸欺負(fù)，在妹妹真生氣了之后，喬楠又靠近了她一點，說道：“聽說你現(xiàn)在一門心思學(xué)習(xí)了？缺不缺生活費？”
    “誰稀罕你的臭錢！”
    雖然說得斬釘截鐵，但是當(dāng)喬琳眼睛的余光瞟到兩張粉色鈔票的時候，她還是手疾眼快地抓了過來，并若無其事地揣進了兜里。
    一套動作行云流水，喬楠放肆的笑聲還回蕩在耳邊，但喬琳滿不在乎。鬧完了之后，喬楠還是很正經(jīng)地鼓勵了她一把：“好好準(zhǔn)備，別有壓力，需要啥就說。”
    “哦。”
    這回答雖然敷衍，但喬琳還挺心疼哥哥的，雖然讀了研究生，但是他比以前更忙了。據(jù)說他還要兩頭來回跑，時刻聽從老部隊的召喚。
    他過得忙忙碌碌的，喬琳時常忘記他是一個視力有障礙的人。他剛來北京的時候，姐姐還勸他再做一次手術(shù)，說不定視力還能恢復(fù)一些，但是喬楠拒絕了。
    喬璐問他為什么，他老老實實地說道：“怕疼。”
    ……
    喬璐忍不住捶了他一頓。
    不過玩笑歸玩笑，喬楠確實是忙到?jīng)]有時間做手術(shù)。姐姐雖然給他打聽了很多醫(yī)院，但在他聽來，那些醫(yī)生都是在給她畫大餅。喬楠覺得，雖然右眼前面還是霧蒙蒙的，但是于日常生活無礙，暫且不做手術(shù)也罷。
    更何況，他經(jīng)歷了那么多痛苦，每次都是滿懷期待地從麻醉中醒來，但每次都以失望告終。
    那種失望，他真的不想再經(jīng)歷了。
    喬琳很快就要在網(wǎng)上填報志愿了，她搜集到的情報也越來越多，但大多都是沒有用的情報。她想報考一位崔老師的研究生，可是，網(wǎng)上不公布參考書，也沒有學(xué)姐考進去過，也不知道該問誰。
    喬琳要想考翻譯專業(yè)，無異于摸著石頭過河。她有可能過河成功，也有更大的可能被河水沖走。
    簡言之，她的挑戰(zhàn)，很容易就會變成作死。
    她以為家人們尚且不知道她的目標(biāo)，還在暗自慶幸。但她的室友們很早就知道了，聽說了她考研的難度之后，室友們也倒吸一口冷氣，勸她冷靜再冷靜。
    慕容還為她憤憤不平：“其實我覺得保送的名額應(yīng)該給你，不應(yīng)該給劉積極。不過你一向爭不過她，你也沒那個野心跟她爭。”
    喬琳蔫蔫地回答道：“她保送的專業(yè)，我又不想去，我是想學(xué)翻譯的。”
    同樣是考研，同寢室的張巧就報了一個雖然有一定難度，但努努力還是可以接近的學(xué)校。她是跨專業(yè)考的，但是有足夠的復(fù)習(xí)資料，她也挺努力的，可以說是十拿九穩(wěn)了。
    喬琳苦惱得睡不著覺，跟兩個死黨交流過。她趴在桌子上，長發(fā)鋪滿了半張桌子，她哀嘆道：“我是不是自不量力？”
    對面兩人一致?lián)u頭，徐娜還說道：“其實北大也沒有你想象得那么遙不可及，你已經(jīng)長得足夠高了，只要再踮起腳尖，就能摸到它了！”
    喬琳抬起頭來，呆呆地說道：“其實，我還是有一點野心的，我就特別希望自己能成為別人口中的那種學(xué)姐。就是說，咱們在高中的時候，常常說，我認(rèn)識一個學(xué)姐，超級牛！……你們倆都是，但我不是。”
    徐娜就不用多說了，從小到大的閃光少女。趙琳琳逆襲之后，也成為二中的一大傳說，多了很多小迷妹。
    趙琳琳鼓著腮幫子說道：“你不要總是妄自菲薄，你早就是‘有名的學(xué)姐’好嘛！當(dāng)年腿上長腫瘤了，還能拿一個省健美操第一名。高三缺了小半年，還能考上一個不錯的一本……你也是別人口中的學(xué)姐啊！”
    喬琳嘿嘿地笑了，不好意思地?fù)狭藫媳亲印Ｚw琳琳從包里取出一個帆布包來，說道：“這是我做的，感覺你上自習(xí)用得著，拿去吧！”
    帆布包做得很簡單，就是純白的底色，用紅線勾勒出“必勝”兩個字，還貼上了一個卡通小牛的布貼。
    上高中的時候，兩位死黨就曾合伙送給她一件“要么跳舞要么死”的T恤，現(xiàn)在趙琳琳已經(jīng)不用委托別人做了，她完全可以利用周邊的資源搞定。
    喬琳愛不釋手，徐娜則怒目而視：“為什么只有喬琳的，沒有我的？”
    “啊……時間緊迫，還沒來得及做，喬琳比較需要嘛！”趙琳琳又跟喬琳說道：“加油哦！爭取明年成為徐娜的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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