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城回家,我把想去“中興市場”賣衣服的事情和媽媽一說,媽媽很是支持:“正好劉軍也沒工作,你也象麗娟二嫂那樣,劉軍去進貨,你專管賣衣服。要是做好了,以后海歐讀高中、大學(xué)就不用愁了。”
有了目標,日子過得更快了,春節(jié)轉(zhuǎn)眼就在眼前了。在外打工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回家過年,原先幾近“空巢”的村子一夜之間熱鬧起來,幾乎每天都有人回家。這些人一回家就走親訪友,酒桌和麻將桌也如雨后春筍一般地冒了出來。
自從我爸那38人遇難后,現(xiàn)在村里的男人幾乎不到煤礦打工了,他們多去做建筑工。但做建筑工沒有煤礦工錢多不說,倘若跟的工頭不好,工錢就不容易拿到。所以,很多沒拿到錢的男人,回到家里不免有些灰頭灰臉。
和男人相比,女人要好得多。很女人和我剛回家時一樣,衣著雖不緊跟潮流,卻也嶄新光鮮,引得村里幾個沒有外出的大姑娘小媳婦羨慕不己。特別是有兩個女孩子,打扮得異乎尋常的入時,出手也很大方闊綽。我知道,這兩個女孩子無疑是在外面混得很好的。別人的風(fēng)光更襯托出自己的不如意來,倒白白落得個壞名聲。一想到這里,我心里就不是個滋味。
很快又有消息傳來,這兩個女孩,一個是在外面“賣豬肉”,另一個是被男人養(yǎng)起來。一夜之間,這消息象長了腳一樣,迅速傳遍全村乃至十里八鄉(xiāng)。雖然我不太清楚消息來源是否真實,但這緩解了村里人對我的議論,我稍感松了口氣。
每年的八月十五和春節(jié),無論新舊女婿,都要向老丈人家送禮的,名叫“送節(jié)禮”。因為這是我家第一次有人送節(jié)禮,所以媽媽早早就盼劉軍來了。
第一次送節(jié)禮,禮品自然豐盛。豬肉、魚及各式補品,高高地堆在劉軍的自行車上,搖搖欲墜。我媽遠遠地看到了,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趕忙叫海鷗去迎接。
我家同族的一些伯伯、叔叔及堂哥堂弟,也都從外面打工回家了。按照規(guī)矩,我媽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把他們都叫了來。名義上是陪劉軍,其實是介紹大家熟悉一下,免得都成親戚了,以后見面還不認識,鬧出笑話。
這個時候,女人是不上桌的,家里也來了很多大娘嬸嬸堂姐堂妹,我跟她們一起燒燒火做做菜。這些都是我的親人,女人們在一起唧唧喳喳,男人們在一起推杯換盞。望著灶間跳躍的火光,火光映紅了我的臉,我覺得這一刻,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媽媽不再指揮我們向酒桌上端菜了,男人們一邊談?wù)撝谕饷娴狞c點滴滴,一邊不停地喝酒。喝著喝著,舌頭便大了,于是有的大笑,有的大哭。劉軍不是太能喝酒,但被我那幾個刁鉆古怪的堂哥堂弟灌得東倒西歪的。新女婿上門都要經(jīng)過這一關(guān),媽媽怕他酒醉出丑,趕忙叫弟弟扶他回房休息。
男人們從酒桌撤下去后,女人們將男人們吃下的殘羹冷灸熱了熱,又炒了幾個家常菜,邊吃邊談,很是熱鬧。
飯后,媽媽沏了杯濃茶,含笑讓我給劉軍送過去。我端茶進了屋,想到這個躺在床上的男人,將是我相伴一生的丈夫,不免有些激動。聽到腳步聲,劉軍便睜開眼,看到是我,他很不好意思,趕忙坐了起來。
這樣的夜晚,單獨和一個男人呆在房間里,我不由得緊張起來,慌亂地把茶杯遞給他:“這是我媽給你沏的,喝了醒酒。”
他用手接了,連聲說:“謝謝,謝謝。”
按照風(fēng)俗,若送了節(jié)禮,又見過女方的家人,關(guān)系就會穩(wěn)定下來,很快便會談?wù)摷蘖恕km然我對他并不了解,也談不上愛與不愛,但我好想找到一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然后安定下來,好好過日子。
剛才接茶杯的時候,他不小心碰了一下我的手指,我當時心中一動,并沒有把手指拿開。他卻好象沒感覺到一樣,神情鎮(zhèn)靜地接過茶杯。雖然我有過一次經(jīng)歷,但兩個人在一起時不能太主動,這是媽媽一再叮囑的。不過二十五歲的劉軍,本應(yīng)是熱情如火的年齡,又是在酒醉的夜晚,竟我的手都不拉一次,這未免讓我有些失望。
這幾年,艱辛的生活讓我早早懂得世事的艱辛,也造就了我一顆敏感而脆弱的心。別人對于我,哪怕一個眼神的輕視,一個動作的懈怠,都能讓我捕捉到。而此時,我就從他一連串不經(jīng)意的眼神和動作中己經(jīng)捕捉到,他對我,是忽冷忽熱,是患得患失。
喝完茶,他把碗放在桌邊,和往常一樣,他的目光掠地我的頭頂,望著別處,竟一句話也不說。房間靜得讓我窒息,我站在那里,非常尷尬,只好拿起碗,逃也似地走出房間。另一個房間里,我的親人們還在熱情洋溢地談?wù)撝鴦④姡務(wù)撝业幕橐觯覅s感到意興闌珊,一個人偷偷溜出院子,無助地斜倚在房間后面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樹上。
我知道,倘若男人對屬于自己女人并不親近,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方面是過份的拘謹和守舊,另一方面是根本對那個女人不感興趣。但從和他僅有的一次談話中,他似乎并不是一個拘謹和守舊的人。那么,只剩下后面一個原因了,那就是:他根本就不喜歡我。
這個想法讓我沮喪。倘若真的如此,那么,我在村里的名聲,就是雪上加霜了。想著我所經(jīng)受的一系列磨難,我不由得潸然淚下,淚水流進脖子,非常冰冷。一陣寒風(fēng)吹過,我不由自主地打個了寒顫。
這時,我聽到院內(nèi)人聲嘈雜,肯定是我的親人們各自回家了。媽媽焦急地叫著我:“海燕,海燕。”
我知道她是叫我回去送劉軍,但想到劉軍那淡然而疏離的目光,我便假裝沒聽見。直等到人聲全部遠去了,我才回了家,落得媽媽好一陣埋怨。
望著媽媽堆滿笑容的臉,我感到非常內(nèi)疚,實在不忍心把內(nèi)心的擔(dān)憂告訴她。我沮喪地想,過了年再說吧,過了年,按照本地風(fēng)俗,娘家要接出了嫁的女兒回家過一段時間。如果是女孩未婚但確定戀愛關(guān)系的,男方則會接女孩到家里玩一天。如果劉軍過年后會來接我,那就說明是我多心了。
我暗暗祈求:但愿是我多心了。
因為有了心事,我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夜,直到快天亮了才勉強睡去。本想睡個懶覺,誰知,媽媽卻早早把我推醒:“快起來,今天輪到我們家給王奶奶送飯了。”
我驚訝地問:“王奶奶?就是那個住在村外的五保戶嗎?她快八十了吧,身體不是一直很壯嗎?我在家時,她還能自己打水做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