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如年的房里出來,趙淵便讓祁無名和常福去將驛站的人和東西全都搬來了客棧。</br> 反正他已經見了趙暉燁,行蹤沒什么好隱瞞的,也不再遮掩,直接花三倍的銀子將整家客棧都給盤了下來。</br> 而他就住在她隔壁的屋子里,好像只是隔著一堵墻,他都能更加的安心。</br> 趙淵一向睡得晚,這會洗漱之后就坐在案桌邊拿出了懷里貼身放著的荷包。</br> 荷包里面放著沈如年送他的一串銅錢,還有今日新得的珠花,他小心翼翼的放在掌心賞玩著。</br> 原本他只能每日睹物思人,如今他終于能再次見到她,想起她的眉眼她甜軟的聲音,都讓趙淵心潮涌動。</br> 尤其是方才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這種血脈相連的感覺更讓他渾身發燙。</br> 燭火映照下,趙淵的臉上似乎有淡淡的熒光,柔和又俊美,若是此刻沈如年看見,定是要說句好看。</br> 常福正巧進來送茶水,順便問明日的計劃,結果進屋就見陛下坐在桌前手里拿著什么東西,正對著燭火在發呆。</br>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他好像看見陛下的臉有些紅。</br> 明明方才只吃了一碗餛飩,晚膳時也沒喝酒啊,怎么就臉紅了?該不是中了暑氣吧。</br> 常福有些焦急,心里就在盤算,明日路上定要備些冰。</br> 正這么想著,趙淵聽到動靜就收起了手中的東西,吩咐他出去交代,明日他們將與越王的人馬一起進城。</br> 常福愣了愣,她們一開始的計劃是潛入城中,然后再尋人,如今沈主子已經找到了,怎么還要跟著回去?</br> 難道陛下是打算要把人帶走的同時,順便把趙暉燁一窩端了嗎。</br> 好像也不是不行!陛下果然是陛下,想法不是他們能揣測的。</br> 第二日一早,兩邊的人馬都準備好了,正要啟程。</br> 那邊劉知縣滿頭大汗的急匆匆跑了過來。</br> 之前趙淵對知縣宣稱自己是身負皇命的欽差,反正不管如何都是劉知縣需要討好的人。</br> 原本他們這小城小鎮就沒什么大人物來,因為險些出了搶匪之事,他已經怕的要收拾東西跑路了,沒想到這位祖宗還沒送走,又來了越王。</br> 越王在封地那可就是統治者的存在,一聽說越王駕到,整個人都嚇得瑟瑟發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從床上起來。</br> 還不等他想怎么討好越王,那邊衙役就來報,被關著的那個三兩跑了!</br> 這個三兩實在是個不好對付的,而且極其擅長偽裝,他們之前都認為她是被那伙人給騙著一塊行偷騙之事,后來才知道她是主動的加入他們。</br> 而且很多時候是她在主導這些事情,她也根本沒有受制于人,這次更是毫發無損的從牢里給逃了。</br> 祁無名皺著眉,將這個消息報了上去,趙淵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br> 那伙人里只留下了一個三兩,其他人都給處死了,留著她的命是因為沈如年喜歡她,沒想到居然還讓她給跑了。</br> “爺,是屬下辦事不利,屬下這就去將人尋來。”</br> 趙淵沉思片刻,交代了祁無名幾句,便讓他獨自一人離開了。</br> 而那邊沈如年也已經由靈鵲扶著上了馬車,劉知縣則是諂媚的在趙暉燁面前奉承,“下官竟然不知王爺駕臨,有失遠迎還望王爺恕罪。”</br> 趙暉燁應付著劉知縣,卻一直在留意著趙淵這邊的動靜,自然也看到了祁無名離開。</br> 趙淵帶在身邊的這些侍衛,是禁軍中身手最好的一隊,其中最為厲害的便是這個祁無名。</br> 若說真要對趙淵下手,那第一個要除去的便是這個祁無名,昨夜張燚就提起了此事,他也正在思索,如何能將趙淵一網打盡,沒想到祁無名就先主動離開了。</br> 這將為他免去不少的麻煩,可趙淵派他去做什么呢?</br> 正打算讓張燚去查查此事,便見趙淵騎著馬朝他們靠近,兩面寒暄了一通,就準備要啟程。</br> 沈如年坐在馬車內正無聊,聽見他們的說話聲就掀開了簾子,一眼便看見了人群中最打眼的人。</br> 趙淵今日穿著一身鴉青色的便裝,腰間綁著暗金紋的錦帶,隱約間還能瞧見那個掛在腰間晃動的荷包,如此簡單的打扮,反而更能襯得他從容與英姿。</br> 說來也是奇怪,她并不是個很在意別人外表的人,她一直覺得長相和內心是沒有關系的,就像她親爹長得儀表堂堂,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真小人。</br> 好看她會多看幾眼,但也不會因為長相普通丑陋就不與他交好。</br> 要說好看,叔父也是溫潤玉如的百里挑一的長相,她也覺得叔父俊美不凡,卻從來不會覺得心跳的很快。</br> 可每回看到趙淵她都會忍不住的心跳加速,就算嘴上罵他流氓,可心里卻并沒有討厭他,甚至與他對視的時候還會偷偷的臉紅。</br> 沈如年在心里懊惱,她怎么也變得這么膚淺了。</br> 剛低著頭準備坐回車里,就感覺到車壁被輕輕的敲了敲,她睜著大眼睛奇怪的抬起頭,就看見了眼前的趙淵。</br> 剛剛還在心里想他,他就突然出現,沈如年有種做壞事被發現了的感覺,心虛的舔了舔下唇不敢去看他的眼睛。</br> 趙淵漆黑的眼眸里透著些許的笑意,她這個樣子和歲歲一模一樣,每回歲歲做壞事,也是乖順的不敢抬頭,原來是隨了主人。</br> “我給你準備了果脯,你嘗嘗。”</br> 趙淵知道她喜歡吃這個,連夜讓常福去全城的找,今早又每種試過去,挑了他覺得她會喜歡的幾種,用小瓷盒裝好,就算天熱也不容易化。</br> 沈如年原本還想放下簾子,一聽見有果脯眼睛頓時亮閃閃的,不僅腦袋探了出來,就連上本身都倚在窗子上,看的趙淵心頭一緊。</br> “你別動,我給你送進來。”</br> 沈如年還很好奇這要怎么送,就見趙淵雙腿一夾馬腹整個人就跳到了馬車上,掀開簾子走了進來。</br> 馬車很寬敞,坐三四個人都綽綽有余,靈鵲正坐在一邊伺候沈如年,可這趙淵一進來,她瞬間就感覺到了壓力。</br> 靈鵲驚慌失措的回頭看沈如年,“姑娘,這,這不合規矩吧。”</br> 昨夜沈如年被大夫查出有孕的消息,她們這幾個丫鬟真的是傻眼了,第一反應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越王的。</br> 而且大夫說她有孕三個多月了,和越王帶她回來的時間也很契合,難道是因為孩子在先王妃病逝的時候有上的,所以才一直沒有對外公布沈如年的存在?</br> 若是真的,那這可是越王的第一個孩子,正當她們想著要如何好好照顧這位未來的王妃,趙淵就闖了進來。</br> 拉著沈姑娘的手,蹲在床榻前,那情深的模樣讓她們又傻眼了,這孩子到底是誰的?</br> 再看今天他如此細心妥帖的樣子,靈鵲心里疑問就更大了,這孩子難不成是眼前這位大人的?</br> 沈如年才不管規矩不規矩的,她的眼里只有那罐果脯,一想到那酸酸甜甜的果肉她都快要流口水了,只想讓趙淵坐進來。</br> “馬車很寬呀,再坐一個人也沒有關系吧。”</br> 趙淵喜歡看她露出各種表情,這會就像只貪吃的小貓,眼睛都要瞪圓了,看得他只想抱進懷里好好的揉揉腦袋。</br> “我與你們姑娘有事要談,你先出去。”</br> 靈鵲很是糾結,她是趙暉燁派給沈如年的貼身丫鬟,不僅是因為沈如年得罪不得,也是因為她相處起來確實很舒服,她是發自內心的喜歡這位姑娘。</br> 她這云英未嫁就有了孩子,如今還與陌生的男子如此親密,靈鵲害怕王爺會被活活氣死。</br> 靈鵲的眼睛在兩人之間打轉,既不敢讓趙淵進來,而對上趙淵陰鷙的神情又不敢讓他出去,實在是為難的很。</br> 正在此時,敷衍完劉知縣的趙暉燁駕馬過來了,一眼便瞧見了站在馬車上的趙淵,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br> “這是怎么了?”</br> 靈鵲見到趙暉燁像是看到了救星,“王爺,這位大人突然上了馬車,奴婢也不敢阻攔。”</br> 趙暉燁雖然在笑,可眼里沒有絲毫的笑意,握住韁繩的手指更是生疼,趙淵這是在給他下馬威,宣誓他的所有權?還是想要激怒自己。</br> 可不等他開口,趙淵便慢條斯理的道:“小侄連日趕路疲憊不堪,想要借叔父的馬車同行,想必叔父不會如此小氣吧。”</br> 趙暉燁一口氣堵在胸口郁結難發,他那張臉就跟吃了仙丹似的光亮,還好意思說自己疲憊不堪?</br> 他堂堂北趙天子不騎馬要和女子似的坐馬車?不僅如此,最后還要諷刺他一句小氣,這簡直是可笑。</br> 趙暉燁以前只知道趙淵詭計多端深諳算計,今日才知道他還足夠的不要臉。</br> “你我之間借這一字就太過言重了,賢侄若是需要馬車,我再為你另備輛舒適的馬車,也免得狹小擁擠。”</br> 趙暉燁說的冠冕堂皇,趙淵卻不接招,“不必麻煩,這輛就很好,我很喜歡。”</br> 他這兩個字的喜歡壓低了嗓音,蘇啞低沉,更像是對著車內的沈如年說的。</br> 不等趙暉燁回答,他就不再看他,而是直勾勾的看著沈如年,半瞇著眼嘴角微微勾起,“馬車內寬敞,不知能否容我坐下?”</br> 沈如年放在膝上的兩只手指不停攪動著,不管是誰被人這么看著都會招架不住,更何況這個人的目光還如此的深邃情長。</br> 她沒有說話,但挪動著身子往旁邊坐了坐,讓出了自己身邊的位置。</br> 想著那酸酸甜甜的果脯,又怕趙淵不明白她的意思,白皙的手掌在空位上拍了拍,“可以坐這里。”</br> 趙淵嘴角的笑緩緩的放大,回頭沖著趙暉燁刺眼的道:“既然沈姑娘都同意,那就更不必勞煩叔父了。”</br> 說完便大步的進了馬車,將布簾放下,隔斷了內外兩個世界。</br> 趙暉燁恨不得此刻就提劍殺了他,可他必須忍耐,趙淵是君他是臣,此刻還不是動手的機會。</br> 布簾隔絕了外界的紛擾,瞬間變成了一個靜謐的空間。</br> 四目相對,仿佛空氣中都交纏著彼此的呼吸,根本就沒人能阻隔其中。</br> 這讓靈鵲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明明馬車內是三個人,可他們的眼里都只有彼此,根本沒人在意她的存在。</br> 靈鵲是越王府的丫鬟,自然是效忠越王的,她作為奴才不明白主子們之間的糾葛,但她得替王爺守住沈姑娘。</br> “奴婢替姑娘打扇,姑娘若是覺得無聊,奴婢給姑娘讀話本吧。”</br> 她只能故意的裝作馬車內空間狹小的樣子,想要橫在兩人中間擋住趙淵的視線,但被趙淵漆黑深邃的眼眸看了一眼,就心底發寒的縮了回去。</br> 這位大人明明年紀輕輕,可不知為何給人的感覺卻比王爺還要凌厲。</br> 沈如年對此全然沒有察覺,還認真的搖了搖頭,“馬車這么搖晃你讀話本肯定也會跟著晃,我不聽了,反正傍晚就能到了。”</br> 趙淵眼底的寒意全被她甜軟的聲音給融化了,眼里只能看到她,“我有重要的事,要與你們姑娘說,你先出去。”</br> 靈鵲有些猶豫,這讓這位大人上車就很過分了,現在還要她出去,這兩人不是昨日才見,怎么就有重要的事了?</br> 她只好求助的去看沈如年,可沈如年還眼巴巴的等著果脯呢,聽趙淵說很重要的事,就好奇的歪著頭看他。</br> 趙淵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張嘴比了一個騙子的口型,沒想到沈如年馬上就懂了。</br> 是要和她說那個小騙子的事情呀,那真是非常的重要了,“靈鵲你坐外面吧,或者是后頭那輛馬車,等我們說完了再喊你進來。”</br> 他們后面還有一輛裝東西和給丫鬟坐的小馬車跟著,既然沈如年都開口了,方才王爺也沒拒絕,靈鵲也沒辦法,只好讓車夫停馬跳了下去。</br> 馬車內少了個人,頓時連空氣都清新了起來。</br> 趙淵在她旁邊坐下,將三兩的事情簡單的給說了,順便把果脯遞了上去。</br> 沈如年一邊吃一邊聽,眼睛全程瞪得圓圓的。</br> “她怎么這么厲害,那她跑去哪里了呢?”</br> 趙淵還以為她會難過,沒想到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她不在乎三兩跑走了,反而驚奇她是怎么跑走的。</br> 不過仔細想想這確實是她的性格,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至少她沒有難過也沒有失落。</br> 趙淵忍不住的自嘲兩聲,他是有些過于的敏感了,尤其是這次再見到她之后,唯恐何處做的不對會讓她受委屈。</br> 此生他還從未對什么人如此上心過,好似她的一顰一笑都掛在他的心上。</br> 只想把所有一切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的眼前,只要她能高興。</br> 沈如年彎著眼吃著果脯聽著故事,雙腿輕輕的搖晃著,其實馬車坐的她很不舒服,但她不愿意麻煩別人。</br> 可有了趙淵在身邊,她既不覺得這馬車顛簸,路途也不會無趣了。</br> 而且最奇怪的是,外頭艷陽高照悶得能熱死人,可馬車內卻格外的陰涼,還時不時的有風。</br> 等她一低頭,才看見趙淵竟然撿著靈鵲落下的扇子在替她扇著風,難怪她一點都不覺得熱,也不覺得悶。</br> 不知為何,她突然就好高興,看著眼前的人,好像他在發光一樣。</br> “趙淵,你怎么對我這么好啊。”</br> 不僅救她幫她,還給她打扇子,除了偶爾會說些讓人臉紅紅的話以外,他什么都好。</br> 趙淵手上的動作微頓,整個人都有些僵硬,好像只是沈如年這么一句話,就讓他渾身發麻,她對他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br> 他認真的看著她,聲音低啞發緊:“這不算好,我想對你更好。”</br> 好到,你不舍得離開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