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淵第一時間就制止了靈鵲說話,但還是將沈如年給吵醒了。</br> 她蹭了蹭腦袋低嚀了兩聲，揉著眼睛醒了過來,她自己是無意識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枕了趙淵的肩膀一路。</br> 還在心里想，今日的馬車坐的真舒服，就連睡覺都睡得格外的香,她不知道趙淵在身邊的后果就是，一抬頭鼻尖直直的撞到了趙淵的下巴。</br> 幸好她剛睡醒,動作也很緩慢，雖然撞著了并沒有很疼，只是把自己給撞清醒了。</br> 捂著發紅的鼻尖愣愣的看著趙淵，惡人先告狀道：“你怎么撞我的鼻子啊,我的鼻子都要被撞歪了。”</br> 或許是因為剛睡醒,她的聲音還有些朦朧,甚至帶了沙啞，聽著就像是委屈的撒嬌。</br> 趙淵也不反駁她，只是低聲的哄著她，讓她松手給他瞧瞧鼻子，“乖,我看看有沒有撞歪。”</br> 她的腦子也處在半游離的狀態，被他這么一哄還真的就松開了手,由著趙淵左右的看。</br> 沈如年的鼻子小巧高挺,鼻頭也是圓圓小小的,這會確實有些發紅,但看不出是撞得還是熱的。</br> 趙淵伸手仔細的看，連帶著沈如年也緊張了起來，難道真的撞歪了？那可不行，鼻子歪了得多丑啊。</br> 她屏住呼吸，聲音都有些發顫，“鼻子真的歪了嗎？那我不是要變成丑八怪了。”</br> 這么小心翼翼又可憐兮兮的聲音，簡直是讓人……更想欺負了。</br> “歪了也不丑。”</br> “誰說的，大家都不會喜歡丑八怪的。”而且還是個很笨的丑八怪，越想越覺得傷心。</br> 再加上她懷著孕，情緒格外的豐沛外露，顯得格外的低落眼睛都有些濕漉漉的。</br> 正當她難過的時候，就聽見頭頂趙淵的聲音響起：“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喜歡。”</br> 沈如年傻傻的看著趙淵，張了好幾次嘴巴都沒有發出聲音，她難道是睡懵了還沒醒，怎么連話都說不利索了。</br> 趙淵喜歡她這么傻氣的樣子，真實又可愛，他見慣了別人在他面前演戲，從不缺討好他的人，而這些人里只有沈如年是捧著一顆真心待他。</br> 想著這會確實該是用膳的時候，就仔細的問她：“餓不餓？我讓常福準備了你喜歡的小包子，還有湯和水果，都是一路溫著的，隨時等你醒了吃。”</br> 沈如年的眼睛亮晶晶的，搗蒜似的連連點頭，這會也顧不上趙淵說喜歡她的話了，吃的比較重要。她其實早就餓了，只是靈鵲每回問她的東西她都不想吃。</br> 她是個不喜歡麻煩人的性子，不管在王府還是在外頭，給她準備了什么她就吃什么，不想麻煩別人。</br> 王府的廚子為了討好她，她哪樣菜吃得多，就重復的做相似的菜，直把沈如年吃的瞧見了都怕為止，更是從前段時間起吃什么都覺得沒胃口。</br> 那會她還不知道自己是懷了寶寶，就以為是同樣的東西吃膩了沒有食欲，她又不好意思跟他們提要求，只能默默餓著，偶爾有食欲了才會吃些。</br> 前幾日是她胃口最好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可也就是兩頓過后，靈鵲送來的又是她不愛吃的。</br> 不過趙淵說的小包子她喜歡啊，光是想著皮薄肉多的肉包子她就饞了。</br> 果真是只小饞貓，歲歲就是隨了她的性子，趙淵發燙的手指輕輕的點著她的鼻尖，“我讓常福送進來。”</br> 小包子裝在小屜子里，還是熱乎乎冒著白煙的，沈如年一見到就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抓，沒注意就把自己的手指給燙著了。</br> 看得趙淵眉頭緊鎖，“慢些，沒人會跟你搶，燙著哪里了？給我看看。”</br> 沈如年有些心虛，生怕會被說道，趕緊把手指往耳垂上搓了搓，然后才攤著給他看，“沒有燙著，我吃包子經驗豐富著呢。”</br> 然后跳過趙淵的手掌，撿回方才被她丟回屜子里的小包子，對著猛吹了兩口，就往嘴里塞。</br> 包子很小個，正好一口一個，沈如年吃的高興，趙淵看著也高興。</br> 只是吃的有些急，燙著了嘴唇，沈如年這才想起來方才她為什么會醒過來。</br> 就納悶的低喃了兩聲，還去問趙淵：“你覺不覺得我們的馬車里有小蟲子啊。”</br> 趙淵奇怪的四處看，他一直都在給她打扇子，按理來說應該是不會有蚊蟲了才對，他倒是有宮內御醫配的香囊，里面放著驅蟲的藥材。</br> 可沈如年懷著小寶寶，還不知道這些味道重的藥材能不能給她用，他便自己打扇子。</br> 仔細的看了一圈，擰著眉搖了搖頭。</br> 然后他就聽沈如年嘟著小嘴悶悶的道：“難道是我做夢嗎？我總感覺睡著的時候有小蟲子咬我的嘴巴。”</br> 說著她還伸手摸了摸，手邊沒有銅鏡還拉趙淵幫她看，“趙淵，你幫我看看，有沒有被咬過呀，那個感覺特別的真實不像做夢。”</br> 看著沈如年被他親過之后嬌艷的唇瓣，趙淵的臉色變得極其古怪，咳了兩聲說著違心的話：“沒有，大約是你在做夢。”</br> 說完就迅速的偏過臉去，不再看她，心中卻在想，若是能一親芳澤做小蟲子倒也不錯。</br> 沈如年見問不出來，也只能當做是自己做夢，吃了一屜的小包子又喝了骨頭湯。</br> 趙淵原本打算吃點干糧省事，但見她吃得香，被帶著有了食欲，也跟著吃了一些，味道確實比想象中的要好。</br> 等他用完，沈如年已經滿足的長出一口氣，正靠在軟墊上面舒服的摸著自己的小肚子。</br> 趙淵也忍不住的盯著她的肚子瞧，她瘦，三個月還沒怎么顯懷，此刻肚子還看不出什么起伏，可就是這樣的小肚子里有他們的孩子，真想摸一摸。</br> 外面趙暉燁駕馬到了馬車邊，“如年，要不要下來透透氣？車內太過悶熱，小心中了暑氣。”</br> 要是吃東西之前，沈如年可能就聽話的出去了，可這會吃飽了就犯懶，尤其是這么熱的天，出去也不比車里涼爽到哪去。</br> 再說了車里還有人給她打扇子呢，她才不要動彈，就禮貌的拒絕了。</br> 從趙淵上了馬車起，趙暉燁的臉色就有些差，就像趙淵說的一樣，她是欽封的貴妃，就算失憶也是趙淵的妃子，他沒有資格插手兩人的事。</br> 更何況沈如年還懷了趙淵的孩子，故而兩人獨處他也只能心中冒火，但卻什么都做不了。</br> 被沈如年拒絕，他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在趙淵出現之前，沈如年對他都很敬重，就算他知道這不是情愛，只是對長輩的敬愛，他也覺得可以慢慢改變她。</br> 但趙淵出現后，她就開始拒絕他，這讓趙暉燁有些無法接受，憋著火換了個人使。</br> “賢侄，馬車狹小坐兩個人有些擁擠，我替你另備了一輛馬車，坐著更舒適些……”</br>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趙淵打斷了，他冷淡的道：“擠有擠的好，就不勞煩叔父了。”</br> 趙暉燁就知道他會這么不要臉，也不再勸他，又去問沈如年，“既然賢侄不愿意移步，放著也是空著，不如，如年你坐過去吧，車后箱還放著冰，隔著車廂也能有涼意。”</br> 聽見有冰，沈如年就心動了，她總不能一直讓趙淵給她打扇子吧，那他多累啊。</br> 就乖乖的說好。</br> 趙淵這才知道他是被趙暉燁給擺了一道，先是故意問他要不要過去，得到否定的答案再問沈如年。</br> 他很了解趙淵的性子，趙淵是自尊心極強極自負的人，既然已經說了不去，便不可能打自己的臉。</br> 果然趙淵沒有說話，靈鵲就扶著沈如年下了馬車。</br> 這和趙暉燁所預料的一樣，可沈如年還記得方才趙淵給她扇了一路的事情，覺得趙淵坐在這么小小的馬車里很可憐，那邊可是有冰呢，不用自己打扇子了。</br> 想起方才趙淵說更喜歡和她擠，紅著臉試探的問了一句，“趙淵，你要不要和我去坐大車子。”</br> 好像是怕他不愿意去，她又連忙的補充：“那邊有冰哦。”特別像是哄小孩子的口吻。</br> 趙暉燁以為趙淵是不會松動的，以他對趙淵的了解，他可能確實在意和喜歡沈如年，但他更在意自己的臉面。</br> 可沒想到的是，她的話音剛落下，修長蒼白的手指就撩開了布簾，高大的身影就從馬車內走了出來。</br> 他如墨般漆黑的眼眸只看著沈如年，緩緩的開口道：“好。”</br> 趙暉燁：……</br> 怎么和他想的不太一樣？趙淵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要臉了，感情他忙里忙外的準備了新馬車和冰，全都便宜了趙淵？</br> 趙淵下馬車路過趙暉燁身邊時，還低聲的沖著他道：“多謝皇叔的好意。”</br> 氣的趙暉燁連表面的溫和都要繃不住了，這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br> 接下去的一路果然舒服多了，車廂后面堆著一筐的冰，隔著車壁透到了車內，常福還準備了水果，既不燥熱還多了幾分舒適。</br> 沈如年睡了半日，這會精神也好了許多，坐在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趙淵聊天。</br> 以往都是沈如年說，趙淵負責傾聽，這次再見面之后，趙淵就有了些許改變，更準確的說，是沈如年離開后，他就反省兩人相處時，他有哪里做的不對之處。</br> 他不再是被動的聽她說，除了回應他偶爾也會挑起話題。</br> 比如這會沒人說話，沈如年沒事做就倚在車窗，好奇的想要往外看。</br> 趙淵不怕別的，就擔心外頭熱氣太毒她的身子弱，猶豫了片刻，才清了清嗓子，挑了個話題。</br> “你之前說是出來尋人的，是要尋何人？”</br> 有人和她說話，沈如年很懂禮數的把眼睛給收了回來，“我要找我的家人。”</br> 趙淵從未有過這種嘗試，甚至比他頭次殺人還讓他不自在，但真的邁出這一步又覺得沒什么，與自己喜歡的人說話，是一件讓人享受的事情。</br> 并且什么事情都讓沈如年主動也不好，他應該占有主動權才是。</br> 聽到沈如年說家人，趙淵思索了一番，很快就明白過來她要找的肯定不是沈德楠，而是余氏母子。</br> 他突然想通了，當初沈如年為何會被蘇傾羽所騙，又是為何會突然出宮。</br> 或許都與余氏母子的事有關，也就難怪沈如年會住在越王府，他一定沒有告訴沈如年真相。</br> 那日金鑾殿大亂之后，沈德楠被抄家革職，如今沈家當家的是余氏的長子余恒逸。</br> 其實余家起火都是趙淵設計好的，祁無名很早就發現有人暗中監視余家，并意圖不軌。</br> 若是直接將人接進宮就不能抓到幕后之人，可一直沒有動作又怕他們會受傷。</br> 趙淵便讓祁無名一直關注著余家，當日大火時，祁無名及時的將人救出，用死囚的尸體裝作是他們，讓其他人以為余氏母子已經出事，不會再把算計打到他們的身上。</br> 既能確保他們的安全，也能抓住幕后之人。</br> 至于余氏母子，一直都被祁無名小心的藏在別院里，趙淵還請了先生來教徐衡毅的功課。</br> 比起沈德楠來說，他更傾向于這兩個人作為沈如年的娘家。</br> 他沒有告訴沈如年，一是因為想要抓到幕后之人，二是如果沈如年知道余氏他們遇險，一定會鬧著要出宮，便有私心的瞞著她。</br> 果然大火之后，三方勢力便露出了狐貍尾巴，趙暉燁，孫氏以及蘇傾羽，另外兩邊的人馬發現大火之后都匆匆的離去。</br> 唯一留下勘查的是孫氏的人，趙淵這才能確定一直對余氏意圖不軌的是孫氏。</br> 沈如年出宮之后，趙淵便把火全都撒在了這些人身上，沈德楠念在是沈如年的生父留了一條性命，革職永不為官，至于孫氏則是入獄處刑。</br> 當然他也不能讓沈如年沒有娘家，救了余氏母子，他親自的接觸過，覺得這對母子淳善，多虧了他們才能讓沈如年平安長大。</br> 便想要抬舉他們二人，而且當時他已經將封后的圣旨放在養心殿，便賜封了余恒逸為永平侯，將原本的沈家改為了永平侯府。</br> 趙淵封賜一事是在他離京前不久，想必趙暉燁還不知道他們母子未死的消息，以為還能用此來哄騙沈如年。</br> 同樣的，現在他若是說余氏母子在京中，沈如年或許不會信，還不如給她一個驚喜，等停車休整的時候便讓常福去飛鴿傳信，讓余恒逸火速從京中出發趕來杭州。</br> 他給了趙暉燁好幾次機會，不管是圖謀江山還是沈如年，次次都觸及了趙淵的底線，這次必須將此人鏟除，不能再留后患。</br> 故而余氏母子還活著的消息暫時還不能告訴沈如年，若是趙暉燁知道自己的騙局被揭穿，或許會狗急跳墻提早下手。</br> 他才剛將祁無名派出去安排人馬，此刻還不能打草驚蛇。</br> 這會便柔聲的安慰沈如年，“一定會找到的，下次我陪你去找。”</br> 沈如年仰著臉笑的天真爛漫，“多謝你趙淵。”</br> 然后有些無聊的扯了扯他的袖子，“我又想睡覺了，趙淵你可不可以給我唱小曲，余媽媽每回都唱給我聽，我聽了就不困了。”</br> 趙淵：……</br> 這種東西他怎么會？可被沈如年亮亮的眼睛看著，又忍不住的心軟，過了許久才擰著眉無奈的道：“我讀詩給你聽。”</br> 小曲變成詩的話也不是不行，還能學到東西呢。</br> 沈如年就期待的點頭，趙淵想起之前教她讀書寫字的日子，低沉的聲音便從唇齒間滑出。</br> “云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br> 不知為何，沈如年竟然覺得這首聲律啟蒙很是熟悉，下意識的跟著他一句句的往下念。</br> 午后的微風拂過車窗，卷起布簾，從縫隙間可以窺探見另一番盛夏。</br> 車廂搖晃著前行，伴隨著的是小姑娘甜軟的撒著嬌：“我又忘了，趙淵你能不能再教我一遍。”</br> 回答她的是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不厭其煩的重復：“好，多少遍都可以。”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