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七流
按道理來說, 監考老師是不能玩手機,也不能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
但大學監考,畢竟不如中學那么嚴格。
教室內, 兩名教授一前一后站著, 個個低眉順目。
但如果有人敢作弊, 那他們也不介意金剛怒目。
前面一位姓許, 名宣, 暫時不教大一的生物。
后面一位, 是曾多次跑龍套的寇宇航教授。
許宣開始在考場內巡考, 在路過喬御的時候,身影頓了頓。
在別的同學還在對著第一頁的題抓耳撓腮的時候, 喬御竟然已經在做最后一道大題了。
燕京大學的期末考試, 絕對不是讓水貨來混日子的。
任何不努力的行為, 都會付出代價。年年都有因為掛科而被勸退的學生。
嗐, 不是說這人經常請假缺課嗎,怎么考試也這般厲害?
許宣繞了一圈,剛從講臺走回講臺, 喬御起身,交了卷子。
好家伙,這速度,簡直比抄還要快。
許宣低頭,凝視喬御的試卷。
他不是出題人, 因此不知道答案, 但大學生物還是不難的,在內心計算一下, 他差不多就能知道結果。
喬御的試卷,基本就是標準答案了。
許宣忍不住掏出手機, 和后排的寇教授嘮嗑。
寇宇航是全系出了名的脾氣好,熱心腸,大家有事沒事都喜歡找他嘮嗑。
許宣:老寇啊,剛才走的就是喬御嗎?
許宣說了句廢話,但是總該點個題。
寇宇航:是,這孩子我教的。天賦好,悟性高,有較強的自我管理能力,綜合水平極強,數學思維敏銳,理論知識翔實,我教書幾十年,第一次遇到這樣的。
一頓撲面而來的彩虹屁,讓許宣頓時被硌硬得夠嗆。
許宣:我聽說喬御和學校外面的社會人員組了個實驗室,也在做造血干細胞擴增?
許宣如今的實驗室掛靠在李院士名下,也做的造血干細胞擴增相關研究,剛從李院士那領到200來萬經費。
他這詢問,純粹屬于打探敵情了。
寇宇航:是啊,真是英雄出少年!
媽的,誰跟你聊這個的!沒看見我說的“社會人員”嗎?
許宣:還是要小心自家的學生被外面的人騙了。院上不管管嗎?
寇宇航:我聽說那個公司投資了好幾百萬呢,哪家騙子這么舍得花錢?
許宣:“……”
可惡啊,他氣得放下了手機。
許宣:喬御這個年紀,搞科研還太早了吧。
寇宇航:其他本科生不建議做學術是因為沒這個本事。喬御有這個本事,不讓他做,那我們成什么了?扼殺人才的惡毒教授?
許宣感覺自己有被內涵到。
許宣:這個課題好像和李院士的課題撞了吧?
許宣意有所指地說道。
寇宇航:確實。不過他搞他的,李院士搞李院士的。誰有本事,誰就先做出來。
寇宇航:再說了,全世界也不只有燕大這兩家在做造血干細胞擴增啊。洛杉磯大學都研究5年了,沒整出什么名堂,不也還在做?
寇宇航:之前哈佛醫學院有個實驗室,和芝加哥大學聯合做造血干細胞擴增來著,堅持1年燒了1000萬,失敗了。對了,李院士好像也研究了1年多了吧?有什么成績了嗎?
無形捅刀,最為致命。
許宣不是很想和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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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考試章程安排,喬御花了接近5天才考完試。
考完試的時候,還差2周過年。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算考得比較晚的了,結果沒想到宋天宇還要晚上幾天。
喬御也跟著投入到了實驗室內。忙,說不上很忙,就是總感覺還沒做什么,一個白天就過去了。晚上整理復盤,又發現實驗其實做了挺多。
2號實驗室還好,進行得較為順利。
然而張開偉那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才換課題還在磨合,出錯得相當頻繁。過了快半個月了,才剛剛搞明白怎么提取表面蛋白細胞。
實驗進度一卡再卡,讓喬御懷疑起自己設計實驗的能力。
就是這種情況下,他接到了宋天宇的電話。
喬御取下手套,到實驗室外接通了電話。
“我們考完了。”宋天宇似乎剛出考場,語氣里還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興奮,“喬喬!你現在在哪,我來找你。”
1月的燕京已經下過好幾場大雪,隨便哈一口氣都像是能結冰。
“我在2號實驗室。”喬御低聲道,“你在校門口等我,我來接你吧。”
喬御和王小明打了個招呼,交代完今天的工作就走了。
實驗室需要他,但是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需要他。
什么都需要他自己干,他招這么多科研員干什么,放實驗室供著?
外面還在下雨夾雪,喬御拿起傘,打車去了燕大醫學部。
雖然距離并不算遠,但是這天氣走路還真是夠磨人的。
宋天宇手插在羽絨服里,捆著圍巾戴著帽子,看見喬御的人影后隔老遠就開始招手。
傻里傻氣。
喬御驟然覺得自己像是接小朋友放學回家的家長。
100米開外就是一家開了暖氣的奶茶店,校門口就他一個人在傻站著等人。
喬御拍了拍他頭頂的小雪花:“下次到有暖氣的地方等我。”
在外面的時候,宋天宇總是非常克制。
他的手掏出來又縮了回去,回答:“好。喬喬,我訂好飛機票了,你還要回天海過春節嗎?”
雖然在實驗室內基本不用手機,喬御只有睡前才會和他說上兩句,但宋天宇依然知道,喬御實驗不順,最近也真的很忙。
他知道人忙起來是什么樣子,譬如他小學的時候,宋譯文就經常沒空。
宋天宇一張一張撕著桌子上的日歷,等父親周末回家。
因為宋譯文總跟他說“周末回來”,后來過了很多個周末,宋譯文也沒回來過,他也就不撕日歷了,反正不管是星期幾都一樣。
之前喬御答應過,等試考完,就一起回天海過春節。
宋天宇還記得,雖然有點怕喬御不記得了,但是不記得也沒關系。
反正自己也不會怪他。
“要回的,實驗急是急不出來。”喬御回答,然后順水推舟地把手伸進了宋天宇的兜里,“而且不是答應過你嗎。”
十指交握得十分自然。
宋天宇轉過頭看向了他,表情有些驚喜也有些意外。
喬御面不改色地回答:“手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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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御加班加點,終于在登飛機前,完成了造血干細胞擴增組織的3D轉錄圖譜。
幾乎是前后腳的時間,《自然通訊》的編輯回復就來了。
論文毫無疑問地通過了,并且就安排在下月刊。
測繪小分子蛋白的高分辨解析圖,說沒有技術含量是不可能的,但是說特別有技術含量,又總覺得不太得勁。
因此,喬御也沒好意思拿出來發朋友圈,只是告訴了幫忙的施文教授。
施文教授很是驚喜:“沒想到你動作這么快。不錯。寒假回家嗎?不回來清光給我打一下下手?”
指揮人倒是十分干脆。
喬御:“要回的。我媽媽一個人在天海,我不回去不放心。”
施文只好作罷。
倒是同為一作的張開偉知道了,歡天喜地發了朋友圈,讓許宣教授梗得吃不下飯。
一篇發表在《自然通訊》上的論文,其實是不值得許宣教授嫉妒的。
問題是如今高校,職稱和論文掛鉤,張開偉這論文一出,年紀也夠了,今年轉正有望。
讓同樣急需轉正的許教授感到一絲焦慮。
不能轉正教授,就只能是碩導,那就招不到博士學歷的科研狗。
倒是隔壁喬御,靠著撒錢招來兩個正兒八經的名校博士。
喬御和李院士研究了同一個課題,因為兩者差距過大,普遍沒人感覺這是在科研競爭。
甚至連李院士自己也嗤之以鼻,一笑而過。
唯獨許宣十分心神不寧。
他當初去山里支教,有天晚上突然心臟狂跳,疼痛難忍,不得不下山去看醫生。結果剛到衛生院就好了。
當天許教授沒回去,第二天才知道,他下山后,山里就開始下大雨,山路塌了,晚上還出現泥石流,淹沒一排老房子,自己支教的教室宿舍也在其中。
從此后,許宣就特別迷信自己的直覺。
因此,許宣也異常關注喬御的進度,特地吩咐了底下研究生,只要喬御一發論文,就來給自己打個報告。
一直到過年,基因實驗室都關門了,許宣也沒聽到什么消息。
他這才慢慢放下心來,覺得自己這次估計只是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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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工作狂喬御來說,愿意回天海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天海也有個實驗室,剛好可以用來和張開偉那邊的實驗進行對照。
1一號實驗室負責人是王晨,不是天海本地人,過年回家去了。
喬御猶豫片刻,翻出了宋天宇的聯系方式:“來實驗室嗎?”
宋天宇回答得很果斷:“來。”
別人約會都是電影院餐廳,要不然就是KTV網咖溫泉酒店。
就他倆,約會唯一地點是實驗室。
宋天宇對做實驗沒什么興趣,不過他喜歡看喬御。而且雖然是在實驗室,但是實際上大部分時間,他都沒什么工作。
喬御怕宋天宇覺得太無聊,干脆把實驗室的休息室改造成了生活區,放了游戲本和PS4。
他還沒開始動作,只是在實驗室思考怎么能有效提高他的工作效率。
喬御把張開偉發來的資料整理到一起,開始挨個對比分析,尋找原因。
按道理說,這種情況其實不用讓宋天宇特地過來的。
不復雜的實驗,喬御也完全可以獨立完成。
但就像是獨居的人,總是喜歡養寵物一樣。
……
……
休息室拉了窗簾,分不清白天黑夜,倒是很適合打游戲。
最近一日三餐都是靠管家送飯解決的。
要不是喬御不同意,宋天宇其實很想在這里開個廚房。在保溫盒里呆待過的熟食,無論如何都有些變味。
他正戴著耳機打魂斗羅,背后的門開了一條縫,又慢慢關上。
宋天宇說:“今天結束了嗎?等會兒,我把這關打完,馬上就——”
他的聲音突然卡在了嗓子眼。
因為喬御突然從背后抱住了他。
“喬喬……?”宋天宇取下了耳機,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頭詢問,“你沒事吧?”
喬御靠得太近了,讓他的手有些蠢蠢欲動。
喬御回答:“沒事,就是有點累,別動,讓我靠會兒。”
他從來沒有失敗,他也很難接受失敗。
哪怕笑得再溫和有禮,喬御也清楚,上輩子經歷養成的冷漠和傲慢已經在他的靈魂深處打下烙印。
然而最近的實驗,卻讓他隱約有了懷疑自己的念頭。
喬御清楚,這只是暫時的情緒。
可能是因為連軸轉得太累,可能是因為第一次發現有他想卻辦不到的事。
總之,他現在很疲憊。
對于喬御來說,宋天宇就是那只小貓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