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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餓鬼道二

    此地離青山關戰場還有些許距離, 云棠順著魔氣,從空中急速落下,落到一處山坳之中。
    此處山坳花紅葉綠, 環境清幽, 本是個世外桃源般的好去處,然而仔細一聽, 就能發現此地莫說鳥鳴,就連走獸的動靜都沒有。
    云棠走在山坳之間,樹葉忽然搖動幾下,她指腹微微抵開十獄劍——十獄劍的嗜殺兇殘之氣稍從劍鞘里透出來,山坳中本就幽靜的環境更變得死寂一般。
    比起人族修士知曉用房屋、火種等構建安全感, 這些以天為席、以地為被的妖獸露宿在野外,沒有其余手段可抵御危險,相對應,這些妖獸對危險的感知比某些修士強得多。
    十獄劍周身環繞的殺氣足夠讓妖獸膽寒, 伏著等待這些殺神離開。
    密密的樹葉叢中走出一個人, 黑衣烏發, 氣勢神秘凜冽,他抬起頭,面無表情, 目若冷鋒,整張臉美得極艷, 如玫瑰般旖旎, 卻又冷淡無比。
    這人端的是燕霽模樣。
    燕霽朝云棠伸手:“有事, 和我走。”
    就連那說話風格也像得很。
    云棠也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般,她把十獄劍插回劍鞘:“我感應到這附近有魔氣,我想查清楚再走。”
    燕霽并不高興:“愛姬, 你在拒絕我?”
    好霸道的語氣,太像燕霽了。
    愛姬這二字一出,云棠就更肯定自己心底的猜測,她看著不遠處那個極俊美的男人,眼底的冷戾也恰到好處,云棠睫毛一垂:“人家不能拒絕你嗎?你之前可不是這么說的,你說人家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你說人家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你都會給人家摘下來。”
    對面的‘燕霽’:……
    云棠說完便看對面那個燕霽怎么接話,她很想知道,對面那魔應該怎么用燕霽這張俊秀無比,但是隨時能黑化砍人的臉接她的話。
    對,云棠一眼就看出來,對面的燕霽不是真的燕霽,別說現在的燕霽還是一只貓貓,就說哪怕燕霽現在是人形,他要帶云棠去哪兒,也不會這樣——哪次燕霽不是直接把云棠帶著飛去目的地,一邊飛一邊看心情解釋。
    燕霽哪會這么等云棠慢悠悠走過去,他明顯沒那么好的耐心。
    對面的魔失敗在于,沒燕霽那么由心散發出的唯我獨尊的氣勢,不過也是,他不大敢靠近云棠,萬一被擅長近戰的劍修一戳,豈不是當場斃命?
    對面的燕霽沉默一瞬,終究維持高冷:“別鬧。”
    他伸手:“走,愛姬。”
    燕霽的皮囊完全稱得上無往不利,要不是他肉眼可見的兇殘,而且整日白天睡覺,一到晚上就來挖云棠和他一起去折騰楚月宗,窩在自己的殿內見不到人,門內喜歡他的女修應該見不得少。
    現在對面的燕霽用這招,明顯是出賣色.相。
    云棠道:“你怎么現在又叫我愛姬了?你明明答應過我不叫我愛姬,叫得更親密些。”
    對面的燕霽不知道云棠怎么忽然話那么多,他有些焦躁:“叫你什么?”
    云棠勾了勾唇:“叫我爹呀。”
    這話聽著就不那么像話,對面的燕霽已經在想他似乎暴.露了身份,他抬起頭:“胡言亂語。”
    竟然還想要裝一下。
    云棠道:“我怎么胡言亂語了,你那天晚上不是抱著我說,好人,你的命都是我給的,既然如此,你叫我爹又怎么了?你快叫,不叫的話,我可不和你走。”
    對面的燕霽有些焦躁,云棠的態度奇奇怪怪,他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想十獄君私底下居然這么傷風敗俗,還是該想他此時失敗,應該怎么辦?
    不……那人腦子里電光火石般想到一點,十獄君殺人的一個愛好。
    叫爹…他暴.露了。
    這人心念電轉,面上仍不動如山,想要做出自己并未發現的模樣,然而云棠面上的笑意越扯越開,十獄劍陡然出鞘,像是寒光一樣削向對面那人的面皮。
    “呲拉”一聲,面皮在瞬間破開,長劍飲血,云棠欺身而上,這般簡單的一劍,看起來并不怎么花哨,然而劍修需要什么花哨嗎?
    對面偽裝成燕霽的人眼看著要死在云棠手中,云棠的劍割開他喉管的剎那,他身上的肌膚忽然像是冒酸水一般,綠色的、帶著翻滾的氣泡,一滴濺到云棠衣服上,聽得一陣灼燒的噼里啪啦的聲音。
    同時,那人……不,那魔撕開身上的面皮,綠色的膿水傾倒下去,再用整整一張人皮這么一裹——看似把云棠包在面皮里。
    “十獄君。” 那人的手越發用力,那上面綠色的膿水濺到地面,他二人所戰之處,受膿水所賜,地面被腐蝕向下塌陷。
    那人聲線有些陰沉:“于劍術上傲慢,就是你應該付出的代價,也是我為你挖掘好的墳墓。”
    他準備的東西,一滴可就能殺死一頭成年龍。
    這人很明顯是千面魔君,昔日云棠以筑基修為對上獻魔人,偽裝成千面魔君時便提到了千面魔君殺人時最大的一個特點:他喜歡玩弄人心,讓人死于最親近之人之手,死亡,并不是死者的歸宿,千面魔君會給予他們無盡的痛苦,折磨他們的靈魂。
    千面魔君可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的偽裝能騙到同為十獄君的云棠,他所要做的只是等云棠發難近身,在云棠割穿他喉管,以為勝券在握的瞬間,以秘藥殺了她。
    他面上披著的是人皮,人皮底下是綠色的秘藥,云棠割開的喉管,則是千面魔君精心、以無數人的喉管才制成的假喉管。
    他想要云棠痛悔自負劍術,擅劍的十獄君,就應該是這種憋屈的死法。
    千面魔君褪下來的人皮在鼓動,就像是云棠化在了下邊。
    千面魔君享受著這一刻,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愉悅殺人犯,殺死云棠,這個十獄君,能帶給他更多舒適。
    “嗤——”千面魔君手底下的人皮突然呲拉一聲,像是被銳器劃開,一瞬間,云棠的劍尖就朝千面魔君的下巴而去,她身上一點綠色的膿液都沒沾到——要不是那個綠色膿液上有龍的氣息,云棠才不會在那兒窩那么久。
    她冷笑,一劍挑過去,挑到千面魔君的面前:“父死,子可要認賊作父。”
    她的劍尖上猛然張開異沼地獄,眸色極涼:“孤蒼渺現在是你爹?”
    千面魔君沒有云棠那么愛嘴炮的閑心,剛才他嘴炮是因為以為云棠死了,現在他處于弱勢地位,別管云棠是要當他爹,就是當他爺爺他都不帶搭理她的。
    千面魔君不知道云棠十獄劍意的古怪之處,只是從地獄張開一瞬間,他無數次從生死之間來回的直覺就告訴他:馬上,二人之間必定要見血一個。
    很明顯,見血那個是他。
    異沼地獄讓千面魔君的神魂如同置身于可怕的魔窟,如果要千面魔君選,這么多魔君當中最不想對上的就是云棠,與云棠那張臉無關,純粹是這種人殺起來沒勁兒。
    她的殺意和劍意全都非常純粹,讓千面魔君這種喜歡折磨人的魔找不到弱點——試想,要是千面魔君殺鳳凰游,擅長魅術的鳳凰游被毀了那張臉,餓鬼道的裂空肚里的東西被掏出來,死之前在他嘴旁放些東西……
    多美味啊,這些痛苦扭曲的靈魂。
    可惜這些現在都和千面魔君無關,他首先得想法子從異沼地獄里掙脫出來,他從這殺意中可得知,它的唯一目的只是殺人,殺了他。
    千面魔君絲毫不磨蹭,他的指頭插到脖子里,嘩啦啦——又一張人皮被他扯下,同時,里面迸射出紅色的鮮血,像是整個人被撕裂開一樣。
    異沼地獄里的劍風不變,人皮被瞬間割破,之后從千面魔君肚子里鉆出去的那個東西——也被劍風一層層剝下來。
    等到逃出地獄時,千面魔君大約損失了數十張人皮。
    云棠見到他居然逃出異沼地獄,微微抬眸,緊接著抬手,一道劍影急速飛向遠去的千面魔君,追著他的脊背。
    這道劍影大概率只能傷到他,而不能殺他,畢竟是個魔君。
    現在最重要的是另一項。
    云棠蹲下身,用劍尖撥弄地下的人皮——她的異沼地獄張開后,必須死一個人,現在千面魔君居然逃出去了,為什么能騙過嚴苛的異沼地獄?
    很快,云棠就知道原委。
    地上的人皮之中,除了已經被劍風刺碎的那些,還有些人皮微微起伏,發出類人的喘息聲,非常痛苦。這其中有老人、少年、女子的聲音……
    云棠瞬間懂了,千面魔君愛好偽裝,他的偽裝術天下一絕,但是如果論以假亂真,老人有老人的氣息,少年有少年的氣息,千面魔君干脆就把那些人殺了,剝了皮后還把人的神魂禁錮在皮上。
    他一個人背著那么多的皮和神魂,每日安寢,倒也不怕做噩夢。
    正是因為這些人皮中附著神魂,所以剛才人皮被劍風割開,這些人的神魂碎裂,才讓異沼地獄誤判,以為審判完成,讓千面魔君有了可逃脫的機會。
    云棠撫摸了一下十獄劍:“老伙計,你的眼光不大行。”
    十獄劍應聲翁鳴,顯然也對逃走的千面魔君耿耿于懷。
    異沼地獄可能會剎那誤判,但不會一直錯誤,現在,地獄明白過來,沒有罪孽之人身死,異沼地獄繼續張開,煌煌的殺意籠罩整個山坳。
    云棠手指纖長蒼白,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濃郁的鮮血沒被擦干凈,只是淡了許多,反而范圍更寬,襯著云棠如雪的膚色,如一個阿修羅。
    她的傷當然不是千面魔君打出來的,而是因為自身的劍意——地獄一旦生成,必定要死一個人。
    現在千面魔君逃了,云棠對異沼地獄的感觸更深,共罪也更加強烈,由此受傷。
    現在,她要把千面魔君給捉回來,以血祭奠異沼地獄。
    云棠擦干凈劍上的污垢,在山坳里朝著魔氣逃竄之氣而行。
    很不巧,她碰到了兩個人——青山關戰場的狀況在之前惡化,太虛劍府再次召喚宗門內的人,道藏真君等人研究對付魔人的辦法,研究出來后立即響應召喚,連帶著云河和云蘇氏也來了。
    他們一行人同樣碰到魔人襲擊,云河、云蘇氏以及幾個弟子跟著掉了隊。
    兩方人馬狹路相逢,不同的是,對面有幾十號人,云棠只有一個人,一柄劍。
    她現在膚色塞雪,一襲男裝黑袍,手上拿了一柄劍,最異常的是唇上的鮮血,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云棠的眼睛非常干凈,見到云河等人,微微歪頭。
    云河云蘇氏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她,云河喉嚨一動,不知道該怎么說——他現在對這個女兒的感官很復雜,那日見到她原本的喜悅,到后面她殺非煙的震怒,再連帶著自己也被傷了。
    云河本有千言萬語,卻也被云棠那日極烈的脾氣弄得有些怕,他嘴唇稍一囁嚅,沒說話。
    相比之下,云蘇氏可直接多了,她的養女蘇非煙被云棠傷到瀕死以續魂燈救命,她的丈夫也被戳了手掌,云蘇氏見到云棠雖倒也高興,但到底更憤怒些,她跨上前,指著云棠:“死丫頭,你跑哪兒去了?”
    云棠現在承受著異沼地獄的共罪,心情不佳,她瞬間抬眸,云蘇氏不知為何,下意識縮了縮。
    但她下一瞬又理直氣壯起來,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女兒,她怕什么?
    云蘇氏尖聲道:“你是不是個人吶,啊?你連你的爹都敢傷,你的師妹你更是恨不得想要殺了她,你怎么這么毒?你以為你干了這么多事,真能逃出懲罰,太虛劍府這關你就過不去,你啊,現在沒過好吧,看看你嘴上的血,在家里惡,在外面倒是慫,被人打成這樣,現在你好好想想,離了我們你是個……”
    什么玩意兒……
    云蘇氏話沒來得及說完,要趕路的云棠就抬起手,她的十獄劍一抬起來,不像其他時候,立即,云河云蘇氏等人就覺得心頭一堵,像是被可怕的威壓所制。
    云棠正要一劍把這群人給削開時,她又察覺到一股氣息——這次都不能只用飄渺的氣息來形容,來的魔明顯沒千面魔君修為高,云棠都能聽到他們的腳踩踏在樹葉上的聲音。
    “轟!”三個魔率領著幾百魔人來此,幾乎是一瞬間,就團團圍住云蘇氏、云河等人。
    他們剎那間扔出暗器,濺起一陣塵土。
    兩方人馬立時交火,云河率著弟子,倒也努力持劍抵抗,云蘇氏不過是丹藥堆成的金丹,她一劍刺出,被別人一峨嵋刺拐過來,連劍都飛了出去。
    “啊——”
    “莞晨!”云河大喝,想要去接住她,又抽不開身,目里焦急一片,所有人都抽不出手去幫云蘇氏。
    云蘇氏從云棠面前飛過去,她也害怕自己摔在地面上,下意識看向云棠——
    云棠沒動,她非常漠然地看著云蘇氏摔下去,甚至要不是這群人打得烏煙瘴氣,攔了她的路,她能立刻拔腿就走。
    云蘇氏從空中跌下去,她的心除了驚恐外還不由自主帶了些涼意——剛才那瞬間,云棠看她的眼神哪里像個女兒,比陌生人還不如。
    云蘇氏重重跌在地面上,摔得屁股開花。
    與此同時,魔人伸出繩子套在她身上。
    云河急得不行:“云棠,快救救你娘!”
    “你哪怕真的對爹娘有芥蒂,也要考慮考慮正道,我們死在這里,豈不是助長了別人的氣焰?”
    云蘇氏也尖身,雙腿在地上亂蹬:“救我啊死丫頭。”
    云棠陷入沉默,到底是什么促使他們開的這個口?她現在還站在這里是因為剛才在探查擅長偽裝的千面魔君有沒有混進隊伍。
    云棠查探到沒有千面魔君后,便要離開,這時候,一個大魔——似乎是負責此次抓捕行動的大魔姍姍來遲,他一飛下來,不像其他魔一樣認不得云棠——畢竟剛才抓捕行動發生得很快,還沒人注意云棠。
    現在這個魔一看云棠的臉,和她似乎心情不佳地握著劍,當即一凜,硬著頭皮:“您怎么在這里?”
    他馬上權衡利弊,這么幾十個人哪怕去做成魔人,也犯不上為此害得十獄君出手,使得他們全軍覆沒。
    那人道:“如果您有意向,這些人我們可以放……”
    云河、云蘇氏還有其余弟子猛然抬頭,都有些喜意。
    “不必,隨你。”云棠離開之前,聲音冷漠,她完全拒絕了救助這一群人,哪怕是舉手之勞也不愿意。
    云棠當然不愿意,云河、云蘇氏與她早已恩斷義絕,云蘇氏一口一個死丫頭,她剛才沒殺她都是因為云棠涵養好——畢竟在魔域那會兒,她也不是沒被罵過。
    一句罵就要殺人,她又沒瘋。
    但同時,救一個罵了自己,還理所應當認為自己要對她感恩戴德以德報怨的人,云棠也不傻。救助云河、云蘇氏不需要成本,但是開了這個先河,之后云河云蘇氏會放過她?能啃的包子誰不會啃?
    到時候云棠大概率會被煩得一劍親自戳死他們,然后她本就不堪的名聲還要更加不堪,既然是這樣,不如直接不救,能不能活看他們的造化。
    而其余弟子……云棠想來,自己也沒有什么一定要幫助他們的義務,她在太虛劍府那會兒,吃太虛劍府的飯,受太虛劍府的庇佑,所以做太虛劍府弟子應該做的事情。
    無論是獻魔人、還是魔域溫如風入侵,或者真武境妖獸,她未曾有一次沒有努力施加援手。那時,是因為她是太虛劍府弟子,但她現在不是,她只是魔域的十獄君,為魔,不需要那些。
    她離開太虛劍府時,只有林襄出手相助,云棠不認為自己應該對他們的命負責。
    云棠隨口拒絕了那位大魔的示好,這一點,云河、云蘇氏全都沒想到。
    尤其是云蘇氏,她簡直懵了。
    這還是云棠嗎?
    當初云棠雖然不怎么聽話,也不會說好聽的哄著她,但是她叫云棠去談話,云棠也還是去談了,可她現在是什么表現?
    她的親爹娘在她的面前要被魔給抓走了,她居然無動于衷。
    云蘇氏一時心冷,又非常慌亂,好像有什么東西脫離了她的掌控……她之前最怕的是蘇非煙因為云棠的存在和他們離心,但現在,怎么像是云棠和他們離了心?
    她可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血緣關系如何斬得斷?
    云蘇氏又急又氣,還想要說話,但是那個大魔心明眼亮,察覺出云蘇氏的意圖,生怕她惹怒這個殺神,趕緊命人捂住她的嘴巴。
    云棠從云蘇氏旁邊跨過去,鞋履不沾塵土,一點兒也沒望向她。
    她要去殺千面,其余人,此刻對她來說,比浮云還飄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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