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汐這個名字,第一次出現在葉翩然的生命中,是在1998年秋天。
那年,她15歲,剛剛考進三中,d市的重點高中。這里集中了各個學校的優等生,人人都削尖腦袋要上重點大學,她卻覺得郁悶。
葉翩然生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父母是省屬國營企業的職工。這個廠子位于d市城南郊區,規模很大,員工加上家屬有四五千人。葉翩然從幼兒園到初中,都在廠里的子弟學校度過。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她自得其樂。這兒有從小玩大的朋友,學校里的老師是父母的同事,看她的目光中充滿了疼愛。葉翩然學習成績不錯,年年被評為“三好學生”,作文還在全國大賽中獲獎,被大家視作“才女”。
原本她像一條清澈的小溪,跳躍而歡快。而三中卻似一個沉悶的池塘,死氣沉沉,泛不起一點波瀾。
在這里,葉翩然沒有可以說心事的朋友,被女生們排擠,變得很孤單,學習成績也直線下降。雖然她非常努力,每天晚上看書到十二點,就連課間十分鐘也在埋頭做題,但物理和化學兩門功課,還是從來沒有及格。
升入高中第一次期中考試,學校非常重視,大動干戈地分考場,把各班的同學打亂。葉翩然所在的高一八班,雙號的留在原來教室,單號則到隔壁七班去考。
按姓氏排名,葉翩然的學號是5號。考試前十分鐘,她背著書包,走進高一七班,找到自己的座位,便分秒必爭地翻開化學課本,臨時抱佛腳,搶記幾個化學方程式也好。
“楊汐,有2b鉛筆嗎?借我用一下,我忘帶了。”一個爽朗的男聲在她背后響起。
葉翩然懊惱地皺起了眉,把頭埋得更低,嘴里念念有詞。
“真有你的,陳晨,考試都忘帶鉛筆!幸好我今天帶了兩支。喂,接著!”
一支2b鉛筆扔了過來,身后的男生,連忙站起來接,手一伸,卻不小心扯到了她的頭發。
“哎喲!”葉翩然忍不住叫了一聲,回過頭,狠狠地剜了那個男生一眼。
“sorry、sorry!”陳晨連聲道歉,同時指了指她的右手邊,“筆是他扔過來的,不關我事!”
葉翩然下意識地望向那個叫楊汐的男生,高一八班的班長,老師寵愛的尖子生,連續兩次月考,他的數學和化學都是滿分。
楊汐并沒有看她,埋著頭很認真地在削鉛筆,對于這種狀況似乎見怪不見。他坐在靠墻的位置,午后濃烈的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在男生挺直的鼻梁上,鍍了一層金色的光亮。細碎的劉海覆蓋了額頭,兩道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長而濃密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那雙清亮的眼睛。
雖然葉翩然從不參與女生間的八卦,但也知道,楊汐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他不但成績優異,長相也很出眾。
期中考試是電腦閱卷,選擇題和判斷題都要涂到答題卡上,筆尖削成扁扁的,才好答題。楊汐削好鉛筆,抬頭間,接觸到旁邊女生羞怯的目光。葉翩然躲避不及,慌忙垂下頭,白皙的面頰染上一抹緋紅。
正不知所措,考試鈴聲當當響起。監考老師捧著厚厚一疊試卷走進來,站在講臺上,嚴肅地說:“請大家把有關化學的書和資料都交上來!我重申一下考場紀律,考試時不許舞弊,不許傳小紙條,不許交頭接耳……”
葉翩然展開試卷,第一道大題選擇題就讓她犯了難,十道題她只會做兩道,其他連看都看不懂,不知道要套用哪個化學方程式。
煩惱地咬著筆桿,偷偷地轉過視線,去看坐在右手邊的楊汐。他低著頭,唇角噙著自信的微笑,2b鉛筆流暢地在試卷上涂著,很快就做完了十道題。
真是不公平,他答得這么輕松,而她只能對著試卷干瞪眼。她第一次痛恨自己在“數理化”方面是個白癡。
兩天后,教化學的班主任高老師,將葉翩然單獨叫到辦公室。一進門,就把化學試卷丟在她面前:“葉翩然同學,你看看你這次考了多少分!”
她膽怯地接過試卷,看見一個觸目驚心的數字:“48”。而桌上的另一張試卷,姓名一欄寫著:“楊汐”,分數是“100”。
“你最近成績退步得很厲害,跟中考相比一落千丈。照這樣下去,你是考不上大學的。回去好好反省吧!”她的心陡然一沉,羞愧的淚水順頰流下。
拿著那張化學試卷,葉翩然慢慢走回教室,感覺前路茫茫,一片灰暗,陷入從未有過的自卑和沮喪之中。幾個男生在走廊上瘋笑打鬧,為首的是班長楊汐。她難過地趴在桌子上,他特有的清亮醇厚的笑聲,還是傳進了耳朵里。她突然憎恨起這個男生,為什么他可以如此從容,如此快樂?
這次期中考試,葉翩然的成績急轉直下,退到了第五十二名,她的座位也被調到倒數第二排。坐在她后面的,是楊汐和他的死黨陳晨。楊汐期中考試全班第一,年級排名第五。他坐在最后一排是因為個子太高,一米八二。陳晨個子也很高,成績一般,但體育特別好,是班里的體育委員,學校籃球隊的主力。
葉翩然的中考成績,超出重點分數線三十多分,全班排名第八,加之個頭矮小,一開始是坐第一排的,還被任命為班里的文藝委員。
對于這個職務,同學們心里多少有些疑惑。因為擔當文藝委員的,通常是既活潑又漂亮的女生,像“班花”童馨月,扎高高的馬尾辮,穿時髦的百褶裙,圓頭的小皮鞋,笑容像陽春白雪,說話糯甜,人見人愛。
但這個葉翩然,身材瘦削,不足一米六的個子,剪著老氣的短發,厚厚的劉海遮住了眼睛,在班上大多數時間都很沉默,讓人常常忽略她的存在。在一個教室坐了半個學期,沒幾個人能記住她的名字,包括班長楊汐在內。直到期中考試后,班主任重新排位,葉翩然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照著老師手指的方位,在楊汐前面安營扎寨。
她將書包放進抽屜后,就一直低著頭,安靜地看書。新同桌叫繆可言,是個外向的女生,雖然成績很差,但性格開朗,愛說愛笑。
即使是繆可言,對著葉翩然那張沉默木訥的臉,都無話可說。而葉翩然也不喜歡繆可言,覺得她整天嘰嘰喳喳,太聒噪了。每次上自習,她都轉過頭去和后排的男生說話。楊汐和陳晨常常捉弄她,把她當小丑。
有一次課間,他們走到繆可言桌子前,將一本陰森的恐怖小說封面,突然展開在她面前。上面有個碩大的血淋淋的骷髏頭。繆可言嚇得從凳子上蹦起來,嘴里哇哇大叫。然后不依不饒,和兩個男生打起嘴皮子仗。
這邊,吵吵嚷嚷,熱鬧喧嘩,那廂,卻安靜得過份。楊汐不由得瞥了葉翩然一眼,她其實也看到了那幅畫,卻只是低垂眼皮,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
陳晨是那種自命風流的男生,仗著自己長得帥,個子高,籃球打得好,班上只要漂亮點的女生,他有事沒事愛去招惹,跟人家套近乎。楊汐和他不同,雖然也會偶爾惡作劇,但到底是班長,骨子里有著優等生的清高,他從不主動和女生說話,班上卻有一半以上的女生迷戀他。繆可言是表現最露骨的一個。
無論上課下課,繆可言都愛纏著楊汐。她原本和楊汐不熟,跟陳晨倒是從小就認識,同是醫院職工的家屬。
開學第一天,她去得特別早,老師和同學都沒有來。繆可言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然后就看見一個男生,遠遠站在走廊的另一頭。
頎長的身影,簡單的黃格子襯衫,配深藍色牛仔褲,偏偏穿出了干凈爽朗的貴氣。略長的碎發覆住了額頭,他伸出手指輕輕撥一下。夏末秋初的陽光下,她看到他清亮的眼睛,濃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下,削薄而棱角分明的唇。
后來,其他同學陸陸續續到來。他們混在人群里,排隊,報名,領新書。第一次班會,高老師欽點他當了班長。走上講臺,他用低沉悅耳的聲音介紹自己:“大家好,我叫楊汐……”
接下來,繆可言的腦海里一直縈繞著他的聲音,和那張洋溢著青春氣息的英俊臉龐。她喜歡上了楊汐,對他一見傾心。
繆可言通過陳晨這個介質,與楊汐迅速熟稔起來。每天上學,和他們一塊兒騎車來學校,放了學以后,還不肯回家,陪著他們打籃球,上游戲廳。陳晨起初誤會繆可言對自己有意思,發現這個女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后,略帶妒意地對楊汐說:“你這小子,命犯桃花,藍顏禍水!”
楊汐淡淡地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