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13日, 雖然已是秋天,省城s市卻仍然烈日炎炎, 酷熱異常,不辜負它內(nèi)陸“四大火爐”之一的稱譽。
葉翩然在父母的陪同下, 坐了兩個多小時的火車到s市,再坐出租車到n大。父親將兩只大皮箱從車后備箱里卸下來,又打開車門,取出另一只塞得滿滿的旅行袋。
見葉翩然從車上下來,母親關(guān)心地問:“翩翩,熱不熱?”
葉翩然搖搖頭,她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一張臉煞白煞白。母親這才突然反應過來, 女兒暈車。她遞過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說:“快喝口水,就不難受了。”
葉翩然喝了水, 再深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才慢慢緩過勁來。
“看看,這就是平時缺少體育鍛煉的結(jié)果。”父親心疼地責怪道,“現(xiàn)在的學生體質(zhì)太差了。”
“幸虧她留在省城,離得近,想家了隨時都可以回來。要不然,這身體,我還真放心不下!”
“女兒就是被你慣壞了, 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嬌滴滴的,弱不禁風,就像林黛玉!”
趁父母拌嘴的空隙,葉翩然打量著這個新鮮的大學校園。學校比她想象的還要大,筆直的林蔭道,兩邊種滿了高大的梧桐樹。不遠處的花壇,月季花大片大片開放,粉色的花,暗綠的枝,分外妖嬈。
新生報到處設在后面的禮堂,熙熙攘攘,擠滿了像她一樣甫入校園的大一新生,和陪同孩子來報名的家長們。
父母已經(jīng)作好分工,母親負責看管行李,父親幫她辦繁雜的入學手續(xù)。葉翩然倒無事可做,在人堆里四處張望,看有沒有認識的同學,以后也好相互有個照應。
高中同班同學中,還有三個考上了n大,因為專業(yè)不同,都在另一個校區(qū)。
夏芳菲高考成績雖然不理想,但省級優(yōu)秀干部加了20分,還有她父親在北京的關(guān)系,最終還是如愿以償進了北大。謝逸上了廣州的一所三流大學,趙曉晴去了上海,舒婕則被“發(fā)配”到了西安。昔日朝夕相處的好姐妹像蒲公英一樣,灑落在祖國各地。
禮堂很大,沒有裝空調(diào),幾只老式的電風扇在頭頂旋轉(zhuǎn),扇的全是熱風。畢竟對于龐大的散發(fā)著熱量的人群來說,太杯水車薪。
葉翩然從隨身背的小包里,掏出一塊紙帕擦汗。背后一個男生抱怨說:“這就是我十多年寒窗苦讀、拼死拼活要上的大學嗎?條件也太差了,連空調(diào)都沒有,人都快變成烤面包了!”
胸口顫抖了一下,想轉(zhuǎn)頭,拼命克制著。她聽出了那個聲音,是陳晨。
原來,他也在n大。這真是“金榜題名時,他鄉(xiāng)遇故知”。
她不敢回頭的原因,是楊汐。暑假里,夏芳菲告訴她,楊汐被錄取到了南京大學。他高考成績很優(yōu)異,三中的理科狀元,按這個分數(shù)完全可以報清華。但他的第一志愿卻填了南京大學,對那所北方一等一的名校不屑一顧。
“他不會是因為你上的南京大學吧?”夏芳菲在電話里問,“真沒想到,他對你這么癡情!”
陰錯陽錯,葉翩然卻在最后一刻,在郭老師懷疑的目光中,動搖了原本就不堅定的自信心,臨時改變志愿。
雖然是命運的捉弄,但她仍然沒有顏面去問陳晨,楊汐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
所有的人都認為,是她辜負了楊汐,害楊汐沒有考上全國最高學府。在同學們眼里,她已經(jīng)成了一個罪人,愛情的罪人。
葉翩然心里有說不出的委屈。天地為證,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答應過楊汐,要和他在一起。這場年少的愛戀,只是他的一廂情愿。
好不容易報完名,領了統(tǒng)一的被子、床單、蚊帳、臉盆和熱水瓶,葉翩然跟在父母身后,走進了女生宿舍區(qū)。
葉翩然被分到了八人間,不大的房間,硬是擠了四張架子床。余下的空間,只夠放下一排書桌,連箱子都沒地方擺,只能塞在床鋪底下。
一進宿舍,母親就替她張羅開了:“翩翩,你還是睡下鋪。睡在上鋪,每天爬上爬下,一點都不安全。”
“我看還是睡上鋪好,上鋪清靜,好看書。”父親卻不贊同。
雙親又爭辯起來。自從她考上大學以后,父母像兩只好斗的公雞,常常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葉翩然明白,其實他們是舍不得她。唯一的女兒離開后,家里一下子空落落的,父母非常不適應。
“叔叔阿姨,不用爭了。床鋪早就安排好了。”坐在靠門邊下鋪的一個圓臉的女孩,禮貌地站起身,微笑地說,“我叫劉靜儀,是302室的寢室長。”
“你好,我是葉翩然。”葉翩然也落落大方地介紹自己,“你也是01級中文系二班的嗎?”
“對啊。”袁靜儀笑著說,“這間寢室全都是一個班的。”
“你是哪里人啊?”葉媽媽熱絡地插進去問。
“我是s市本地人,你們呢?”
“d市的。”葉媽媽回答道,“小劉,以后要多多關(guān)照我家翩翩,她人老實,膽子小,又是第一次出遠門……”
“媽!”葉翩然嗔怪地叫了一聲,很是尷尬。都上大學了,媽媽怎么還當她是三歲小孩?
可憐天下父母心。兒女無論年齡多大,在父母眼里永遠是長不大的小孩,放心不下的牽掛。
葉家父母替葉翩然弄好了蚊帳,鋪好床鋪,領了飯菜票,把生活瑣事安排得完全妥帖了,語重心長地再三叮囑后,才依依不舍地搭下午的火車回家。
送走父母,坐公交車回學校。看著車窗外滿目繁華的陌生街景,聽著滿耳嘈雜的s市話,葉翩然心下不免覺得凄惶。
乍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大城市,多少有些不適應。幾乎在父母轉(zhuǎn)身離開的那一刻,她就開始想家了,想自己那個小小的溫馨的臥房。
回到偌大的n大校園,天色已晚。夕陽微弱地發(fā)著光,天邊有暗紅色的云彩,像燒著了一般。葉翩然憑記憶找到自己的宿舍樓。樓下一撥一撥的學生,有老生,也有新生,來來往往,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在女生宿舍入口處,一個穿背心短褲的高大身影很是眼熟。她正要走過去,那人卻叫住了她:“葉翩然!”
驀然回首,是陳晨。果然是他!
她在陳晨面前站定了,仰臉望著他,擠出一絲微笑:“嗨,原來你也在這里啊。”
陳晨的臉上卻沒有笑容,陰著臉,將一封信交到她手里:“楊汐臨去南京之前,叫我把這個給你。”
又是信!葉翩然不想看,也不敢看。她捏著那封信,掌心都出汗了。
陳晨完成任務離開,走了幾步,突然回過身又說了一句:“他還叫我好好照顧你!”
“楊汐……他知道我在n大嗎?”
“你得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他就知道了!”陳晨望著她,冷漠地說,“葉翩然,你不配讓他喜歡!”
“我也沒讓他喜歡我!”葉翩然受不了他的漠然和語氣中的譴責。為什么每個人都向她興師問罪?僅僅因為她不肯接受楊汐。
“我就說楊汐他瞎了眼!”陳晨沒好氣地嘟囔,轉(zhuǎn)身就走,不再回頭。
葉翩然看著他夜色中的背影,拐過宿舍樓轉(zhuǎn)角就倏忽不見。
吃過晚飯,回到宿舍,爬上上鋪的床,躲進蚊帳中,她到底還是拆開了那封信。
進入21世紀,有手機,有qq,有e-mail,在這個日益網(wǎng)絡化的時代,還有人肯用紙一筆一畫地給她寫信。這種態(tài)度已經(jīng)叫她感動。
楊汐的筆跡很繚草,信卻很短,只有一句話:“葉翩然,我只是喜歡你,想要跟你在一起。你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傷害我?”
她對著信紙,完全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