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會結(jié)束后，天已經(jīng)黑透了，省委副秘書長高長河離開辦公室，急急忙忙往家趕。老岳父前幾天又住院了，高長河和夫人梁麗約好今晚要去探視，下午梁麗還打電話提醒過，高長河不敢有誤。不料，在一號樓門口正要上車，偏見著一臉倦容的省委書記劉華波站在臺階上向他招手。
    高長河知道劉華波前不久代表省委向中央有關(guān)方面表過態(tài)，要為經(jīng)濟欠發(fā)達(dá)的兄弟省區(qū)干點實事，正讓他們籌備一個對口扶貧工作會議，便以為劉華波想詢問會議的準(zhǔn)備情況，遂走過去主動匯報說：“劉書記，對口扶貧會議的準(zhǔn)備，我們已經(jīng)按您的要求搞完了，正想抽空向您具體匯報一次。您看安排在哪一天比較好？”
    劉華波擺擺手說：“這事常委分工陳省長負(fù)責(zé)，你們向陳省長匯報好了，明天我和你談點其他的事。你八點整到我辦公室來談好不好？手上的事先放一放！”
    高長河很想問問劉華波要和他談啥事，可劉華波不主動說，自己也不好問。然而，卻于心不甘，便又沒話找話地說：“哦，劉書記，還有一個事，明天下午平陽市跨海大橋通車，平陽市委非常希望您能去一下平陽，您看……”
    這時，劉華波的車已馳上了門廳，劉華波一邊向車前走，一邊說：“長河，這事不是說定了嘛，程秘書長和吳副省長代表省委、省**去，我就不去了。我事太多，日程排得滿滿的，走不開嘛。”
    高長河跟著劉華波走到車前：“可這一下午平陽那邊又打了三個電話過來?！?br/>     劉華波笑了，指點著高長河的額頭道：“你這個高長河，咋對平陽這么情有獨鐘呀？該不是吃了人家平陽的回扣吧？！好，好，我看你這省委秘書長也別干了，就到平陽市委去做秘書長吧！”開罷玩笑，又嚴(yán)肅地強調(diào)了一下，“記住，明天八點整到我辦公室來，十點后我還要會見獨聯(lián)體的一位****。”
    高長河連聲應(yīng)著，眼見著劉華波的車開出去，自己才恍恍惚惚上了車。坐在車上，越想越覺得明天的談話有些蹊蹺。這位省委一把手要和他談什么？該不是誰又告自己的黑狀了吧？一年前做省城市委副書記時，他寫過兩篇從法制角度談經(jīng)濟的文章，批評了一些經(jīng)濟建設(shè)中違法無序的混亂現(xiàn)象，便不清不楚地得罪了一些人，這些人就含意不明地稱他為“高指導(dǎo)”。可這一年多過去了，他又離開了省城工作崗位，這些人總不至于再和他沒完沒了地糾纏了吧？而在省委副秘書長的崗位上，他想做“高指導(dǎo)”也做不了，事事處處必須聽從首長“指導(dǎo)”，引起爭議的概率幾乎等于零。這么一想，心里便安了，坐在車?yán)?，竟有了些欣賞夜色的情緒。
    省城的亮化工作這年搞得不錯，力度大，效果也就比較好，一座座摩天大樓通體發(fā)光了，霓虹燈和廣告牌全都亮了起來，萬家燈火和滿天繁星把面前這座八朝古都裝點得一片輝煌。
    然而，車過中山廣場時，高長河注意到：這個自己曾主持建設(shè)過的廣場亮化得不太好，四周的地坪燈壞了不少，且有不少市民三五成群地聚在草坪上。
    高長河的臉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對司機說：“這么好的廣場，這些人竟這么作踐，一點也不知道愛惜，真是不像話！”
    司機說：“啥時也免不了有這種不講公德的人嘛，所以才要宣傳精神文明。”
    高長河說：“光宣傳也不行，得動真格的，搞點地方法規(guī)，見到省城市委靳書記時，我得給他提個建議：加大立法和執(zhí)法的力度，對這些不講文明公德的人，要依法處罰，罰得他心驚肉跳，看他還敢不敢！”
    司機不以為然地說：“高秘書長，你又不是省城的市委書記了，還管這些閑事干啥？！”
    高長河說：“哎，話可不能這么說，我不是市委書記，卻還是省城的市民嘛，這建議權(quán)我總還有吧？！”說罷，看了看手表，“開快點，到家接上梁麗，我們就去人民醫(yī)院，我們家那位老八路又住院了，情況不太好哩……”
    不曾想，醫(yī)院卻沒去成。
    車到上海路七十四號自家院門口，高長河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輛掛著平陽市小號牌照的奧迪停在路邊，一進院子大門便遠(yuǎn)遠(yuǎn)看見自己中央黨校的同學(xué)，現(xiàn)任平陽市委副書記兼紀(jì)委書記孫亞東在他們家客廳里坐著，夫人梁麗正和孫亞東說著什么。
    高長河先沒在意，以為孫亞東是為明天平陽跨海大橋剪彩來請省里領(lǐng)導(dǎo)的?？赊D(zhuǎn)而一想，又覺得不對頭：孫亞東分管紀(jì)檢，跨海大橋和他一點關(guān)系沒有，而且近來一直有傳聞，說他和平陽市長文春明斗得厲害，他這時來干什么？
    這才敏感地想到了平陽市的班子問題。平陽市委書記姜超林年齡到了，要到人大去，現(xiàn)市長文春明很有可能出任新一屆平陽市委書記，而這肯定是孫亞東不愿看到的。因此，高長河認(rèn)定，孫亞東此行必是來打探消息，順便給文春明上點眼藥，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起苦來。
    然而，高長河臉面上卻沒動聲色，一進家門就笑呵呵地招呼孫亞東道：“亞東呀，你可真是稀客！咋突然想起來看我了，?。俊?br/>     孫亞東也笑：“看你？我是來蹭飯吃的！梁麗，長河回來了，快開飯吧！”
    梁麗說：“開什么飯呀，孫書記？你說來就來了，我可沒啥好東西給你吃！”
    孫亞東嚷道：“梁麗，你客氣啥呀？冰箱里有啥吃啥，我還帶了點平陽的土特產(chǎn)，喏，還有酒，你炒兩個菜，我和高書記一起喝兩盅！”
    碰到孫亞東這樣的主，高長河也只好陪著一起喝兩盅了。
    端起酒杯時，高長河便把話說在前面：“亞東，你可別想腐蝕拉攏我，我和你說清楚，你們平陽班子省委咋定的，我可真不知道，你要想打聽這事，最好去找組織部的同志，找我你可真是找錯人了?！?br/>     孫亞東詭秘地一笑說：“我誰也不找，今天就找你喝酒，順便也向你匯報一下工作。平陽這個地方不簡單哪，經(jīng)濟實力全省第一，人均國民產(chǎn)值全省第一，人均收入全省第一，可干部隊伍也比較復(fù)雜呀，據(jù)我所知潛在的腐敗問題比較嚴(yán)重……”
    高長河預(yù)感到孫亞東要給他們的市長文春明上眼藥了，便應(yīng)付說：“知道腐敗問題比較嚴(yán)重，你好好查處嘛，和我說干什么？來，喝酒！”
    孫亞東卻不喝，反倒把手中一杯酒拍放到了桌子上：“好，高書記，有你這話，我心里就有底了！現(xiàn)在，我就向你匯報一下平陽干部群眾反映比較強烈的烈山縣的經(jīng)濟問題和平陽軋鋼廠的問題。對平陽軋鋼廠的問題，身為市長的文春明負(fù)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這樣的人還想當(dāng)市委書記？幸虧省委英明，沒讓文春明爬上去。所以，我建議你上任后，就以平陽軋鋼廠做反腐倡廉的突破口，看看國家這十二個億是咋扔到水里去的……”
    高長河這才覺得哪里不對頭，忙攔下孫亞東的話頭道：“哎，哎，孫書記，你等等，等等，你還真向我匯報了，?。课壹炔皇鞘〖o(jì)委的書記，又不是你們平陽市委書記，只是個聽喝的省委副秘書長，我到哪上任？”
    孫亞東用筷頭指著高長河直樂：“高書記，不夠意思了吧？馬上要到我們平陽當(dāng)市委書記了，對我這個老朋友加新同事還要瞞，你呀，你呀！當(dāng)然，你老兄講組織原則我也能理解！來，干一杯，我代表我們紀(jì)檢政法口的同志們，也代表敢于斗爭的九百萬平陽人民，歡迎你來平陽主持工作！”
    直到這時，高長河才恍然悟到：明天早上八點和省委書記劉華波的談話內(nèi)容，很可能是平陽的班子問題和自己工作的調(diào)動?，F(xiàn)在的事情往往就是那么奇怪，作為當(dāng)事人的他尚不知道自己的工作調(diào)動，倒是下面先知道了，而經(jīng)驗證明，這來自下面的小道消息有時還就是驚人的準(zhǔn)確。
    然而，這畢竟是小道消息，省委書記劉華波畢竟還沒和他談話。
    于是，高長河仍是不動聲色，笑道：“孫書記，你這耳朵也太長了一點吧？這我的事，我都不知道，你咋就知道了？難道劉華波的省委書記讓給你當(dāng)了？！”
    孫亞東有些驚訝：“高書記，你是真不知道？”
    高長河搖搖頭：“我只知道省委考慮讓文春明接姜超林的書記，聽說姜超林同志極力推薦，和省委組織部的同志談了九個多小時哩。”
    孫亞東擺擺手：“這是舊聞了，文春明沒通過，各方面反應(yīng)很大，姜超林談十九個小時也沒有用！別的不說，憑文春明抓的平陽軋鋼廠，就不配進上這一步！所以，馬萬里副書記點了你的將，說你在省城做市委副書記時就干得不錯，有水平，有魄力，又懂經(jīng)濟，還在省委做了一年多副秘書長，經(jīng)驗比較豐富，在這種爭議比較大的時候去平陽主持工作對大局是有利的！劉書記、陳省長一致贊同，都說你是冷不丁冒出的一匹黑馬哩！”
    仿佛是為了證實孫亞東的話，偏在這時，省委書記劉華波的電話打過來了。
    劉華波在電話里說：“長河呀，知道明天我要和你談些什么嗎？”
    高長河極力鎮(zhèn)定著情緒：“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br/>     劉華波說：“猜猜看嘛?！?br/>     高長河努力做出自然的樣子，笑道：“您大老板的心思，我哪敢亂猜？”
    劉華波也笑了，笑罷才說：“那我先和你打個招呼吧，你的工作要動一動了，跨世紀(jì)的干部嘛，總不能老在省委機關(guān)當(dāng)大服務(wù)員，這咋跨世紀(jì)呀？你要有個思想準(zhǔn)備，到平陽去主持工作，具體問題我們面談，馬書記和陳省長參加?！?br/>     高長河機械地應(yīng)著，放下電話后，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梁麗端著菜從廚房里走出來，問：“誰來的電話？”
    孫亞東搶上來道：“是省委劉書記的電話！”繼而，又對高長河說，“高書記，不說我耳朵長了吧？事實又一次證明，小道消息就是比大道消息來得快！”
    高長河搖搖頭：“這不正常！”
    孫亞東道：“不正常的事多著呢，你管得了？現(xiàn)在，要聽我的匯報了吧？”
    高長河嘆了口氣說：“好吧，我聽著就是?！?br/>     梁麗看看表，問：“長河，我們還去不去醫(yī)院看老爺子了？”
    高長河抱歉地看了梁麗一眼，手一攤：“我這還沒到任，人家孫書記就非要匯報工作，改天吧?！?br/>     孫亞東忙說：“別，別，我這匯報很短，講清問題就走！”
    高長河臉一沉：“你哪里走？老實給我呆在這里，把平陽的情況都給我好好說說，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是，一定要實事求是，不能帶個人情緒！”
    孫亞東樂了：“嘿，高大書記，你還真來勁了？好，給我倒?jié)M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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