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醫(yī)生對高長河說:“你們這位趙縣長實際上早就是肝癌患者了,半年前就在我們這里確診了,他能活到今天都是個奇跡!”
高長河被驚呆了。竟有這種事!一個涉嫌腐敗的縣委班子的縣長,竟是個晚期肝癌患者,竟帶病支撐了半年,以至于昏倒在冶金廳談項目的辦公會上!那個烈山縣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見到趙成全時,趙成全卻很平靜,仍在談那個電解鋁項目。
高長河真不忍心再聽下去,緊緊握著趙成全的手說:“好了,好了,趙縣長,這事你別操心了,涂廳長已經(jīng)說了,他們特事特辦,盡快批,你就好好養(yǎng)病吧!真是的,病成這樣了還不休息,你不要命了?!”
趙成全凄哀地笑著說:“高書記,我還要什么命呀?半年前就被判了死刑,醫(yī)生說我活不了三個月,可我又活了半年,又干成了不少事。”
高長河難過地問:“你這個情況,平陽市委和姜超林同志知道不知道?縣委班子里的同志知道不知道?”
趙成全搖搖頭:“不知道,都不知道,要是知道,啥也不會讓我干了。”
高長河默然了。
趙成全又說:“高書記,你能不能也裝不知道?就讓我可著心再干幾天?反正是不治之癥,與其讓我死在醫(yī)院里,不如讓我死在工作中。真的,有工作干反好,什么病不病的,就全忘了。”
高長河語氣堅決地道:“不行,趙成全同志,你必須住院治療!”
離開趙成全的病房,高長河馬上找了值班院長,對那位院長說,對這位來自平陽的縣長要盡一切力量搶救,有什么藥用什么藥,不要考慮經(jīng)濟代價。院長說,只怕困難呢,根據(jù)這位病人的情況看,用什么藥也無濟于事,最多就是延長個把月的壽命。高長河說,就算是個把月也好,我們不能抗天命,也還能盡人意。
從院長室出來,高長河看看表,才四點多,想著明天一早就要到平陽上任,咋說也得去看望一下老岳父了,便到了五樓高干特護病房。
夫人梁麗已在病房里坐著了,見了高長河的面便譏諷說:“高書記,你這封疆大吏現(xiàn)在還能想到老爺子呀?真是難得。”
高長河笑笑說:“這封疆大吏可不好當,還沒上任頭就大了。”
梁麗還想說什么,梁清平卻用嚴厲的目光將梁麗制止了,隨后又抬起手向外面的客廳指了指,示意梁麗出去。
高長河知道,老人家必是想和他談平陽的工作,不愿梁麗在一邊旁聽。老人家算得上真正的布爾什維克,善于保守黨的秘密,幾十年來形成的規(guī)矩就是,談工作時,家屬親人一律回避。
果然,梁麗一走,老人家便開口了:“長河,你去平陽主持工作,很好!”
高長河苦笑著說:“可能不太好,省委主要領導之間好像有分歧,很微妙,平陽的情況也比較復雜。”
梁清平揮揮手:“說說看。”
高長河說:“劉華波書記反復強調(diào)肯定平陽改革開放的成就,對姜超林評價很高,甚至說他是黨的英雄,民族英雄;可馬萬里副書記則更側(cè)重于反平陽的腐敗,認為平陽的腐敗問題很嚴重,是我省有史以來沒有過的,認為姜超林對平陽的腐敗負有責任。”
梁清平點點頭:“不奇怪。”
高長河定定地看著梁清平:“哦?”
梁清平語調(diào)平和地說了起來:“說點歷史。可能你知道,也可能你不知道。一九八三年以前,平陽的書記是我。劉華波接我的班,從一九八三年到一九八八年,在平陽干了五年零八個月,調(diào)到省委做了副書記。姜超林接的劉華波,從一九八八年到今天,十年。這樣,我們?nèi)齻€書記在平陽的工作經(jīng)歷,就構成了平陽近二十年的改革歷史。我們?nèi)诉@二十年干了些什么呢?我五年多主要搞撥亂反正,把土地包下去了;華波同志五年多把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抓上去了,使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占了平陽經(jīng)濟的半壁江山,當然,也搞了不少基礎設施;姜超林同志干的時間最長,應該說,也干得最好,幾乎是重建了幾個平陽,使平陽的經(jīng)濟全面起飛了。這就是歷史。”
高長河意味深長地說:“所以,華波同志就充分肯定平陽的改革成就……”
梁清平抬起手,示意高長河先不要說,自己又說了下去:“再說點歷史。一九八六年前后,在劉華波任平陽市委書記,姜超林任平陽市長時,馬萬里同志正做昌江市市委書記。昌江當然不能和平陽比,在歷史上就是經(jīng)濟欠發(fā)達地區(qū),不能希望它一下子就搞上去。可馬萬里在任七年,循規(guī)蹈矩,也確實沒有什么大動作,以至于搞到市委接待處幾個月無人可接待的地步。卻還不服氣別人,認為平陽是走過了頭。當時的省委為了盡快打開昌江的改革局面,果斷調(diào)整了昌江的班子。具體說,是在我的提議下,調(diào)馬萬里同志為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讓馬萬里同志離開了昌江市。后來的事你就知道了,在組織部的崗位上,馬萬里同志倒是非常勝任的,事實證明,這位同志適合在條條工作,后來就做了部長、省委副書記。”
高長河會意地道:“那您的意思是——”
梁清平笑笑:“我沒有什么意思,就是講點歷史嘛。”
高長河知道,老人的風格是點到為止,他也就不好再多問什么了。
沉思了一下,梁清平卻又說:“腐敗必須反,不反不得了啊,要出大亂子啊,會喪失黨心民心啊!平陽有沒有腐敗呢?肯定有嘛,局部地方可能還很嚴重。但是,切記:當有人試圖打著反腐敗的旗號否定改革時,你高長河一定要給我硬著頭皮頂住!另外,腐敗現(xiàn)象也很復雜,是是非非縱橫交錯,不要把它看得太簡單!”
高長河說:“是的,平陽有個縣長被紀委盯著,涉嫌腐敗,可得了癌癥還頂崗工作,倒在了省城,現(xiàn)在就住在這里。我真說不清哪個形象是真實的。”
梁清平頗有意味地道:“說不清時就先不要說嘛!”
高長河又說起了日后和姜超林、文春明的合作問題,明確地提出了自己對平陽班子團結問題的憂慮。
梁清平略一沉思,說:“一年多前,你去做省委副秘書長時,我送你八個字‘多學多看,謹言慎行’;今天,我再送你八個字吧。哪八個字呢?‘有容乃大,無欲則剛’。”
高長河明白了:“爸,你放心,這八個字,我一定記住。”
梁清平點點頭說:“去吧,好好工作,沒事少往省城跑,平陽二十年改革開放的成果現(xiàn)在都交給你了,你要帶著九百萬人和一座城跨世紀哩,希望你能干得更好,超過我們這些老同志!”
高長河心里一熱,“爸,等我干出了點新模樣,請您和華波同志來視察!”
梁清平欣慰地笑著說:“好,好,長河呀,我等著哩!明天上任,先代我向超林同志、春明同志和平陽認真干事的同志們致以一個老同志的敬意和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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