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超林從市委主樓電梯里一走出來就看到,市長文春明和市委常委們已在主樓門前聚齊了,正準備迎接省委書記劉華波和有關省委領導同志。又注意到,市委副書記孫亞東情緒很高,正笑呵呵地和宣傳部部長沈純說著什么。
孫亞東說:“……我早就說過,高長河在省委機關呆不長,看,說準了吧?”
沈純說:“這可真沒想到,我原以為高長河會做省委秘書長,進常委……”
姜超林走過來,打趣道:“怎么?你們又做起業(yè)余組織部長來了?”看了孫亞東一眼,問,“哎,華波同志他們的車隊到哪里了?”
孫亞東回答說:“剛剛接到公安局陳局長的一個電話,陳局長在前導車上匯報說,車隊已經上了三環(huán)高架橋,馬上就到了。”
姜超林點點頭,走到了文春明面前,抽空又和文春明說起了防汛的事:“春明啊,昨夜我到江堤上轉了一圈,四處看了看,真嚇了一跳,今年的汛情不但來得早,也確實很嚴重呀!我對王少波說了,濱海市委、市**從現(xiàn)在開始,必須有人二十四小時在堤上值班,隨時和市防汛指揮部保持聯(lián)系。”
文春明有了些感動,苦笑著說:“姜書記,你真算是站好了最后一班崗!”
姜超林笑道:“這不,馬上就要換崗了,以后就不是我的事了。你們過去不是常說嘛,‘市委坐船頭,**在岸上走,人大舉舉手,政協(xié)晃悠悠’,我呀,以后也就是舉舉手嘍……”
文春明道:“老書記呀,我看你不會光舉舉手的……”
正說到這里,兩輛掛著平陽牌照的警車開進了市委大院,平陽警車后面,緊跟著省委書記劉華波和省委副書記馬萬里的專車以及隨行車輛,最后,是省公安廳的一部警車。轎車在主樓門前順序停穩(wěn)后,劉華波、馬萬里和新任平陽市委書記高長河分別從各自的車里走了出來。
走在頭里的劉華波上前握住姜超林的手說:“超林同志,你們等急了吧?”
姜超林笑道:“不急,不急,沒超出我們的預料,二百六十公里,一路高速公路,也就是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嘛。更何況,進了平陽地界還有我們的前導車一直匯報著,我們對領導們所在的位置很清楚。”
馬萬里呵呵笑著:“老姜啊,你就沒想過我們坐直升飛機呀,啊?”
姜超林也笑道:“馬書記,您總還不至于這么急于讓我下臺吧?”
劉華波這時已走到文春明面前,正和文春明握手,聽得姜超林這話,馬上回轉身說:“哦,超林同志,你還真想在平陽打萬年樁啊,啊?”
姜超林道:“打什么萬年樁呀,就是要把這把老骨頭埋在平陽罷了!”
劉華波連連說:“好,好,那么,在平陽迎海公墓里也給我留個位置,我呀,葉落歸根后,也來和你做伴!‘此去靈臺集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嘛。”
姜超林大笑起來:“華波書記,你還要拉我去改革閻王殿呀?!”
高長河握著姜超林的手,馬上說:“老書記,我真服你和華波書記了,閻王爺面前真有了你們,不改革恐怕也不行!你們這舊部也算我一個好了!”
姜超林笑道:“你這個高長河,開什么玩笑?!你是跨世紀干部,算哪門子舊部?你得把這世紀跨好,帶著咱平陽把這世紀跨好!”拍打著高長河的手背,又親昵地說,“知道么,半年多前,我就動過你的心思,想把你挖到平陽來哩!”
高長河笑了:“是不是去年底我們在省委工作會議上見面以后?”
姜超林道:“是的,你那番關于姓公還是姓私的宏論讓我深思不已呀!”
高長河道:“老書記,是您和平陽的同志們干得好呀,把姓公姓私的問題在實踐中很好地解決了嘛!我當時正按華波書記的指示寫一篇文章,覺得平陽民營工業(yè)園的事實很有說服力,就在會上找了您。”
姜超林關心地問:“這篇文章發(fā)在哪里了?我很想看看呢。”
高長河指了指劉華波,悄聲說:“大老板后來不讓我發(fā)了,說是有些事,我們還是先做不說吧,免得弄得全國議論紛紛。”
姜超林笑笑說:“我們大老板就是精明,當年他在平陽搞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時,也是光做不說,悶頭兒發(fā)展,人家罵到頭上了,說是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是不正之風的風源,他也裝聽不見……”
這話劉華波卻聽見了,馬上叫了起來:“哎,超林啊,你別光說我的壞話了,快請我們屋里就座吧!咋老和高長河扯個沒完沒了?你們以后有的是時間嘛!”
姜超林一怔,這才走到隊伍前面說:“請,請,請,各位領導,里面請……”
到市委會議室一落座,馬萬里悄悄提醒劉華波說:“華波同志,老姜的情緒我看不太對頭呀!”
劉華波說:“有什么不對頭?我看還好嘛。啊?”
馬萬里憂心忡忡:“說真的,華波同志,我有些擔心未來班子的團結。”
劉華波擺擺手:“老馬,我們現(xiàn)在都不要做預言家嘛,看一看再說吧。”
話雖這么說,劉華波心里卻是有數(shù)的:姜超林對馬萬里不但有情緒,而且情緒看來還很大,一見面就在暗藏機鋒的對話中流露出來了。這讓他頗有幾分吃驚和不安。劉華波認為,這不太符合姜超林的一貫風格。姜超林一貫是“講政治”的,盡管一直不太看得起從昌江市上來的馬萬里,可過去在人前背后也從沒說過馬萬里什么。今天卻怪得很,竟把馬萬里急于讓他下臺的話都說了出來。這說明,姜超林對這次換屆是心存芥蒂的,而且把賬算到了馬萬里頭上。
接下來的市委常委擴大會議開得倒還不錯,氣氛十分熱烈。省委組織部齊部長代表省委宣布了任免決定后,姜超林馬上表了態(tài):堅決執(zhí)行省委決定,協(xié)助新書記高長河做好平陽的工作。高長河也發(fā)了言,表示要向老同志和平陽的同志們好好學習,盡快熟悉情況,投入工作,力爭不辜負省委和平陽九百萬人民的重托。
讓大家都沒想到的是,高長河把昨天在省委談話時說過的一段話又說了出來:“……說心里話,到平陽這個經濟發(fā)達市來做市委書記,我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呀。直到今天車子一路往平陽開時,我還在問自己:高長河呀高長河,你何德何能,伸手就摘了這么個大桃子?姜超林書記和上屆市委班子樹起了這么炫目的一根標桿,你和你的新班子跳得過去嗎?!你這跨世紀可是不好跨呀!”
姜超林笑呵呵地插話說:“長河同志,不要這么說嘛!平陽標桿高了些,各方面的基礎自然也就好,有這么好的基礎,我相信你不但跨得過去,還會干得比我們老同志更好!別說什么摘桃子,要說摘桃子呀,你也不是第一個,第一個是我嘛。十年前,我從華波同志手里先摘下了一個大桃子!沒有華波同志留下的大好基礎,也沒有平陽這十年的飛躍發(fā)展嘛。”
劉華波笑道:“那我又從誰手里摘了桃子呀?應該算是從梁清平梁老手里摘了桃子吧?”擺擺手,“我贊成超林同志的意見,不要說什么摘桃子嘛。我們的改革成就就是這么一茬人接一茬人前赴后繼干出來的;我們的改革歷史就是一代人接一代人押上身家性命用共同的心血寫成的。誰也不可能包打天下,包攬歷史嘛。作為個人,不論官做得有多大,在位的時間有多長,我們都只是時代洪流的一個浪頭而已,沖擊過,拼搏過,也就可以**了嘛,是不是呀,超林同志?”
姜超林點點頭:“這話說得好!”
馬萬里也說:“華波同志道出了問題的實質,那就是:我們改革的歷史從來就是靠人民的力量寫就的。主席當年說過嘛,‘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動力。’說得何等好啊……”
劉華波注意到,馬萬里說這話時,姜超林的臉色有些不太自然。
散會后,市長文春明張羅著要大家到平陽賓館用餐。
劉華波卻想和姜超林好好談談,便在出門時對姜超林說:“哎,超林,賓館的飯我吃不慣,走,走,到你家吃手搟面去!”
姜超林頗感意外:“華波書記,你開什么玩笑?你們這么多大首長光臨平陽,長河同志又頭一天到任,咱們去吃手搟面合適么?”
劉華波笑道:“有什么不合適?你還怕馬書記、高長河他們離了你我就不會吃飯了呀,啊?”
姜超林遲疑著說:“改天吧,下午三點還要開全市黨政干部大會哩。”
劉華波指了指手表:“現(xiàn)在是十二點,到下午三點還有三個小時呢,來得及。”說著扯了姜超林一把,“走吧,走吧,吃手搟面,也能替你們平陽省點招待費。”
姜超林苦苦一笑:“省什么招待費?你省委書記不去吃,一桌飯還是一桌飯。”
話雖這么說,姜超林最終還是答應了。
于是,二人驅車前往姜超林家去吃手搟面。
坐到車里,劉華波才問:“超林呀,是不是有什么想不通呀?”
姜超林道:“有什么想不通?到點了,該下車就得下嘛。”
劉華波嘆了口氣:“明年我也得下了,跨世紀,我們這些老同志肯定跨不過去嘍!未來的歷史要由高長河這幫更年輕的同志來寫嘍!”
姜超林淡然道:“這是大自然的規(guī)律嘛,誰也沒法抗拒。”
劉華波拍拍姜超林的手:“對頭,你老伙計這樣想,我就放心了!不瞞你說,大家都知道你在平陽的影響力,有些同志擔心日后平陽的班子不團結呀……”
姜超林笑了笑:“這些同志多慮了吧?我已經離開平陽市委班子了嘛,日后也就是列席市委常委會了。你這個省委書記要是不放心我,我可以表個態(tài),在常委會上只帶耳朵不帶嘴。好不好?”
劉華波虎起了臉:“這叫什么話呀,啊?將我的軍呀?”
姜超林一點不怯:“大首長,是你將我的軍喲。你大首長究竟是要去吃手搟面,還是要和我談工作?要是談工作,咱們就到市人大辦公室去談。我這個市人大主任向你這個省人大主任好好匯報。”
劉華波搖搖頭:“老伙計,咱們十年前在一個班子里工作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當真連碗面都不想請我吃了,啊?”
姜超林嘆息道:“我這碗面只怕不好吃呀……”
劉華波笑道:“好吃不好吃,我都得吃,還想像過去那樣,一邊吃著你的面,一邊聽聽你的心里話。就是日后到了迎海公墓,咱們還要做伙計嘛!”
姜超林也動了真情,訥訥說:“那好,華波,我就向你交交心吧!”
這時,轎車馳入了市委宿舍大院,在一座掛有“公仆樓”紅牌子的公寓樓前停住了,已先一步得到通知的姜超林的夫人王玉珍正在樓下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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