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河在市委王秘書長的陪同下連夜往烈山趕時，心里也亂得很。
    劉意如的女兒金華真是可惡，烈山大明公司這么多人嚴重苯中毒，她竟然敢跑來報功，還打田立業(yè)的小報告，真是既無良知又無人格。田立業(yè)也是糊涂得可以，受了委屈不直接和他說，卻去和新華社記者李馨香說，去和姜超林說，讓姜超林趁機攻他。好在李馨香說出了事情真相，否則，他的處境會更被動，真要造成一種客觀上的官僚主義作風。
    高長河認定是田立業(yè)向姜超林發(fā)了牢騷。田立業(yè)不會故意在姜超林和他之間挑撥是非，但田立業(yè)管不住自己的嘴，造成的客觀效果卻是挑撥了是非。
    當然，也不好都怪田立業(yè)的，自己上了金華的當，讓田立業(yè)受了委屈。
    因此，到了烈山縣人民醫(yī)院看望完住院的中毒工人，在縣委辦公室聽匯報時，高長河就當著金華和王秘書長等人的面，沖著田立業(yè)鞠了個躬，說：“田書記，今天因為你堅持原則，沒當漢奸，沒把烈山縣**變成漢奸**，我要向你致謝！”
    田立業(yè)吃了一驚，說：“高書記，您別損我了，這……這不是我該做的么！”
    高長河手一擺：“你不要說，先聽我說。我這個市委書記也不是圣人，也會犯錯誤，有時也會偏聽偏信，做出一些錯誤的判斷。今天我就錯了嘛，下車伊始咿里哇啦，在電話里亂批了你一通，現(xiàn)在，我收回對你的批評，并向你道歉！”
    田立業(yè)感動了：“高書記，您別說了，您就是批錯了也是好心。”
    高長河點點頭：“是的，我確實是好心犯錯誤。”然而，話頭一轉(zhuǎn)，卻又說，“可立業(yè)同志，你有沒有錯誤呢？你為什么不和我爭論？不把事情真相和這里發(fā)生的嚴重情況在電話里和我說清楚？卻四處發(fā)牢騷？你這是負責任的態(tài)度嗎？”
    田立業(yè)怔了一下，不敢做聲了。
    高長河目光轉(zhuǎn)向金華，愣愣地看了金華好半天，又嚴厲地說：“而你，金華同志，你想想看，你都干了些什么！都向我匯報了些什么！世間當真沒有公道了？你騙我一時，能騙我永遠嗎？金華同志，你不要怪我不給你留情面，今天我是忍無可忍！如果沒有田立業(yè)，今天這個突發(fā)事件很可能會變得不可收拾，而你的虛假匯報也差點兒造成嚴重后果！請你冷靜下來后好好想想，怎么為官，怎么做人？別官越當越大，人越做越小！”
    這話太嚴厲，金華先是低下頭，繼而，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高長河心軟了，緩和了一下口氣，又說：“好了，小金，你也不要哭鼻子了，以后要好好配合田立業(yè)同志的工作，心思多往工作上用，少往別的地方用！我今天話說得有點重，本意還是為你好，你很年輕，來日方長，自己要爭氣！”
    金華這才抬起淚臉說：“高書記，您批得對，今晚我母親知道情況后已經(jīng)批評過我了，我……我向您，向市委檢討，……也向田書記道歉……”
    田立業(yè)寬厚地說：“算了，算了，總還得在一起共事，還是彼此多理解吧！”
    高長河點點頭，語重心長地說：“我建議你們盡快開個民主生活會，大家在一起好好交交心，彼此多些理解，多些團結(jié)。當然了，團結(jié)不是目的，團結(jié)起來做事情才是目的。你們不是不知道，對你們烈山這個新班子，是有人在看笑話，我希望你們不要鬧笑話！”
    田立業(yè)動容地表示：“高書記，您放心，我們一定不辜負市委的期望！”
    高長河卻說：“我不放心！田立業(yè)同志，我也提醒你一下：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找市委，不要犯自由主義，四處亂說！”
    田立業(yè)忙道：“好，好，高書記，我……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就是！”繼而，又苦笑著說，“我……我要是再犯自由主義，高書記，您就撤我好了！”
    高長河說：“撤你？把你撤回機關(guān)再做甩手掌柜？沒這好事了！”停了一下，又意味深長問，“田秀才，這做一把手的滋味如何呀？”
    田立業(yè)答道：“當家方知柴米貴呀，高書記，現(xiàn)在我連孫亞東都理解了。”
    正說著孫亞東，孫亞東便來了，向高長河匯報說，馬萬里書記對烈山大明公司發(fā)生的事情也很關(guān)心，要求查清楚耿子敬和這家大明公司的真實關(guān)系，如果確有相互勾結(jié)蓄意違反勞動法的證據(jù)，將來就以受賄瀆職罪公開起訴，數(shù)罪并罰。
    高長河知道孫亞東又向馬萬里匯報過了，心里有些不悅，臉面上卻沒露出來，只說：“那好，孫書記，你就按馬萬里同志的指示精神好好查吧，查清了，一定要公開審判，否則難平民憤！”
    田立業(yè)又請示說：“如果H國的金老板耍賴，就是不回來，我們怎么辦？”
    高長河說：“你那主意就很好嘛，請大明公司受害工人依法起訴，讓法院拍賣他們的廠房設(shè)備為受害工人做賠償！”想了一下，又說，“我現(xiàn)在只擔心這拍賣所得夠不夠?qū)と说馁r償。走，現(xiàn)在就到大明公司看看去！”
    于是，在田立業(yè)、金華和孫亞東等人的陪同下，高長河披著滿天星光來到了烈山新區(qū)的大明公司。
    大明公司已經(jīng)完全停止了生產(chǎn)，一座座漂亮的標準廠房靜靜地橫臥在月色星空下，整個廠區(qū)空無一人。廠房里的設(shè)備大都還是新的。看得出，H國的這位金老板仗著有耿子敬這個靠山，已經(jīng)在烈山投下了大資金，下了大賭注。金老板只怕做夢也沒想到耿子敬這個烈山王會突然垮臺，而且垮得這么徹底！
    在廠區(qū)和廠房里轉(zhuǎn)了一圈，看完了大明公司資產(chǎn)現(xiàn)狀之后，高長河放心了，在公司大門口上車前，又對田立業(yè)和金華指示說：“有這么多固定資產(chǎn)擺在這里，我們就不怕那個姓金的不回來！你們行動也要迅速，特事特辦，立即依法封存大明公司的這些廠房設(shè)備，凍結(jié)該公司所有賬號上的資金，盡快辦理司法保全手續(xù)！”
    ……
    告別田立業(yè)等同志，從烈山趕回平陽時，已是深夜一時三十分了。
    高長河再沒想到，《平陽日報》夜班值班副總編，一個戴眼鏡的女同志正在小紅樓客廳等他，說是市人大姜超林主任讓人送來副委員長的一首詩和一個編者按，要求發(fā)明天《平陽日報》的頭版。她實在吃不準，便打電話找了市委宣傳部沈部長，沈部長也不敢定，只好請高長河定了。
    高長河開頭沒當回事，甚至有些不耐煩，說：“副委員長一首詩，有什么不好定的？你們發(fā)就是了嘛，還深更半夜跑來找我！我不在怎么辦？明天報紙就不出了，開天窗啊？啊！”
    副總編遞過大樣說：“高書記，您還是看看吧，沈部長明確說了，這個稿子要發(fā)一定要您簽字。”
    高長河這才意識到了些什么，接過大樣看起來。
    大樣看完，高長河渾身的血一下子涌到了頭頂，副委員長的詩倒沒什么，而是那個編者按太別有用心。在編者按里，姜超林借副委員長充分肯定平陽改革成就之機，通過不知情的副委員長的嘴，對他進行了公開批駁，大談不改革才會造成民族和國家的大血淚，好像他這個市委書記真的在否定改革，反對改革！
    當著副總編的面，卻不好發(fā)火，高長河只冷冷地道：“我看這樣吧，副委員長的詩就按超林同志的要求明天頭版套紅發(fā)表，編者按就不要發(fā)表了，你們可能也知道，我在全市下崗定位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是有特定背景的，有些同志有些誤會，副委員長又不太了解情況，這樣發(fā)了社會影響不太好。”
    副總編點頭應(yīng)罷，又問：“如果人大方面追問起來怎么辦？”
    高長河黑著臉說：“那你們也不必隱瞞，就告訴他們，我不同意發(fā)！”
    這夜，高長河再也無法安眠了，越想越感到后怕：若不是這位值班女總編具有高度的政治敏銳感，如果女總編粗心大意，把這個編者按發(fā)了出來，平陽市級領(lǐng)導(dǎo)層的矛盾就公開化了，他的權(quán)威就受到了不容置疑的挑戰(zhàn)，情況就糟透了。
    現(xiàn)在看來，姜超林這個老同志失落心理實在是太嚴重了，竟然到了完全不顧大局，公開反對自己的地步了！這樣下去怎么得了？他還干不干事了？還能不能干事？有這樣一個太上書記，誰能在平陽站住腳？
    又憤憤地想，就這樣一個不顧大局的老同志，竟被劉華波書記說成黨的英雄，民族英雄。既然姜超林是黨的英雄，民族英雄，中央和省委咋還不把他提升到省里去？還留在平陽干什么？豈不是太委屈人家了嗎？
    越想越氣，高長河遂決定馬上回一趟省城，直接找劉華波反映情況。主意也打定了，盡量不說姜超林的不是，而要多談?wù)勂疥柫瞬黄鸬母母锍删停驼垊⑷A波和省委看在平陽以前的成就和未來跨世紀上臺階的大局上，下一次大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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