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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怪獸日記》
然而在周斯越看來, 此刻的丁羨就像個神經病, 他抽抽嘴角,聲音懶散戲謔:“我才懶得管你, 剛才班頭來了,問我你去哪兒了?”
劉江不是這個點兒都去接孩子去了嘛?!
劉江可是出了名的愛叫家長, 一想到葉婉嫻那張臉,她開始頭皮發麻,神經緊繃。
丁羨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噗通噗通直跳, 舌頭微微打結:“你你你怎么說的?”
周斯越寫著題,抬頭看她一眼, 哂笑:“就你這膽還玩叛逆?”
“誰叛叛逆了。”她低聲嘟嚷。
少年挑眉, 這才懶洋洋地說:“我跟他說你去上廁所了。”
說完拿筆在她腦門上戳了下,不重:“你丫上輩子積什么德, 能跟我同桌。”
丁羨松了口氣,把心放回肚子里, 沖他莞爾一笑:“謝謝你啊, 周斯越。”
忽然這么一本正經地叫人,這讓周斯越略感奇怪地掃她一眼, 小姑娘丟下這么一句話,干脆利落地轉回頭去翻作業本,也不再看他。
這種疏淡的情緒讓他忍不住多看了丁羨一眼。
臨近傍晚, 夕陽落下最后一抹余暉, 傾斜飽滿地灑進教室的窗戶里, 姑娘小小的影子就這么照在光線下,頭頂細碎的毛發微微立起,隨著微風輕擺。
她其實很白,卻太瘦,身上沒幾兩肉,身材確實匱乏,沒什么可供觀賞的點,好像自己一只手就可以將她拎起來。
其實兩人小時候確實見過一次。
就像葉婉嫻說的,那晚他倆睡得一張床,不過那時才四五歲?還是六七歲?
周斯越記不太清了,只記得當時暑假,他被爺爺奶奶接到鄉下去住,那陣剛好是洪訊,爺爺的房子被洪水淹了,床單被褥都濕透了,地上都是泥濘,沒法住人,這才去鄰鎮的丁家住了一晚。
丁家當時還沒生二胎,房子尤其小,床也小,丁羨那床還是一張一米二都不到的折疊床,丁媽媽讓他跟丁羨擠擠,他不肯,小小男子漢,怎么能跟一個女孩子睡一張床,死活都不肯,結果爺爺跟丁媽媽說:那就訂娃娃親吧。
周宗棠當時風頭正勁,葉婉嫻心里自有一桿秤,模棱兩可的應下。
不過周斯越怎么也不肯上床,最后忍不住困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被葉婉嫻抱到丁羨床上,當時的小姑娘睡的正沉,身邊莫名其妙多出一個男生的身體,可把她好生驚了一下。
葉婉嫻沖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丁羨認命地看著周斯越。
男孩睡得沉,皮膚跟瓷器一樣白,睫毛長長地垂著,眉頭始終擰著,窗外的淡白月色,像一只母親的手,溫柔地輕撫著床上安靜睡著的男孩。
然后
約莫是白天洪水的關系周斯越晚上尿床了。
那是長這么大,他有意識來,第一次尿床,男孩漲紅著臉從床上坐起來,一臉懵地看看丁羨又看看自己底下的床單。
丁羨憋著笑。
周斯越拾起邊上枕頭砸過去:“笑屁啊。”
丁羨收住笑,心想:這個城里來的小少爺脾氣還真大。
當時的姑娘比現在俏皮又靈動多了,捂著嘴笑了會兒,小眼睛撲閃撲閃地說:“我要跟媽媽說,你把我床單弄臟了。”
“你給我回來。”
周少爺坐在床上,又一個枕頭砸過去。
丁羨不理他,轉身要去開門:“我要跟媽媽說,你還丟我枕頭。”
延平鎮不過百里,最閑的不過就是葉婉嫻這一幫婦女,沒事兒喜歡聚在橋頭、河邊說點別人的閑話,就上回還聽見誰誰誰家小孩都六歲了還尿床,然后一幫婦人圍著咯咯咯笑得花枝亂顫。
男孩兒那時都要面子。
在丁羨開門之前,他從床上蹦下來,把人給拉住,丁羨那時其實還算勻稱,臉圓圓兒,長得特別討喜,特別笑起來聲音輕靈像只小百靈。
男孩兒提出條件:“你幫我把床單洗了,別給你媽知道,下次你來城里,我帶你玩。”
丁羨眨眨眼說:“我又不會去城里。”
男孩兒一臉你個蠢蛋的表情:“你總要來城里讀書吧,難不成你要呆在這個小鎮子一輩子?”
丁羨想了想,也對,多個朋友多條路,于是愉快地就成交了。
開學之前兩人在周家見面的時候,周斯越總覺得這姑娘是要債來了。
不過開學這么久,她都只字未提過。
“喂。”
周斯越食指曲起扣扣她的桌角。
丁羨抬頭,迷茫地看著他。
少年收回手,摸了下鼻尖,輕咳一聲,“周末”
丁羨更茫然,“怎么了?”
周斯越恢復冷淡:“你想去哪兒玩?”
“????”
你想約我?
我放棄了你不甘心了?嗯?
丁羨驚訝地瞪著眼,“你想干嘛?”
操。
周斯越彈了下她的腦門,“你這什么表情?收回去。”
丁羨換上一副老奶奶笑,強壓下心里的悸動:“嗯,有何貴干?”
周斯越哼笑一聲,后背又懶洋洋地往后靠,胳膊搭在椅背上,“你這不是剛來,我盡下地主之誼而已。”
丁羨一臉戒備地看著他。
周斯越沒了耐心,用手叩叩桌板:“去不去?”
丁羨搖頭,過一會兒又點點頭。
“到底去還是不去?”
“”
周斯越眉梢微翹。
丁羨垂下眼,哎,去吧。
“去哪兒?”
周斯越瞥她:“你想去哪兒?”
“看電影吧,我還沒看過電影。”
丁羨故作輕松,目光新奇地看向他。
看完這場電影,我就再也不要喜歡你,再也不要當一個神經病。
我說真的。
周斯越樂了,又翹起他的二郎腿,恢復一貫的少爺姿態,嘲諷地勾了勾嘴角,“行吧。”
放學鈴打響。
周五最后一堂課,同學們一窩蜂涌出教室,丁羨坐在椅子上收拾東西,楊純子回頭看了眼丁羨,說:“丁羨,咱們今天留下來出版報。”
她略一點頭,把書包往桌板里塞。
宋子琪轉過來,“斯越,打球去,蔣沉在門口等了。”
周斯越閑閑地靠在椅子上,輕輕撓了下眉,收起松垮,站起來,把書包往桌板里一塞,“走啊。”
兩人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宋子琪看了眼丁羨,笑得賊兮兮:“要不我今天也哄哄你同桌兒,你再讓我三個球。”
教室外走廊昏黃的斜影落下,少年們的身影不斷被拉長。
周斯越一只手插.兜,邊走邊用另一只手擄了下宋子琪的后腦勺,把人往前一帶,壓著笑意罵:“滾。”
蔣沉不明所以:“什么三個球?”
宋子琪笑著解釋:“上次我把小怪獸惹生氣了,他非得讓我把人哄高興了,哄高興了就讓我三個球。”
蔣沉臥槽一聲,驚訝地看著周斯越:“你不是吧?你讓了?”
宋子琪:“讓了啊。”
“靠。周斯越,你不是吧?你放著宜瑾這樣的大美女不喜歡,你喜歡那丫頭?”
周斯越一腳朝蔣沉踹過去,“喜歡個屁。”
三個少年推推搡搡一路笑鬧著往操場走。
孔莎迪回頭對丁羨說:“哎,羨羨,你跟我去看他們打球吧?”
丁羨:“我要出板報。”
孔莎迪露出遺憾的表情,“哎,可憐,那我去了,我得去看著,最近好多女生都圍著看呢,你要小心啊你!”
丁羨皮笑肉不笑:“看唄,關我什么事。”
“嘴硬。”孔莎迪摸著她的頭說:“不過啊,不知道為什么,我有一種直覺,最后拿下他的一定是你。”
說這話的時候,孔莎迪故意看了眼前方正在拿粉筆盒的楊純子,繼續說:“我總覺得你身上有股勁兒,挺狠的。”
丁羨一愣。
又聽孔莎迪神秘兮兮跟個老巫婆似的,說:“能從延平考過來的人,一定不簡單。許軻算一個,你算一個。”
丁羨拍開她的手:“如果高考有算命這門課,你一定是滿分,裝神弄鬼,誰都比不過你。”
孔莎迪哎了聲:“別不信啊,我祖輩真有人搞算命這行的,什么時候你有空,我帶你去看看,你這小丫頭我看著腦門犯紅光,最近有桃花運啊。”
桃花運?
她都快死在這桃花上了。
丁羨聽不下去了,給她轟走。
教室里終于只剩下她跟楊純子,還有個宣傳委員。
宣傳委員是個戴眼鏡的男生,矮矮胖胖的,圓鈍鈍的腦袋,只知道埋頭做題。
楊純子拿了盒粉筆走到她跟前,“我們先開始吧。”
楊純子說話聲音很溫柔,細細軟軟的聽起來特別舒服。
丁羨點點頭,走到她跟前撿了支粉筆,“我先畫這邊,整體構圖有嗎?”
“沒有,來不及了,你隨便發揮吧,你先畫,我去找些運動精神的句子抄上去。”楊純子說著,隨手在周斯越的桌子上拿了根筆。
丁羨忍不住說:“你拿我的吧,他不喜歡別人動他東西。”
楊純子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一秒,又重新低下頭去:“我沒關系。”
“哦。”
太陽沉沒,暮色.降至,晚霞的余暉撥開云層,霞光簇錦,像是一團團七彩的棉花漂浮在學校上空,格外絢爛,七彩的光照下來,像在空中劈開一道口子。
似乎象征著,她未來三年的高中生涯,要在這囚籠里拼殺出一條血路。
丁羨找到高一三班,貓著腰在后門口小心翼翼地探著腦袋想打探一下班里的情況,結果被講臺上正慷慨激昂做思想工作的班主任一眼掃到,直接給她點出來。
“那位女同學。”
丁羨有一毛病,老師只要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兒叫她,就臉紅,而且她皮膚薄,整張臉都是緋紅。更何況現在是遲到,被老師抓,直接紅到脖子根兒了,像個蘋果似的直直地戳在那兒。
班主任叫劉江,四十出頭,微胖,圓乎乎的腦袋,頂上沒幾根毛,戴副寬邊兒眼鏡,穿襯衣的時候喜歡把衣擺扎進褲子里,腰間扎根playboy的皮帶,勒著他圓滾滾的肚子。
人不可貌相,劉江已經在三中教了十幾年的化學,帶得都是重點班,是出了名的麻辣教師,嚴肅刻板,沒有學生敢跟他開玩笑。人送稱號“鐵板江”。
劉江對學生只有一個要求,凡事只拿成績說話。
成績好,聽你的,成績不好,那就別屁話,老老實實聽他的。
聽說上屆還有個學生因為他退學了。
丁羨心里發虛,正猶豫著要不要先打報告,就聽講臺上傳來一句厚重且穿透力十足的聲音:“探頭探腦的參觀動物園呢?趕緊給我進來。”
新開學,劉江竟出乎意料的好說話,丁羨趕緊往面前最后一排靠門的位置一坐,吊著的心這才落回肚子里。
竟然還有同學覺得劉江風趣,配合地咯咯哄笑起來,氣氛無比和諧。
劉江在講臺上唾沫橫飛地給這幫新入學的學生們做著思想工作。
丁羨托腮走神。
關于劉江的這些信息是許軻告訴她的。
許軻是她小時候在延平鎮的鄰居,也是延平中學第一個考上三中的,在接到班主任電話和分班結果的時候,許軻剛巧在她家。
許軻高一就是劉江帶的,后來高二轉了文科,劉江至今都有點瞧不起他,因為當年許軻是近乎滿分被燕三錄取,高一一年的各種大小考常霸校第一名,尤其是化學。而同樣提起許軻,劉江也是又愛又恨。
但丁羨沒有許軻這么厲害,她的分數只是剛過了重點班的線,估計排名也是末尾差不多。
從小到大,許軻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鎮上的父母大概每個人都想生一個像許軻這樣的孩子,長得標志,性格溫柔,讀書又好。每每丁羨跟著母親出去買東西,逢人就聽見那些阿姨七嘴八舌地議論。
“許軻這次會考又是全市第一名。”
“許軻考上三中了!!!!!”
“老許家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這回,誰不知道咱們延平鎮的孩子都出了名的不會讀書。走,咱們去看看許軻奶奶,讓許軻周末回來給咱家囡囡補補課。”
許軻父母走得早,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大約是許奶奶的性子溫婉,許軻隨許奶奶,說話做事總是很溫柔得體,誰也不得罪,還真就幫著鎮上的小孩補習功課。
只有丁羨不找他補習。
許軻明白,丁羨這姑娘要強,學習方法和生活規律又被丁母從小管束得很刻板,他明里暗里點撥,凡事不用太遵從父母,學習是你自己的事兒。
但十幾年的習慣,下來,哪一時能改掉。
就比如,記筆記這事兒,許軻苦口婆心勸過幾次,別什么都往上寫,挑重點寫。
丁羨改不了,因為葉婉嫻每天都要檢查筆記本,包括老師上課說了什么,最好一字不落記下來。一開始也哭也鬧,也不肯寫。在葉婉嫻下過幾次狠手后,就老老實實往本上記了,記了幾次竟然也就習慣了。
丁羨低頭望著自己的筆記本出神,耳邊傳來“啪”,旁邊的位置丟下一個黑色的斜跨包,余光瞥到一道高大的背影坐下來。
居然還有比她晚,還這么氣定神閑的,小心被老劉盯上啊,結果劉江眼睛只往這邊瞥了眼,一掃而過,繼續說他的。
嘴角
居然還有笑意。
開心個毛線球啊?
丁羨剛想轉頭看看是何方神圣。
前桌忽然有人轉過頭,是一個皮膚很白的眼鏡男,瞧著還有點眼熟,眼鏡男看見丁羨的時候,也是一頓。
那天在周家見過的眼鏡男。
丁羨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就聽眼鏡男說
“斯越,你不會從下午睡到現在吧?”
旁邊的人靠在椅子上,發出一聲很簡單的鼻音,“嗯。”
“臥槽,我都給周姨打過電話讓她別忘了叫你。”
周斯越沒說話。
“你媽忘了?”
又是簡單的一聲嗯,帶點兒睡意的鼻音。
“周姨真行。”眼鏡男比了個拇指,轉過去了。
李錦薈忘性大,唯一記得的事兒就找隔壁太太打牌,除了打牌,別的事兒都不是事兒。主要是前幾年出了一場車禍,記憶力不如從前,加上這兒子從來不用她操心,也很少管他的事兒。
如果周斯越不是最近準備九月份的機器人競賽,天天熬夜,哪用得著下午補覺。
他撓撓眉,目光隨意地瞥了眼自己的同桌,結果就發現趴在桌子上拿著個本子涂涂畫畫的丁羨了,耷拉個腦袋,下巴撐在桌板上,扎著慣常的馬尾,后頸項白皙干凈,細長,像一截白嫩的斷藕。
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她后腦勺上就印著個蠢字。
“喂。”
喂什么喂,我沒名字?
跟你又不熟,臨時坐一會兒而已,搭什么訕。丁羨充耳不聞,腦袋歪向一側,反正就不理你。
周少爺自嘲地笑了下,搖搖頭,得嘞。
劉江越說越起勁兒,也不管底下的人聽得昏昏欲睡,激動得像個噴壺,唾沫橫飛、口水四濺。
“開弓沒有回頭箭,你們現在既然已經踏進這個門,你們就生是這兒的人,’死’是這兒的魂,我希望你們能讓自己’死’得有尊嚴!從這一刻起,你們就要把自己的皮繃緊,有多大勁兒,使多大勁兒,箭能射多遠,就看你們這三年用多大力,就算把弦崩斷,也絕不懈怠!”
丁羨伏在桌案上,覺得這話說的真好,比喻得真恰當,延平的老師從來不說這些。于是,她拿著筆記錄下來,準備貼在桌子上激勵自己,一直冷眼旁觀的周斯越忽然哼地笑了聲,嘲諷地睨著她的本子:“這種人生毒雞湯也往本子上記,你的人生是多缺教育啊?”
丁羨剛寫完弓字,聽見這冷嘲熱諷地話,猛地用兩只手把本子捂得嚴嚴實實,轉頭瞪過去。
劉江說得頭頭是道,底下學生聽得激動不已,兩眼珠直冒綠光,仿佛已經看到了一張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擺在桌前。
后排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目光就這么噼里啪啦在空中相撞了。
周少爺哪像來上課,閑適地靠在椅子上,桌上攤著本人與自然看得起勁兒,那雙眉眼微微上翹,眼尾似開剪的羽毛,此刻像把剪刀,刻薄又犀利。
偏偏那張天生刻薄臉,還長得如此好看,他把頭發剪短了,露出干凈利落的五官和柔和的輪廓。相比那天在家的雞窩頭,稍稍收拾下的周斯越有點過分惹眼了。
丁羨冷眼望著那張充滿誘惑力的臉,一字一句咬著:“我叫丁羨。”
周斯越低頭翻著人與自然,眼皮也沒抬,掏掏耳朵,懶散地嗯了聲,也不知道記住沒有。
丁羨說:“你別跟我搭訕。”
我扛得住誘惑。
這下,少爺抬頭了,一臉不可思議,眉毛都要豎起來了。
“我搭訕?”
丁羨說得一本正經:“對,明天老班就換座兒了,咱倆頂多算個露水同桌。”
少爺眉毛都要飛起來了。
“露水同桌?”
丁羨一點頭,說的一點兒都沒錯啊。
結果講臺上劉江做了個總結陳詞:“是這樣,一個月后摸底考,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趕緊復習下以前的知識,座位暫時先這么坐,一個月后我再根據成績給你們排座兒。好了,今天差不多就到這兒,住校生到我辦公室集合,通校生回去的路上小心點,下課吧。”
喂喂喂,老師你會不會太隨意了?
不愧是名師,連談話的時間都掐分掐點兒,話音剛落,清脆尖銳的下課鈴聲跟安排好似的,就叮鈴鈴響了
同學們一窩蜂地涌出教室。
剩下丁羨坐在位置上發愣,連東西也忘了收拾。
眼鏡男去找劉江要課表,周斯越倚著課桌等,一米八五的身高大腿都能過桌板的,半個臀部倚著桌沿,雙手抄在兜里,身上斜跨著個黑色的包,低頭看自己的鞋尖,額前的小碎發垂落。
眼鏡男很快就回來了,“走吧,斯越。”
周斯越起身剛邁出腳步,忽然停了下,拍拍丁羨的肩,似調侃:“明天見啊,露水同桌。”
丁羨正在往包里裝鉛筆盒。
聽見這聲,愣了,猛地一抬頭,人已經走遠了。
鉛筆盒啪地掉地上,七零八落滾出幾支筆,恰好滾到了周斯越的凳子下。
像一盞明燈的暗示。
不是什么呢?
聽見他讓你搬回去,心里的小鹿都快撞死了吧?
鄧婉婉也不等她說完,直接打斷:“行啦,你怎么不早告訴我?”
這話聽著曖昧,曖昧到丁羨都不敢直視鄧婉婉的眼睛。
小姑娘低著頭,這更證實了鄧婉婉心中的想法。
鄧婉婉又笑了笑:“大家都是同學,你要是跟我直說,我當然不會不同意的”
直說?
怎么跟你直說?
丁羨撇撇嘴。
鄧婉婉松開她的手,往前方看了眼,說:“好啦,周斯越都告訴我啦,別不好意思,周一回去咱就搬,我先去玩了。”
等等等等會兒?
丁羨伸手拉住,眼神直愣愣地望著她:“那個死咳周斯越告訴你什么了?”
鄧婉婉爽快地回答:“他說你剛來市里,水土有點不服,這段時間經常上課跑廁所,坐后面方便點。”
!!
現在過去拍死他還來不來得及?
鄧婉婉說完,就朝著投籃機跑過去,丁羨望著那站在投籃機前的高大背影,憤憤咬牙。
周斯越站在投籃機前,手勢標準的定點投籃,籃球在頭頂劃過一道圓潤的拋物線落盡對面的籃筐里,他手速很快,有些球還沒落下,下一個已經砸進去。
這種投籃機在延平鎮有一個。
她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玩這個很厲害,沒事兒就喜歡蹲在游戲廳的投籃機刷著自己的記錄玩,不到一個月時間,記錄就刷爆了,再也沒人破過他的記錄。
這是丁羨第二次看到有人能把投籃機的分數刷到999。
隨著周斯越最后一個球落下,耳邊傳來宋子琪跟蔣沉的起哄吹噓的聲音,孔莎迪在一旁叫囂著要自己上,鄧婉婉過去搶周斯越的游戲幣。
周斯越不解風情地說:“搶我的干嘛?自己去換。”
宋子琪吹了聲口哨。
孔莎迪在一旁幫腔:“對啊,你搶別人的干嘛,要玩自己去換。”
鄧婉婉哼了聲,小心地維護著自己的驕傲說:“不玩了。”
孔莎迪得意洋洋地沖丁羨這邊挑了挑眉,那表情似乎在說:“放心吧,我幫你看著呢,安心找你弟弟去。”
而她牽掛的少年,對這些都渾然未覺,已經自顧自在一旁專心致志地夾起了娃娃。·
丁羨忽然笑出聲來。
想起曾經在書上看過的一句話
矛盾像首位相接的魚,在這個世界上長久的存活著。
而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又將矛盾發揮得淋漓盡致。
丁羨領著丁俊聰回家,葉婉嫻剛巧把飯做好,也沒多話,催促他們趕緊洗了手過去吃飯。丁俊聰沖丁羨做了個鬼臉,火速溜進廁所里。
飯桌上。
丁羨有一口沒一口地刨著碗里的飯,葉婉嫻夾了塊魚放進她碗里,隨口問了句:“最近學的怎么樣?”
丁羨往嘴里塞了口飯說:“還可以。”
葉婉嫻點點頭,碗筷擱得砰砰作響,說:“晚上有時間給你弟弟補補數學。”
“哦。”
葉婉嫻又不經意問了句:“跟斯越相處怎么樣?”
這個名字忽然被家人提及,那種微妙的感受大概只有丁羨能理解,半口飯嗆在喉嚨里,她猛咳了幾下,清了清嗓子,用盡量平穩地語氣說:“挺好的。”
葉婉嫻:“跟他好好相處,他成績怎么樣?”
丁羨心里飄過一絲淡淡的憂傷,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詞形容他,于是給了個特別中肯又敷衍地評價學霸。
葉婉嫻對這些詞語沒有研究,點點頭說:“確實,以前就聽老周說,他這兒子學什么都特長進,記憶力特別好,不過中考怎么才考這么點?”
以他的學習態度,能考這么點已經是神了好嗎?
丁羨在心里吼。
葉婉嫻:“他小時候確實聰明,不知道現在怎么樣。”
現在是妖孽,丁羨默默想。
“有些小孩子天資過人,不好好培養容易埋沒,你看周夫人整天打牌也不怎么管,老周工作又忙,哪有時間帶孩子,我覺得咱們家聰聰將來一定比他出息。”
丁羨看了眼埋頭苦吃的弟弟,冷笑,“他還是先考上個靠譜的初中在討論出息的事兒吧。”
這可是說到心坎兒上了。
連葉婉嫻都難的沒有回嘴,而是拍拍弟弟的腦袋說:“你姐姐得對,把成績提上去才最重要。”
丁俊聰有些埋怨地看了她一眼。
丁羨快速扒完了碗里的飯,回房間預習下周的功課。
書翻了兩頁,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窗外歪脖樹葉飄飄停停,落下來,一片淡黃的樹葉停在她窗前,仿佛秋天的信號。
天空漸暗,暮靄沉沉,千里煙波匯聚一色。
將圓未圓緩緩升至半高空,薄紗般的月色透過樹縫間攏聚,在青色的青石板路上落下斑駁的光影,像是小姑娘的心事,明之昭昭,卻無從訴說。
她忽然期盼,周一快點來。
于是,就這么盼著盼著,周一來臨,丁羨起了個大早,認認真真洗完臉,梳好頭發,換上剛洗好的干凈衣服,嘴里咬了個饅頭就從家里出發了。
葉婉嫻追在后頭問她要不要再帶一個包子。
她頭也不回,揮揮手,步伐輕快。
從沒有這么期盼過上學。
她到的早,教室里寥寥幾人,鄧婉婉還沒來。
丁羨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掏出英語書,默默背起單詞。
天空一碧放晴,同學們陸陸續續到齊,丁羨捂著耳朵大聲背著單詞。
劉小鋒背著書包進來主動跟她說了一句話:“你今天看上去狀態不錯啊,看上去很積極啊。”
丁羨忽然想起那天他幫自己說話還差點跟何星文吵起來,于是沖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甜甜地說:“謝謝你啊,劉小鋒,那天之后也沒來得及跟你道謝,我很感謝你。”
這突來的道謝讓劉小鋒有些不知所措,害羞地拿手撓撓后腦勺,說:“沒什么,本來就是何星文不對,如果是換作其他人我也會幫忙的,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真的謝謝你。”丁羨真誠的說。
劉小鋒徹底不好意思,罷著手說:“你不用跟我太”
丁羨剛要笑,眼前飄過一道身影,腦袋上的毛又被人胡亂搓了下,就聽耳邊一句不輕不淡地:“搬桌子。”
越來越順手了你倒是!
下一秒的反應是,還好早上洗了頭。
客氣兩字被劉小鋒吞回去了,看著周斯越頭也不回的背影,驚訝地說:“你又要回去啦?”
丁羨站起來,把書放進桌板里,跟劉小鋒道別。
劉小鋒遲疑地說:“也行,不過下次別亂換了,還好這陣老班不管。”
丁羨一拍他肩,鄭重一點頭,俠士般道別:別了少年,有空來做客。
劉小鋒被她逗得一樂,站起來:“我來幫你,這桌子挺沉的。”
孔莎迪也站起來,沖過去加入幫忙的隊伍里。
宋子琪目光瞅著這仨,身子往后靠,胳膊搭在周斯越的桌子上,說:“我覺得劉小鋒這小子思想不純潔。”
周斯越正在寫周五忘帶的卷子,刷刷刷奮筆疾書三兩下寫下幾道題,抽空抬頭掃一眼,又低下頭漫不經心地邊寫邊說:“全班就你思想不純潔。”
宋子琪瞪他,“那你說,你為什么要幫小怪獸換位置,還答應鄧婉婉跟我們一起玩?”
周斯越:“不是你答應的?”
宋子琪切了聲,“當我傻,我答應的,你為什么要去?”
周少爺懶懶地翻了個白眼:“好吧,我煩鄧婉婉,天天都有問不完的問題。”
宋子琪:“第二個問題,那你為什么不答應孔莎迪的要求,讓我跟你坐一起。”
周少爺忽然放下卷子,眼底閃過一道狹光,人往后一靠,胳膊架到胸前懶洋洋地靠著椅背,整個人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中,笑比河清:
“行啊,你跟她換,我跟你坐。”
“不要,坐你旁邊太需要勇氣。”
“那不得了。”
周斯越懶得再跟他廢話,重新低頭去寫卷子。
丁羨搬完桌子,跟劉小鋒一再道謝,劉小鋒忙揮揮手,紅著臉走了。
孔莎迪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小娃娃,放到丁羨桌上,“羨羨,這個給你。”
丁羨邊整理書本邊看了眼,迷茫:“這什么?”
孔莎迪遲疑地看了眼周斯越,快速地說:“這是你同桌兒抓的,他讓我給你的。”
說完就迅速轉回去。
丁羨愣了,見鬼似的轉頭看了眼身旁的周斯越。
周少爺只顧著寫題,頭也沒抬,勾了勾嘴角說:“別客氣,我隨便抓的。”
丁羨目光在那個娃娃上來回掃:“干嘛給我?”
周少爺依舊沒抬頭,盯著卷子輕笑了一聲,筆沒停,挺誠懇地說:“別想太多,孔莎迪也有一個,宋宜瑾也有一個,我想著那就給你也送一個吧。”
合著你當你是皇帝呢?三宮六院人人都得拿著你愛的號碼牌等候你的召喚是嗎?
“你送那么多也不怕她們打起來?”
周少爺停下筆,抬頭看她一眼,噗嗤笑出來。
這下連前方的宋子琪都忍不住回頭說:“小怪獸,你想什么呢,孔莎迪的是我送的,宜瑾是蔣沉送的。鄧婉婉想要,周斯越都沒給呢。”
丁羨臉騰地紅起來。
過了許久,她才小聲說:“你怎么不給鄧婉婉?其實我沒關系”
周斯越斜瞥她一眼,“不要?”
想要。
周斯越眉一挑,長手一伸,作勢要抽回,“那還我。”
“要要要!”
丁羨忙整個人撲過去一把按住,結果直接把他的手給壓住了,剛好壓在她軟綿綿的胸口,男生常年打球的手臂結實有力,像是抱到了一根滾燙的木樁。
**又熱血。
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上凸起隆結的青筋。
她平日里觀察他的手,都是修長又干凈,可到底還是男人。
畫面靜止,風煽動窗戶,咯吱咯吱轉著,窗外已幾乎聽不見蟬鳴了,兩人就在鬧哄哄的教室里,呆愣愣地看著對方。
這就是差距。
這位少爺何曾在她面前注意過形象,一只腳翹上天了也不見得他會收回去。
一旦抓住了某些蛛絲馬跡,一切就變得有跡可循了。
好在,醒得早。
丁羨清醒過來,把頭埋下去。
風輕輕刮,窗戶慢慢搖擺,耳邊是少年難得正經地嗯了聲,收起了平時的松垮。
楊純子真是跟誰都沒有多余的話,就連周斯越都不例外,表格往他桌上一擺,轉身走了。反倒是周斯越盯她的背影看了會兒,然后自嘲地勾著嘴角笑了下,分了一張表格給丁羨。
丁羨接過,瞥了眼特長收集信息表。
丁羨幾乎下意識在空欄里填下:繪畫。想了一秒又給涂了,重新認認真真寫詳細素描。
“我看你是想出板報了。”
周斯越寫了個無,看著她的特長表輕哼。
丁羨小心翼翼把紙折起來,“我樂意。”
她在延平出了三年的板報,這點兒事難不倒她,也是唯一一件除學習外感興趣的事兒。
果不其然,在表格交上去之后的第二天,楊純子女神主動來找丁羨,邀請她以后跟自己一起出板報。
丁羨猶豫了一會兒,她是想過要出板報,可沒想過要跟楊純子一起出。
再說了,板報的事兒也不歸文藝委員管啊。
“怎么?又怕了?”
周斯越挑眉看著她。
我怕個屁啊。
丁羨翻他一眼,這才轉頭跟楊純子說:“可以。”
女神沖她笑了,“好,第一期板報主題是運動會,下周就要檢查了,可能這段時間得麻煩你放學留下來了。”
丁羨點點頭。
楊純子走了,周斯越低著頭冷笑,丁羨忽然湊過去說了句:“你現在是不是特別嫉妒我?”
周斯越忽然撇頭掃她一眼,見了鬼的表情,哂笑:“嫉妒你?”
丁羨點點頭,目光往楊純子的背影輕輕拋過去,意思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