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酒令廢止[1]前,本尼托·墨索里尼說過:“我可以用兩個詞概括美國:禁酒令和林白綁架案!”這是極權(quán)主義者所給的武斷意見,他們認為美國到處都是黑幫和綁架犯。之后,有人問他對美國外交政策有什么看法。他回答說:“美國什么外交政策都沒有。”這次,“領袖”的話殘酷地揭露了事實。在羅斯福首次發(fā)表總統(tǒng)就職演說時,他對外交事務只字未提。有人正式提議美國加入國際聯(lián)盟時,他也置之不理。1933年,他參加國際貨幣和經(jīng)濟會議,是第一次亮相國際舞臺,但初次登場的他就搞砸了那次會議,會議本打算團結(jié)金本位國家集團。只有經(jīng)濟學家約翰·梅納德·凱恩斯對此喜聞樂見,他認為管理通貨比采取金本位制度更加可靠,因此,他說羅斯福“相當正確”。但羅斯福的決定并不是受凱恩斯的影響。他想的是怎樣解決美國的頭等大事,而不是和國際社會配合,要先把國內(nèi)事務處理好,再談國際問題。
5年后,希特勒在慕尼黑會議上攥拳攏袖時,這一切將完全改變。但對世界和平的破壞早有苗頭。在羅斯福開始第二次總統(tǒng)競選時,墨索里尼占領了埃塞俄比亞,西班牙燃起戰(zhàn)火,德國重新拿起武器占領了萊茵區(qū)。赫爾扭曲了事實,猶太人在德國根本活不下去,1935年,8萬名猶太人逃到美國避難。東京,好戰(zhàn)的少壯派軍官推動裕仁天皇政府走上擴張主義和軍國主義的道路。一個日本士兵從盧溝橋偷溜過去逛中國窯子,他的長官就以此為借口,誹謗中國人綁架了他,并對北京和天津發(fā)起進攻。阿梅莉亞·埃爾哈特是當時美國最著名的女飛行員。她駕駛飛機執(zhí)行任務時,發(fā)現(xiàn)了日軍在馬里亞納群島委任統(tǒng)治地修筑的防御工事。至于她被日軍要求迫降并被殘害之事,幾乎確鑿無疑。當時,人們尚不知道她的悲慘命運。為了試探美國是否畏戰(zhàn),日軍反復挑釁,這樣的新聞多次登上報紙頭版。
美國確實畏戰(zhàn)。國務院發(fā)言人提出了抗議,大談什么“道德禁運”。羅斯福和赫爾說他們相信“國際輿論”的力量,好像獨裁者真會對此有所忌憚似的。國會又通過了新的中立法案和決議,總統(tǒng)不情愿地簽署了。他有所猶豫,主要是不喜歡權(quán)力受限,他的外交政策和國會的意見并無多大分歧。新政對外交事務涉及甚少。赫爾和21個拉美國家簽訂了中立協(xié)議,表明了美國獨善其身的立場。胡佛拒絕和英國聯(lián)名譴責日本侵華的行為,這個決定獲得了羅斯福的支持,這很少見。
“大蕭條”時,這種做法還算理智,畢竟政府需要一切資源解決國內(nèi)問題,但之后政府的做法就荒謬了。1934年,《約翰遜戰(zhàn)債拖欠法》通過,禁止向未付清戰(zhàn)爭借款的國家提供貸款;1935年,《皮特曼中立決議案》向世界宣布,美國不會幫助被侵略的國家,絕無例外。這些政策讓德意獨裁者氣焰更加囂張,羅斯福的手腳卻被束縛了。然而,羅斯福對此表達的不滿,加上他對世界法庭的支持,激怒了頑固的孤立派。查爾斯·A·比爾德寫道:“羅斯福總統(tǒng)認為有道德責任幫助歐亞,結(jié)束年深歲久的爭端。他不滿權(quán)力受到限制,拒絕聽從國會和全國上下的意見,非要干預外國事務。如果歐洲或亞洲真的爆發(fā)大戰(zhàn),我們有理由相信,羅斯福會立刻讓美國加入混戰(zhàn)。后果會怎樣呢?在和平會議上,無論戰(zhàn)勝還是戰(zhàn)敗,美國都會受到攻擊。”
實際上,迅速干預是不可能的。在羅斯福的第一屆任期內(nèi),美國的軍事規(guī)模逐漸縮小,最后軍隊人數(shù)還沒有福特汽車公司的職員人數(shù)多。艾森豪威爾后來說,軍隊真正的敵人是“錢,或者說是缺錢”。1934年,總統(tǒng)視察瓦胡島,軍隊指揮官想為他舉行一次軍事演習,但這次本應氣勢龐大的演習卻鬧了笑話:一半的軍用卡車和7輛“一戰(zhàn)”遺留的坦克(總共12輛)突然在羅斯福面前散架,讓他大為震驚。第二年,《財富》雜志報道,步兵雖然裝備了m1加蘭德步槍,但數(shù)量只夠一個團使用。該雜志還估計:“以這種購買速度,常備軍要等30年后才能配齊這種新式步槍。但等到那時,加蘭德步槍早該過時了。”這篇文章的題目是:“現(xiàn)在軍隊里是些什么人?”文中說,在那群軍人里,有一名47歲的中尉和一名65歲的中士。上尉的平均年齡是43歲。
很多美國人以為根本無須保留軍隊。學者普遍認為,美國是上了歐洲人的當才被卷入“一戰(zhàn)”的。蓋洛普民意測驗發(fā)現(xiàn)竟然有71%的普通民眾同意這些學者的看法。他們認為“大蕭條”是從歐洲傳過來的,因為歐洲人沒有付清戰(zhàn)爭債款。從《三個士兵》到《永別了,武器》,再到《光榮代價》,學者們一直在強調(diào),為和平付出何等代價都是值得的。但就算阿梅莉亞·埃爾哈特遇害的事被人揭露,人們也不會相信。因為在“一戰(zhàn)”時,同盟國報道了德軍殘害比利時人的夸張宣傳,美國人對這類新聞已經(jīng)麻木了。那時,理查德·H·羅維爾[2]是萬千學童中的一個,他記得信仰理想主義的公民學教師最喜歡說:“孩子們,我們有戰(zhàn)爭部,如果有的是和平部,是不是特別棒的事?”1934年,主教會議做出決議:“‘和平時期要做好戰(zhàn)爭準備。’基督教會懶得理會這種廉價的愛國主義。”對此,他們的會眾表示認同。(希特勒也認同。他說:“那些支持非戰(zhàn)主義的人最后會變成征服者的幫手。”)但美國人還沒注意到德國的這位新元首。海外退伍軍人協(xié)會的成員還說服2500萬人簽名,要求國會簽訂更多中立法案。他們不用費力說服北達科他州參議員杰拉爾德·P·奈,他是參議院軍火調(diào)查小組委員會的主席,他的主要助理法律顧問是阿爾杰·希斯。奈最會找替罪羊,他說華爾街的金融家和外國的好戰(zhàn)者沆瀣一氣才誘導美國加入“一戰(zhàn)”。他在全國各地演講時說:“上次我們發(fā)動了戰(zhàn)爭,但什么也沒撈著。我們獲得險勝,但死傷慘重。這一切都是為了私人銀行家,讓他們不怕收不回貸款。”
家庭富足的學生敢于反抗傳統(tǒng),對于他們而言,激進和平主義是一種不可挑戰(zhàn)的信仰。窮學生平常老實安分,也贊成他們的看法。在一次全國民意測驗中,39%的大學生表態(tài)他們絕不會參加戰(zhàn)爭;33%的人說除非美國遭遇入侵,否則他們不會參與戰(zhàn)爭。在和平主義的主要陣地(哥倫比亞大學和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只有8%的學生表示無條件參戰(zhàn)。1935年,即便哈佛大學、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和紐約市立大學加以威脅,仍然有超過15萬名學生為了爭取和平,發(fā)動了一次全國性罷課。之后,50萬大學生簽署保證書,保證如果國會宣布參戰(zhàn),他們一定拒絕入伍。他們的“體制計劃”同下一代人憎惡的“現(xiàn)存體制”差不多。他們反對強制性的預備役軍官訓練營,反對侵犯學術(shù)自由和學生權(quán)利的行為,反對法西斯活動,他們要求改革大學管理制度。激進派由爭取工業(yè)民主學生團(學生爭取民主社會組織的前身)構(gòu)成。他們將《行動綱領:學生革命者的指導書》奉為圭臬。帶頭的學生有哥倫比亞大學的詹姆斯·韋克斯勒、明尼蘇達大學的埃里克·塞瓦賴德,以及索思摩大學1932級畢業(yè)生克拉克·克爾,讓人印象格外深刻。
每個學校的“運動”性質(zhì)各不相同。在明尼蘇達大學,塞瓦賴德回憶道:“我們不喜歡政界領導,也不喜歡學校領導。他們按規(guī)章辦事,而不是遵循真理。在這些維持現(xiàn)存體制的機構(gòu)中,我們最憎恨軍事機構(gòu)……‘愛國主義’這個詞讓我們惡心。它淪為了貶義詞,和沙文主義沒兩樣。”塞瓦賴德參加了抗議預備役軍官訓練營的學生游行,最后明尼蘇達大學只好停辦訓練營。
普林斯頓大學學生認為軍隊如同一個不好笑的笑話,他們把自己稱為未來戰(zhàn)爭退伍軍人協(xié)會的成員。最愛鬧事的美國學生聯(lián)合會在瓦薩女子學院,她們舉辦了全國代表大會。紐約市立大學校長接見了一個意大利法西斯學生代表團,引得學生們噓聲一片。校長把學生稱為“壞痞子”,第二天,紐約市立大學的每個學生都在衣領上別上了“我是一個壞痞子”的徽章。有些激進分子召開集會,校長就用雨傘打他們,將他們驅(qū)散。這樣以牙還牙的做法很少見,但不是沒有。匹茲堡大學沒用那樣粗暴的辦法,他們邀請麥克阿瑟將軍在畢業(yè)典禮上演講。帶頭游行示威的人被抓起來,還被罰了款。上級法院撤銷了原判,但第二個星期,所有新生都被要求宣誓,宣誓忠于美國憲法、賓夕法尼亞州法律和學校的規(guī)章制度。學校教務處處長對媒體解釋道:“我們想要思想單純的學生。”
其實,大多數(shù)學生即便思想不單純,但至少行為端正。那時,只有小部分人是激進分子,在紐約市立大學中只占1%,在全國只占3‰。這些人舉行示威,為爭取工人正當權(quán)利游行,為“斯科茨伯勒男孩”募資,阻撓群眾觀看赫斯特報系的新聞片,一時頗為活躍。這與之后幾年的一群年輕人性質(zhì)類似,不過后者登上報紙頭條的原因是表演吞金魚。美國人的一大毛病是以偏概全。1970年,一個全國性的廣告商登載了20世紀30年代馬拉松舞會的照片,嘲笑美國中年人:“你們年輕時也如此,憑什么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他們以為那些參加馬拉松舞會的人是想出風頭。但事實恰恰相反,他們這樣辛苦,只是為了贏得一點兒獎金。
作為“走投無路的一代”,大部分20世紀30年代畢業(yè)的大學生都忙于謀生。這些年輕人受“大蕭條”打擊最大。1935年1月,幾百萬16—24歲的青年人靠救濟金生活。一位大學校長告訴畢業(yè)年級學生,今年6月有15萬學生將獲得學位進入社會,但社會根本不想要他們。《財富》雜志采訪了25所大學的學生,發(fā)現(xiàn)他們只想找到一個“絕對穩(wěn)定、長久”的工作作為避風港。他們把抱怨唱進了歌里:
進了大學好,
碩士、博士都是寶。
追求知識好,
挨苦受餓變苗條。
這不是什么有趣的玩笑。面對高昂的大學學費,80%的美國家長束手無策。想拿到學位,就意味著4年的艱苦生活。那時,上大學期間,學生每星期要工作40個小時,假期每星期要工作84個小時。有人在杜肯大學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學生找的工作一般是加油站服務員、殯儀館助理、火車鍋爐工、鋼鐵廠工人和墓碑雕刻員等。有個男生竟在學校和匹茲堡市打過27種零工。密歇根大學的學生阿瑟·米勒,靠刷盤子抵飯錢,在國家青年局喂小白鼠,每個月可以掙15美元,他就靠這生活。明尼蘇達大學學生休伯特·漢弗萊買不起教科書,只能從大學圖書館借書看。
在美國,念完大學從來都不是易事,在那樣凋敝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完成大學學業(yè)更令人佩服。但直到珍珠港事件發(fā)生后,這些目標遠大的年輕人才擺脫“大蕭條”帶來的困境。美國的中產(chǎn)階級卻沒有這些煩惱。羅斯福執(zhí)政第三年,全國已經(jīng)走出了絕望的深淵。喬納森·米切爾可以在《新共和》周刊上愉快地說:“手上又有錢了,感覺真好……幸福的日子回來了。當然,生活也不是那么好……一旦有人被解雇,第二天就有10個人排隊想填補他的位子。但總有失業(yè)的人,沒理由讓我們坐在家里,永遠為他們嘆氣。”這些家庭手頭寬裕了,可以給青春期的孩子發(fā)零花錢。當然,錢不多,辦不起伍德斯托克音樂烏托邦。但年輕人要想趕時尚,買幾個徽章還是夠的。
第一股時尚潮流是音樂。到現(xiàn)場看知名樂隊的演出是最好的事,不然就去大學校園,那里常常有現(xiàn)場演出。北卡羅來納大學有哈爾·坎普組織的學生樂隊,杜克大學有萊斯·布朗組織的藍魔鬼樂隊。在不起眼的舞廳和酒吧間里,一些還未走紅的藝人在表演。其中,阿爾維諾·雷帶了個好頭,玩起電吉他,大多數(shù)美國人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種裝有擴音裝置的樂器。另外,還有年輕的弗蘭克·辛納屈。1933—1937年,辛納屈的收入在全國看來都排在末尾。他參加了各種業(yè)余藝人比賽,在當?shù)貜V播電臺臨時代班,在聯(lián)誼會上為70美分車費唱歌。后來,他走在哪兒都有一大票粉絲熱情支持,但當時,那群粉絲還沒長大,沒有能力幫他。他們還在迷戀兒童書,模仿秀蘭·鄧波爾的發(fā)型,穿著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特工式的內(nèi)衣,爭看耶魯大學培養(yǎng)的飛俠哥頓的電影,攀比自行車把手的飄帶,忙著把裝橘子的木箱裝上輪子改成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