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懷玥摔的那一跤也不輕, 手肘和膝蓋關節處都有淤青。暮云半路停在一家藥店,買了點跌打損傷藥,簡單的幫她處理了一下。
    “去醫院拍個片吧。”暮云說, “可能有軟組織挫傷。”
    懷玥歪在座椅上,哼唧了一聲。
    暮云看她一眼問:“很疼?”
    “不是。”懷玥扯著裙擺, 拿紙巾去擦上面的紅酒漬,過了兩秒又放棄,把紙巾揉成一團, “今天好像有點丟人。”
    暮云:“……”
    您才發現呢?
    “不過沒事!”懷玥話鋒一轉, 一下子又找到了安慰:“周羽吟比我更丟人!”
    暮云失笑, “這次贏了?”
    “算是吧。”懷玥說,“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那只花孔雀最在乎的就是形象,這次夠她慪好幾個月了。”
    “我看見真真拍照了, 等會問她要一張。”
    暮云:“真真是穿格子裙那個女孩?”
    懷玥:“昂。”
    暮云:“你們關系很好?”
    懷玥揉著膝蓋, “本來我們幾個, 初中開始就是同學, 就是真真、羽吟還有我, 在一個班,關系很好, 后來……”
    暮云默然。
    三個小姐妹, 兩個因為一個男人反目成仇不共戴天,剩下那個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重點是竟然到現在還沒掰的徹底,時不時坐在一塊battle一下。
    懷玥小朋友的青春還挺精彩的。
    “玥玥。”暮云想了想還是提醒:“以后還是離她們都遠點。”
    懷玥抬頭, 茫然的“啊”了聲。
    暮云盯著她看了幾秒,覺得沒救,于是轉了話鋒道:“我認識謝圖南的事, 回家別提起。”
    懷玥:“為什么?”
    暮云想了想說:“因為我不會承認。”
    “?”
    這么理直氣壯的嗎?
    懷玥眨了眨眼睛,一時間無言以對。她舉手:“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
    暮云:“不能。”
    懷玥當然不能聽話,她那不太靈光的小腦瓜此刻驟然開竅,福至心靈,一語道破:“姐,你是不是——”
    “和謝圖南有過什么?”
    暮云手肘搭在車窗上,撐著腦袋,“有啊。”
    “什、什么?”
    懷玥激動的有些結巴。
    暮云瞅她一眼,慢吞吞的繼續:“他暗戀我。”
    哦。
    暗戀啊。
    暗、暗什么?
    懷玥整個人都呆了,她“啊?”了一聲,指著暮云,“他、他、他!!!”
    “傻不傻。”暮云輕笑一聲,“這都信。”
    “……”
    “我跟他啊。”暮云轉向窗外,語調放的很輕,“什么都沒有。”
    車是停在路邊的,陽光穿過高大的梧桐樹斜照進來,暮云靠著車窗,側臉朦朧,姿態慵懶,鎖-骨鏈隱隱閃著光。
    懷玥忽然就一句話都問不出來了。
    腦子里只蹦出一個詞:風情萬種。
    但好像很久以前,不是這樣的。
    懷玥對暮云的印象,更多還停留在小時候,暮云借住在家里的日子。
    那時候覺得這個姐姐性子很柔和,總是安安靜靜的,凡事都不會計較。被她纏著玩,一般也不會拒絕。
    她也能記得,媽媽厚此薄彼,新衣服、零食、玩具……還有很多小事,都不會顧及到姐姐。
    甚至于,她不懂事的時候,還會跑過去炫耀幾句。
    媽媽說,爸爸和哥哥都應該只對她好。所以她偶爾,也會做出任性的事,讓姐姐難堪。
    ……
    突然想起這么多,懷玥垂下腦袋,愧疚和自責齊齊涌上心頭,她覺得難過極了。
    暮云半晌沒聽到聲音,側頭看懷玥咬著嘴唇,整個人都寫著糾結。
    “?”
    這么脆弱的嗎?
    ***
    去醫院拍片子看診,折騰完已經是傍晚。吃飯的時候,陸媛看到了懷玥身上的淤青。
    “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懷玥說,“拍過片子了,沒事。”
    陸媛:“怎么就沒事你多大了還能摔?”
    和人打架這種事既損形象又不占理,說出來肯定挨批,懷玥悶聲扒飯,含糊道:“不小心拌到凳子。”
    懷宴抬眼看她,意味深長道:“不止吧。”
    顯然已經知情。
    懷玥咽下嘴里的東西試圖狡辯:“就發生了一點爭執。”
    懷宴哦了聲:“一點?”
    懷玥放棄掙扎,語調變成了“你能把我怎么著”的無謂,快速概括了前因后果:“和周羽吟吵了一架,然后我潑了她一杯紅酒她推了我一下。”
    飯桌上:“……”
    陸媛道:“那個周羽吟,我早多少年讓你離她遠一點,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人,你非不聽我的。你跟她玩之后,三天兩頭往外跑,成績都差了!”
    懷玥聽到這忍不住反駁:“這個跟她真的沒什么關系……”
    是題目越來越難了。
    陸媛瞪她:“還幫她說話!”
    ……
    今天這頓飯難得的有點吵鬧,暮云抬頭,正好對上懷宴的視線。
    他揚了揚下巴,神色如常:“多吃點。”
    暮云笑了笑,“好。”
    一天下來已經很累,她沒有精力再想其他。回到房間,洗過澡,搬了電腦坐到床上。
    u盤插上去,跳出密碼框,暮云卻遲遲沒有輸入。
    思緒又回到兩年前,她見過賀婷之后。
    那是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謝圖南應酬回來,見暮云抱著膝蓋,呆呆的坐在客廳。
    “怎么不去睡?”
    他走近了,才看到茶幾上放著酒。
    謝圖南松了領帶,隨手扔了西裝外套,一邊解領扣一邊走過去。
    “怎么了?”
    客廳只開著一盞暖色的落地燈,落地窗外是如墨的夜色和傾盆的大雨。暮云緩緩的抬起頭,和他對視。
    她的眼角有些濕潤,眼皮微微泛紅,淺色眸子閃著細碎的光。
    像是剛哭過。
    謝圖南挑眉,“哭了?”
    “——沒。”
    身邊的沙發陷下去一塊,暮云覺得情緒已經積壓到了頂點,讓她喘不過來氣。
    “有人欺負你?”
    “沒有。”
    “我回來太晚?”
    “你每天回來都晚。”
    ……
    暮云的語調自始至終平靜,聽不出委屈也聽不出難過,但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倔強。
    她整個人都縮在沙發上,是一種防備的姿態。
    她穿著吊帶睡裙,頭發柔順的披在肩頭。眼皮半垂著,沒什么表情,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脆弱感。
    讓人心猿意馬。
    謝圖南的喉-結慢慢的上下滾動,撥開她的手,低頭吻下去。
    暮云沒有拒絕,身體自然的后仰,任由他帶著酒氣的濕-吻在各處肆-虐。窗外雨點拍打著玻璃,發出沉悶的聲響。
    謝圖南做那事從來都是有耐心的,他了解暮云的身體,知道她哪里最敏-感,什么時候情-動。
    雨聲未停,落地窗上映出男女交-疊的身影,氣氛曖-昧又繾-綣。
    暮云閉上眼,輕聲道:“謝圖南。”
    “我想問你件事。”
    “以后說。”
    “現在問。”
    她鮮少有這樣固執的時候,謝圖南停下動作,手臂撐在她耳側,“你說。”
    離開他的觸碰,身體有一種可恥的空-虛,而他眸色深沉,里頭似乎也帶著戲謔。
    謝圖南笑,“不說就做。”
    暮云放在他腰側的手輕輕攥緊,心里還在猶豫。片刻后,謝圖南等的不大耐煩,重新吻過去。
    暮云閉了閉眼,終于還是下了決心。
    “賀姝是誰?”
    聲音里有幾不可查的顫意。
    謝圖南的動作倏然頓住。他蹙起眉頭,緩緩拉開距離,語調平而沉:“你說什么?”
    剛才的旖/旎在一瞬間煙消云散。
    暮云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
    謝圖南從她身上起來,坐到旁邊。暮云聽到打火機的聲音,煙草味靜靜的在客廳彌漫開。
    雨還在下。
    暮云坐起身,低著頭,把垂落的吊帶重新放到肩頭,往沙發的另一側挪了挪,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謝圖南點了煙卻沒有吸,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著,像是在按捺著脾氣。
    “聽誰說的?”
    暮云仍舊問:“她是誰?”
    一根煙燃盡,謝圖南都沒有再說話。他靠著沙發,目光始終落在對面的掛鐘上。
    暮云沒去看他的表情。
    再問一點什么嗎?
    好像沒有必要。
    暮云雙腳放在地板上,涼意從腳底竄上來。她懶得去找拖鞋,適應了一下后起身,回了房間。
    過了很久,聽到外頭大門的開關聲。
    那晚謝圖南沒有回來。
    第二天他去國外談生意,發過來一條很簡單的短信。暮云沒有回,然后他們開始冷戰。
    過了半個月,暮云生理期推遲,買了試紙,測出兩道杠,弱陽性,是早孕的意思。
    那個清晨的兵荒馬亂她已經不想回憶。
    只記得她給他發消息說:謝圖南,我們談談吧。
    大約是因為時差,他到晚上才回:很忙,回國談。
    暮云看著屏幕,“我懷孕了”四個字打了無數次,最終還是沒有發出去。
    她一個人去醫院做了檢查。
    血hcg指數高于正常未孕水平,但只是一點,b超下未見孕囊。
    醫生判斷是可疑懷孕。
    一周后,她再次去做檢查,血hcg指數已經恢復到了未孕水平。
    醫學上,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誤診,一種是生化妊娠。生化妊娠就是說,孩子來過,在很小很小很小的時候,又自然消失了。
    可能,ta也知道不該來吧。
    暮云沒有去細究原因,她只是覺得很累,連日的提心吊膽和失眠讓她整個人狀態都很差。
    她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覺得,日子不該這么過。
    大概就是那一瞬間,她想清了接下來的路。
    那時候暮云剛剛研究生畢業,奶奶身體時好時差。她聯系了家鄉的醫院,通過導師介紹,順利辦了入職手續。
    那段時間她沒有再找過謝圖南,后來才知道他已經回國了。是剛回國,還是回國了一段時間,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切都結束了。
    她走的很干脆,換了所有的聯系方式,最初的一段時間,甚至沒有和朋友聯系過,幾乎和過去一刀兩斷。
    不是不給他留余地,而是不愿意再給自己一點點回頭的機會。
    ……
    電腦屏幕已經黑下來,映出模糊的人影,暮云盯著看了兩秒,晃了晃腦袋,不愿意再去回憶關于謝圖南的任何事情。
    不該再想的,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等辦完事,她就回青城,守著奶奶留下的老宅,好好工作、認真生活,每天看看朝陽和落日,太陽好的時候曬曬被子,下雨天就坐在窗邊看書……
    日子安穩就好。
    暮云想到這笑了笑,很奇怪,是因為重新見過他所以徹底釋然了嗎,竟然也會對生活有了不一樣的期待。
    至于謝圖南……就當是很久之前認識的一個故人,任何多余的感情都沒有必要。
    暮云輕輕的舒口氣,抬手按了空格鍵,屏幕重新亮起。
    ***
    那兩天暮云沒有出門,大部分時候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看u盤里的東西。
    先是郵件,林林總總上千封。暮云也不急,從頭開始看。
    多半是作業,格式工整,態度嚴謹。但偶爾,也會和老師討饒寬限幾天。而且從中間一段時間開始,每隔那么兩周,就會請假一次。
    其中一封是:老板,家中表姐生了孩子,可否告假三天。
    祝教授回:
    你家這兩個月已經第四個親戚辦喜酒生孩子了,你看這頻率是不是有點高?不如你把你夫人接到北城,我幫你申請一間單人宿舍。這樣你家族譜也可以歇口氣?
    喬巖絲毫沒有被戳穿的尷尬,回的正兒八經:非常感謝老師,但夫人還沒同意嫁給我。
    如果可以,宿舍兩間否?
    簡而言之。
    假還是要請的,并且還有點想得寸進尺。
    祝教授這次只回了三個字:否。準假。
    ……
    暮云看到這里,不知不覺笑起來。學生時代的喬巖和記憶里爸爸的形象逐漸重合,他好像總能一本正經的冷幽默。
    父親學的是建筑,作業里有很多cad圖。暮云雖然不懂,但還是想看一看。
    網上說這個軟件如果一次安裝不成功,卸載不徹底重裝會很麻煩,而且最好同時安裝一個叫天正建筑的軟件。
    暮云研究了大半天,最后還是決定出去找個電腦店。
    碰上限號,她沒有開車。穿著簡單的白襯衫搭牛仔短褲,頭發扎了一個中馬尾,素面朝天就出了門。
    行至地鐵口,電話響起。
    暮云看了眼來電顯示,手指在屏幕上停頓兩秒,然后重新鎖屏,放回兜里。
    過了幾秒,又好像很久,鈴聲停了。
    地鐵到站,先下后上。暮云往旁邊讓了讓,手機又響。她遲疑了一下,拿起來看,竟然還是那個號碼。
    她不記得他有一個電話打兩次的耐心。
    人潮開始簇擁著往前,暮云被擠到旁邊,最終還是劃了接聽。
    電話那頭,謝圖南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緩,帶著上位者的沉著氣場。
    他問:“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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