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暮云心頭微顫。
不是因為那句“回到我身邊”, 而是他叫“矜矜”時,咬字里一如從前的溫柔和親-昵。
很久沒人這么叫過了。
但唇上隱隱的痛感喚讓她清醒過來,暮云垂下眸, 語調不高但很堅決:“我不愿意。”
話音落下,后座的手機鈴聲也戛然而止。
“謝先生。”車里重新安靜, 暮云的聲音也變得格外清晰,“破鏡不會重圓,失而復得的東西也不會回到最初的樣子。何必因為一時的沖動重蹈覆轍, 浪費大家的時間。”
夜風從窗口吹進來, 驅散了車內的旖/旎氣息。謝圖南眼里的情/欲緩緩褪去。
很久不曾這么沖動失控。他坐正身子, 點了根煙,看向窗外。
她的每句話都像是含了最尖銳的刺, 的確是不遺余力的在把他推遠。
她說那幾年都很委屈。
他不曾料到。
“謝圖南。”暮云一字一頓,又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在說:“我們早就結束了。”
……
后半程, 氣氛降到冰點。
暮云卻覺得自在。
她太清楚謝圖南是一個怎樣驕傲的人, 有今天這一出, 大概從今往后, 他們之間、就真的再無交集。
但, 也不是完全沒有感覺的。
心臟淺淺的疼。
有那么一瞬間,她也曾經試圖深究, 他說出“回到我身邊”這樣的話, 究竟幾分真心。
但不重要了。
忘不掉的就藏在心里,不叫人看出來,也就和沒有差不多。
***
回到張宅, 暮云先洗了澡,才想起之前林西湛的那幾通電話。
突然中斷的通話,要怎么解釋?
說關機了?
不行。
后面還能打得通, 只是沒人接。
暮云盤腿坐在床上,猶豫良久,最后發了條微信:【抱歉,剛才……】她仍舊沒想好怎么說,但總不能一直沉默。
林西湛很快回過來:【發生什么事了嗎?】
暮云:【嗯,是……發生了一點意外。】
看著屏幕上方反復出現的“對方正在輸入”,暮云掙扎一番,又道:【但我不想說,可以嗎?】
林西湛:【當然可以】
暮云舒口氣,緊繃的肩膀慢慢的垮下去。
林西湛是很好的人,但她好像,沒有對他產生朋友之外的感覺。現在沒有,以后應該也不會有。
還是不要耽誤人家。
暮云組織了一會語言,重新點開聊天框,但是在稱呼上犯了難。叫“學長”太生疏,直呼其名又太親-昵。
但鄭重其事的說點什么,沒有稱呼又似乎不禮貌。
她糾結了一會,最后還是略過了這一步,直接輸入:我最近一段時間,還是不想考慮感情……
不對。
暮云刪掉,重來:我上次和你說……
好像更不對。
反復幾次后,暮云把手機扔到床上。
可能是今天發生了太多事,頭有點疼,影響思考,她決定先去洗個澡。
熱水澡的確可以緩解疲憊讓人放松,但熱水沖下來的那一瞬間,暮云閉上眼想起的,卻是謝圖南帶著掠奪的那個吻。
她抬手,無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唇,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點他的味道。
熱氣氤氳,包裹著曼-妙的身體。暮云輕輕的靠到墻上,冰涼的觸感把她拉回了現實。
快速的沖完澡,她推開玻璃移門,裹上浴巾。
對面的鏡子被水霧覆蓋,暮云抬手,輕輕抹過。
她從抽屜里拿了一片面膜,撕開包裝,把面膜紙展開,抬頭對著鏡子往臉上貼。
但隨即,她的動作頓住。
鏡子里的那個人,她的鎖骨處,靜靜的躺著一枚紅色的吻/痕。
!!!
暮云以為看錯了,拿手指搓了搓,于是周圍的一圈皮膚也開始泛紅。
“……#¥%*!”
王八蛋!
暮云深吸口氣,氣的不行又無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把謝圖南狠狠罵了一通。
她也沒了敷面膜的心思,扯掉浴帽,把面膜紙帶著包裝直接扔進垃圾桶,開門出去。
手機還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她繃著臉拿起來,找到謝圖南的號碼,編輯短信:王八蛋!王八蛋!
但是在點發送前一刻,手機叮咚一聲。
是林西湛的微信:【暮云,你不想說的事可以不說,我不會問,但別急著把我推開,總要慢慢接觸才能知道適不適合。】
暮云愣在原地,而后有些無奈。
林西湛這人看著溫和,但好像什么都能看透。
早知道洗澡前就把話說完,現在反倒被他堵死。果然猶豫就會敗北,商人都深諳此道。
暮云回:【好。】
林西湛:【已經回家了?】
暮云:【剛洗完澡。】
林西湛:【今天累嗎?】
暮云:【有點。但很久沒和朋友這樣聚,累點也值得。】
……
被林西湛帶著,暮云的話漸漸也多了些,兩人聊了半個小時,從學校這些年的變化聊到一些故人舊事。
不知不覺已經十點,暮云看了時間,說困了。
林西湛:【那早點睡,晚安。】
暮云:【晚安。】
退出微信,又自動回到了短信界面。
暮云已經平靜下來,她把輸入框里的字一點點刪掉,試圖把今晚的記憶也一并從大腦里移除。
但是很不巧的,九九的微信在這時候過來:【怎么樣?】
暮云:“……”
***
失眠好像是不可避免的事。
已經是凌晨,暮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點睡意都沒有。
可能是晚上小吃街的東西太咸,她已經起身喝了三次水,這會杯子早就見底。
她拿著杯子出了房門。
張家的別墅雖然是三層的,但臥室都在二樓,因此暮云放輕了腳步,生怕吵到誰。
走廊正中間是張顯成和陸媛的房間,印象里他們作息一向規律,但這會卻從門下的縫隙里透出點光亮。
還沒睡嗎?
暮云嘀咕了一句,但沒有放到心上,路過的時候卻聽到里頭隱隱傳出爭執聲。
“張顯成,那是你外甥女不是你親閨女,你想讓她去公司上班就算了,現在還想給她買套房,你是不是瘋了?”
“暮云已經沒有爸爸媽媽了,你對她好一點又能怎么樣,她是個好孩子,以后就和我們女兒一樣。”
“一樣?”陸媛的聲音徒然拔高:“你做什么春秋大夢呢?那不是親生的能一樣嗎?她是和你沾著血緣,和我可沒有。”
“五年前的事,始終是我們家做的不對。她當時一個人,能求助的也就我們,那是救命的錢!我到現在都不敢想她當時是怎么熬過去的。”
提到這,陸媛理虧,聲音也低下去:“那我怎么知道她就那么倔,我以為她會來找你的,又不是真不借。”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
安靜幾秒。
陸媛道:“你想讓她去公司上班,可以,但房子絕對不行,照這樣下去,趕明兒是不是還得給她公司股份?”
張顯成沒搭腔。
“你不會真有這打算吧?”陸媛幾乎是炸起來,“張顯成你別忘了你當初做生意本金還是我娘家的,不然你能有今天?反正這家業有我一半,我不同意你休想!”
“你喊什么喊!”張顯成壓低聲音,“那就先讓她去公司上班。”
……
暮云聽到這,端著空水杯又回了房間。
她在床上靜靜的坐了很久,對于舅舅舅媽的爭吵,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覺。
舅媽一直是這樣的性格,可是舅舅,為什么要對她這么好?
雖然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很好。
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媽媽管著不讓的事,爸爸也總是兩手一攤表示無奈。只有舅舅,從來不受媽媽的規矩約束。
那時候,舅舅每次來都會買一大袋零食,抱著她走過江南的大街小巷,買糖葫蘆,堆雪人……
明明一直都是這么好的。
可人心就是那么可怕,會忍不住想,會不會是因為做了虧心事,所以現在,想補償她。
鼻尖不知不覺的泛酸,暮云捂著臉,靠在膝蓋上。有那么一刻,她不想再查下去了。
過去的就過去吧。
可是,心里的坎始終邁不過去。
……
第二天一早,暮云醒的很早,但因為沒睡幾個小時,精神不太好。
餐桌上,張顯成又提了讓暮云去公司上班的事,陸媛這次坐在一旁沒說話,臉上也沒表現出什么不痛快。
暮云心下了然,咽了嘴里的東西道:“我不太熟悉公司,怕做不好。”
“不熟悉沒事,這算什么。”懷漾指了指自己,“姐你看我,一竅不通,不也混的還行!反正在公司我保證沒人敢欺負你!”
“還好意思說。”張顯成瞪他一眼,又對暮云道:“沒事,我讓市場部的王總帶你,他資歷老,業務沒的說。跟著學兩天,慢慢就熟悉了。”
暮云面露難色:“我——”
“試試吧。”懷宴打斷她:“不行也沒事。”
“爸爸,哥哥。”懷玥小心翼翼的插嘴:“你們也不能逼姐姐吧,上班多累。”
“那不然這樣。”懷宴想了想,“就等我訂婚宴過了。正好這段時間你嫂子很忙,你和玥玥稍微幫忙準備一下請帖之類。”
好像沒有拒絕的余地了,暮云點頭:“好。”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
懷宴的訂婚宴在月底,說是幫忙,但陳家底蘊深厚,請多少人怎么個形式都有定制,暮云和懷玥其實沒有什么能做的。
自那天后,暮云就沒有和謝圖南有過聯系。她去過醫院兩次看望祝教授,也沒有遇到。
反倒是懷玥,天天琢磨著去哪里采訪謝圖南。
暮云經常聽到,也沒見她有什么行動,就沒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睡過午覺,懷玥敲門進來,冷不丁問:“姐姐,你去過酒吧嗎?”
“去過。”暮云剛睡醒,沒怎么思考就回答。
“那你能——”懷玥摳著門框,眼含期待。
“不能。”暮云都不用聽完她后半句,“那地方沒什么好去的。”
“就看看……看看也不行?”懷玥打商量。
暮云瞅她一眼,“你會喝酒嗎?”
“不會。”懷玥老實答,然后又不甘心,補了一句:“可以喝一瓶啤酒?或者我點沒有度數的飲料?”
“……”
“就你這樣的吧,被賣了都不知道。”暮云起身倒了杯水,“而且我也不熟,就大學的時候去過幾次清吧。”
這當然是胡謅的,跟著謝圖南,什么地方沒見識過。
懷玥“哦”了聲,好像放棄了。
以為她是心血來潮,暮云沒放在心上,但是晚上下去吃飯的時候,餐桌上竟然只有懷宴一個人。
懷宴解釋道:“爸媽去應酬了,懷漾不知道在哪瘋,玥玥說和同學出去玩,晚點回來。”
暮云眼皮一跳,給懷玥發消息:【你在哪】
那頭沒有動靜。
“怎么了?”懷宴問。
“沒什么。”
懷宴沒有起疑,用餐速度也比平時快,末了道:“我等會有個視頻會議,你慢慢吃。”
應該是很要緊的會,大概是為了陪她才下來吃飯,暮云點頭。
懷宴離開后,暮云馬上又打電話給懷玥。
電話被接通,但僅維持了一秒就掛斷。暮云聽到那頭格外嘈雜的人聲和刺耳的音樂。
隔了幾秒,懷玥回消息過來:【在外面和同學吃飯,怎么了?】
暮云:【在酒吧吃的嗎】
懷玥:【當然不是!!!】
暮云:【那拍個照片,就比個剪刀手吧】
懷玥也不掙扎了:【……在酒吧】
暮云:【哪個】
懷玥老老實實的說了一個名字,暮云看了卻心頭一跳。那地方出了名的亂。
暮云:【一個人?】
懷玥:【不是。和真真,就是上次和我們一起吃飯的那個。】
“……”
雖然那個叫真真的女孩子給暮云的印象并不好,但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安全。
暮云:【喝酒了嗎】
懷玥:【一點點】
說到底是年輕女孩,毫無經驗又貪玩,不小心遇到什么壞人也未可知。暮云不太放心:【我來接你】
她本想告訴懷宴一聲,但走到書房門口,聽到里頭傳出的流利英文,又作罷。
路程不短,暮云車技不太好,又是晚上,因此叫了輛車。
路上收到林西湛的微信,問她在干什么。
暮云:【去接我妹妹,她在外面玩。】
林西湛:【來接你吧】
暮云:【沒事,不遠】
林西湛:【那注意安全】
暮云:【好】
暮云沒說是酒吧,主要不想麻煩林西湛。
到地方是半個小時后,暮云對這里還有點印象,順利在卡座找到懷玥。
她看起來還算清醒,只是小臉紅撲撲的,帶著微醺的醉意。
暮云往旁邊看了一圈,“你那個朋友呢?”
“去衛生間了。”懷玥拉著暮云,“姐姐,你也坐會。”
來都來了,眼下看是沒什么意外,時間也還早。
暮云順從的坐下。
四周燈紅酒綠男男女女,熟悉又陌生的嘈雜。
懷玥點了杯飲料給暮云,是帶著少女心的粉色,玻璃杯沿上掛了一小片檸檬。
暮云輕輕的抿了一口,度數不高。
她穿的是一條很寬松的t恤裙,全身唯一的配置就是手腕處的女士腕表,沒化妝,睫毛自然的向上卷翹,琥珀般的眸子清澈見底。
極致的清純往外就是極致的欲。
沒一會有男人過來搭訕,穿的人模狗樣,但那雙渾濁的眼睛出賣了他,一看就不是正經人。
暮云三言兩語把他打發走,都是不軟不硬的話,不得罪也沒留余地。
懷玥聽得有點呆,然后說了一句大實話:“姐姐,你好熟練。”
“……”
暮云默了默,轉移話題問:“你朋友去多久了?”
“大概——”懷玥看了眼手機,“二十多分鐘……”她聲音有點變了,起身道:“我去找找。”
“我陪你吧。”暮云說。
同一時間,二樓卡座。
付華初坐在靠欄桿的位置,眼神隨意往下一掃,就看見了喬暮云。
“誒!”付華初坐直身子,拿手肘懟了懟旁邊的謝圖南,“快看那誰。”
謝圖南不耐煩的往旁邊讓了讓,才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原本不虞的神色倏然頓住。
“是你那寶貝前女友吧。”付華初樂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看著心情不太好,這是為哪個野男人到酒吧買醉來了。”
謝圖南不知道聽沒聽見,眼神定定的落在下方的暮云身上。
心情不好?他可一點都沒看出來,反而是膽子越來越大,這種地方也敢一個人過來。
好吧,唱獨角戲實在沒什么意思,付華初“善良”的轉了話鋒:“不過這下面有點亂,她就和對面那小美女,保不齊要吃虧。”
話音剛落,果然見一個男人走過去搭訕,沒一會又悻悻然離開,接著暮云和她對面的女孩也起身,往衛生間的方向走。
緊接著……剛才那個男人又回來,往喬暮云那桌的飲料里加了點東西。
謝圖南把酒杯磕到桌上,發出“叮”的一聲。
“黎冬。”他沉聲開口,“帶幾個過去。”
黎冬應了聲,走兩步又回頭:“哥你不去?”
謝圖南睇他一眼,黎冬打了個激靈,一溜煙跑了。
付華初奇道:“這么好的英雄救美的機會你都不要?別告訴我你這兩天擺著一副臭臉不是因為她。”
謝圖南拿指尖輕輕的磕著杯沿,答非所問:“她不會喝。”
從前帶她出來,她不大愿意跟著他進包間,就一個人在下頭瞎轉悠。也有貪玩的時候,但多半很謹慎。
他教她離開座位后原來飲料就不能再碰,她也一直乖乖記得。
當然也惹上過麻煩,有一次謝圖南從樓上下去,看著暮云拿酒潑了一個男人,那人摔了杯子就要發作。
她有些怕,靠著吧臺,沒什么氣勢的告訴人家:“我男朋友在樓上。”
謝圖南當時又好氣又好笑,上前打發走了那些人,問她:“你男朋友在樓上,你不找他,他怎么知道你在樓下出了事?”
“沒拿手機……”她訥訥的解釋。
謝圖南無奈,看她低著頭一副做錯事的樣子,沒狠心再說什么。后來再也沒放她一個人瞎轉悠。
“你不是說她不喝嗎?”
付華初的話打斷的謝圖南的思緒,他抬頭望下去,暮云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回到位置上,拿起桌上的飲料就灌了一大口。
“誒你看沒——”
“我有眼睛。”謝圖南黑著臉打斷他,付華初還想說什么,回頭旁邊已經沒了謝圖南的身影。
……
暮云和懷玥找到衛生間,發現真真只是拉肚子。兩人松口氣又原路返回。前后大概五分鐘。
“再坐一會,等你朋友出來就走。”暮云說。
懷玥乖乖點頭。
暮云玩了會手機,期間又有幾個男人過來搭訕,都被她輕巧回絕。
她是喝下去兩分鐘后才察覺異常,突如其來的眩暈感讓她當即就明白:飲料有問題。
她有點懊惱,但還算冷靜。抬頭道:“玥玥,我們先走。”
“為什么?”懷玥不明所以:“可是真真還沒出來。”
她說到這腦袋點了一下,眼里露出幾分茫然。
懷玥的飲料也有問題。
暮云心頭一沉,竭力維持著平靜,不想讓下藥的人看出她的異常,壓低了聲音道:“飲料里有東西,你穩住,別表現出異常,先出去再說。”
懷玥呆住,眼神警惕的看著四周。
她這樣很不自然,反倒露了怯。
來不及多說了,暮云起身,但藥效太猛來了,她不可控制的踉蹌了一下。
旁邊很“適時”的走過來幾位男士,其中一人道:“要幫忙嗎?”
暮云看了一眼,說話那個正是之前來搭訕的男人。
他們人多,懷玥到底沒見過這種場面,有點怕。暮云扶著桌子,看似站的很穩,事實上心里也有點打鼓。
男人又道:“兩位住哪,我送你們。”說著就要上手。
“不需要。”很熟悉的聲音,沉、緩,帶著冷意。
謝圖南伸手拉了暮云,單手托住她的腰。
暮云沒力氣,腦袋順從的抵在他胸口,聽見他道:“離開座位后原來的東西就不能再碰,教過的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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