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你想過娶我嗎？
    很突然的、完全在謝圖南意料之外的一句話, 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屋子里靜的落針可聞。
    暮云推開他的手，起身開了燈。亮白的燈光照亮了屋子, 暮云轉(zhuǎn)身靠著墻，和謝圖南對視。
    隔著三米的距離, 謝圖南終于看清了她的表情。
    眼眶有點紅，淺色瞳孔盈著一層水光，還是清澈見底, 卻讓人分不清里頭的情緒。
    “怎么不回答。”暮云扯了下嘴角, 讓自己表現(xiàn)的輕松一點：“我跟你三年, 你想過娶我嗎？”
    謝圖南垂下眸子，身體微微前傾, 手肘撐著膝蓋，閉了閉眼開口：“暮云。”
    “很為難是不是。”暮云的脊背緩緩放松下去, 側(cè)過頭不再看他, “那還是我替你答吧。”
    “從來都沒有。”她加重了從來兩個字, “在一起三年, 你從來沒給過我任何承諾。”
    謝圖南抬頭, 眼里帶著錯愕。
    “怎么了，不是嗎？”暮云覺得他的反應(yīng)有些奇怪, 好像冤枉了他似的, “或者你現(xiàn)在說一句有，我就信你。”
    謝圖南沉默了。
    他不知道怎么反駁，或者說, 該不該反駁。
    謝圖南的世界里，承諾代表未來，虛無縹緲、沒有定論。
    他的確, 沒有想過和她未來會怎么樣，但同樣的，也沒有想過自己未來會怎么樣。
    生來就擁有很多，導(dǎo)致對什么都不太在乎。十二歲那場綁架案之前，他也怕疼怕死，后來就不怕了。
    生意場上總有人說他做事太狠，其實只是豁的出去，對他來說錢不過是一串簡單的數(shù)字，得失都不重要。
    因為豁的出去，所以不會瞻前顧后，永遠(yuǎn)顯得游刃有余、勝券在握。
    但此時此刻，那種什么都能掌控的感覺消失了。
    言語太貧乏，不知道該怎么為自己辯解，也或者，沒有辯解的資格。也許多說一句，就是多錯一句。
    屋子里安靜極了，暮云卻笑了一下，她的視線越過謝圖南，落在他身后的墻壁上。
    “五年前，你去接余彤，在宿舍樓下，她問你會不會娶我，你說——”暮云回憶著，“想什么呢？”
    “你的語調(diào)好輕松啊，說的確實最傷人的話。”像是沒了力氣，暮云臉上的笑也消失了。
    “是，結(jié)不結(jié)婚對你來說無所謂，但我不一樣。我沒有背景也沒有家人可以依靠，我沒有退路，謝圖南——”
    暮云一口氣說到這里，漸漸帶了點哭腔，表情是一種隱忍的平靜：“我留在你身邊就是一個天大的賭局。一個女孩的青春能有幾年呢，憑什么陪你揮霍？”
    “等到有一天你玩膩了，一腳踹開我，可比我甩了你簡單多了。到時候我除了默默離開，有別的選擇嗎？”
    暮云見過很多女孩，她們都很年輕漂亮。有些不過是為了一個包，為了一點虛榮心，為了見識一下?lián)]金如土的生活，心甘情愿的被那些公子哥玩，然后陷在里面，再也出不去。
    但是還有的女孩，干干凈凈愛上一個人，明知道不可能有結(jié)果，還是心甘情愿留下，最后滿身傷痕的離開，帶著回憶舔舐著傷口繼續(xù)生活。
    聽著她一字一句的控訴，謝圖南覺得腳下很沉，但還是慢慢走到了暮云旁邊。
    “我沒想過分手。”他說。
    暮云沒躲開，輕輕的說：“也許吧。”
    “但是那又怎樣。”沒想過分，也沒想過未來。
    暮云挪開視線，“所有人都說我嫁給你是癡心妄想，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妄圖靠著你飛上枝頭變鳳凰，或許連你也這么覺得。”
    “不是。”謝圖南語調(diào)急促，胸膛微微起伏。
    “沒有嗎？”暮云反問，“一個月前，在你的辦公室。不是還質(zhì)問過我，當(dāng)年是不是——”
    “抱歉。”謝圖南終于聽不下去，他閉上眼，不知道該拿眼前的女孩怎么辦，“對不起。”
    一聲“抱歉”，一聲“對不起”，暮云的眼眶瞬間發(fā)酸。
    突然覺得那幾年也有了一個交代。
    已經(jīng)發(fā)生的不能改變，至少他們之間，沒有弄得很難看。
    就像這次，他還幫了他，也并沒有拿這件事趁虛而入。
    暮云輕輕的舒口氣，然后慢慢的說：“我接受。”
    接受你的道歉，但也僅僅如此。
    平復(fù)了情緒，暮云的語調(diào)也冷靜下來：“留下吃頓飯吧。”
    “是你說的，給你做頓飯，就當(dāng)謝謝你這次的幫助，昨天那個番茄不算，免得你認(rèn)為我不講道理。”
    暮云說到一半轉(zhuǎn)過身，眼淚已經(jīng)不爭氣的落下，但她仍舊道：“吃完，我們就算兩清。”
    “暮云？”謝圖南再怎么冷靜的一個人，也沒有崩住，盯著她單薄的脊背，胸口難言的沉痛。
    謝圖南伸手，從背后抱住她，“真的舍得嗎？”
    他抱的很緊，暮云閉上眼，能聽到心跳聲。一下一下，沉而緩。
    真的舍得嗎？她問自己。
    有什么滴到了手背上，滾燙的，又迅速冷卻。
    謝圖南吻在她頭頂，聞到她發(fā)間輕柔的香味，語調(diào)微微沙啞：“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好不好？”
    好不好？
    暮云輕輕搖頭。
    此時此刻，忘掉過去的一切，心中的悸動誠實的告訴她：是不舍得的。
    差一點，就答應(yīng)他了。
    但今天她太累了，不想在情緒不穩(wěn)定的情況下做沖動的決定。
    敲門聲在這時候響起。
    暮云看向院門的地方，掙開他的手，“我去開門。”
    謝圖南站在原地，看著暮云的背影，輕輕的覆上自己的手背。
    濕潤又冰涼的觸感。
    她哭了，但還是執(zhí)意推開他。
    似乎是一個死局，前所未有的棘手。就像是置身在一片茫茫的沙漠，沒有路，連方向都看不到。
    暮云一邊走，一邊擦眼淚，到院門處，深深吸了口氣才問：“誰啊？”
    院門沒鎖，外面的人不進(jìn)來，應(yīng)該不是熟人。
    然而緊接著，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家呢？”
    暮云怔了一下，門已經(jīng)被“吱呀”一聲推開。懷宴拎著行李箱踏進(jìn)來，“還以為你不在。”
    “大……大哥？”想到正屋門口站的人，暮云一陣心虛，甚至下意識擋在了懷宴跟前。
    當(dāng)然，只是徒勞。
    懷宴比暮云高一個頭，行李箱還沒放穩(wěn)，一抬眼就看到了謝圖南。
    懷宴的視線又放到暮云身上，挑了下眉問：“我眼睛沒瞎吧？”
    暮云抬手撓了撓脖子，有一種早戀被長輩抓到了慌亂感：“應(yīng)該是、沒有的。”
    “……”懷宴被氣的不輕。
    院子里一時間陷入死寂。暮云站在他們中間，試探著打破沉默：“大哥你不是說……明天到嗎？”
    “呵。”懷宴發(fā)出一個氣音，“所以呢？”他指著謝圖南，“我什么時候來跟他是不是在這有什么關(guān)系嗎？”
    “他正準(zhǔn)備走。”暮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剛才和謝圖南說話已經(jīng)耗費了很大的精力，情緒大起大落，現(xiàn)在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思維也遲緩了不少。
    “廢話！都晚上了，不走還準(zhǔn)備留在這過夜啊？”懷宴氣的行李箱都沒要，徑直往里了。
    暮云站在原地，腦袋疼的厲害，甚至想出去躲一下，最后還是拉了行李箱跟上。
    越過謝圖南進(jìn)了屋，懷宴自顧自在桌邊坐下，拎起茶壺發(fā)現(xiàn)是空的，又重重的放下。
    暮云走到門口就聽到“咚”的一聲，她心跳都漏了一拍，吃力的拎著行李箱跨過門檻。
    謝圖南伸手想幫忙，暮云瞪了他一眼，又往門口示意了一下。
    意思是：還不走？
    謝圖南無動于衷。
    暮云的這個眼神在懷宴看來，就很有打情罵俏的意味。他太陽穴跳了跳，沉聲問：“交流完了沒？”
    暮云：“……”
    為什么最尷尬的好像是她？明明她什么都沒做。
    懷宴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jī)，這會身心俱疲，捏了捏眉骨，“給我拿瓶水。”
    暮云“噢”了聲，去冰箱里拿了瓶養(yǎng)樂多，她知道懷宴從來不喝這些東西，但是，“只有這個。”
    懷宴盯著巴掌大的小瓶子看了幾秒，最后還是接過去，“他來干什么的？”
    這個“他”指的當(dāng)然是謝圖南。
    “不干什么。”暮云說。
    懷宴在撕養(yǎng)樂多的蓋子，聞言抬頭看她。
    “……”懷宴的眼神很具殺傷力，暮云支吾了一下，“就，吃個飯。”
    懷宴差點被嗆到，“誰做？”
    “你？”
    他有點不可置信。暮云在廚房用燒水壺煮泡面的場景仿佛還在眼前。
    壓根就不會做飯，現(xiàn)在為一個男人洗手作羹湯？懷宴的臉色順便又黑了幾度。
    暮云不自然的笑了笑。
    行吧。懷宴點點頭，起身，“那正好，我也餓了，你給我也做一頓。”
    “不是，我給他做飯是因為之前那事是他幫忙查的，所以我就是謝謝他。”暮云后知后覺的解釋。
    “噢，是這樣。”懷宴似乎了解了，然后話鋒一轉(zhuǎn)，“那你的意思是，給他做不能給我做？”
    “……”暮云呆了一下，“不是。”
    “那就走吧。”懷宴率先往廚房去，開了冰箱，回頭問：“你準(zhǔn)備給他做什么？”
    暮云不知道一向溫和的大哥今天為什么這么難說話，只能道：“他隨便吃什么都行。”
    “是么。”懷宴翻著食材，“那我就來一個肉末豆角、一個紅燒豆腐，還有青菜湯吧。”
    暮云默了默，除了最后一個，“都不太會。”她買食材是為了練手，做出來的實在不好給別人吃。
    懷宴關(guān)上冰箱，“那你會什么。”
    “下面……”暮云的聲音更低了，“這些東西，買來是準(zhǔn)備學(xué)的。”
    學(xué)？為誰學(xué)？懷宴覺得頭疼，但看見暮云腦袋都快點到胸口，又心軟了，“那就下碗面吧。”
    暮云點頭，默默的去燒水，又問：“濕面還是掛面？”
    “隨便。”說完又忍不住叮囑：“當(dāng)心點手。”
    “知道。”暮云給電磁爐插上電，打了水在鍋里，開了煮水的按鈕。
    謝圖南聽著懷宴“教訓(xùn)”妹妹，始終沒插話。這會自己拎了張椅子，在桌邊坐下。
    直接趕人倒也不是懷宴的風(fēng)格，畢竟人家臉皮這么厚，他把喝完的養(yǎng)樂多扔到垃圾桶，“謝總什么時候來的青城？”
    “上周。”謝圖南完全不覺得自己坐在這是有點尷尬的事，靠著椅背，專注的看著暮云的背影，順帶回答了懷宴的問題。
    “謝氏集團(tuán)在青城的產(chǎn)業(yè)不多吧。”懷宴意有所指。
    “不多。”謝圖南終于從暮云身上收回視線，坦誠道：“這次來只是私事。”
    懷宴點頭，“那現(xiàn)在是解決了？”
    水開始翻滾了，暮云掀開蓋子，熱氣氤氳上來，模糊了前面的窗戶。
    她聽見謝圖南說：“沒有。”
    暮云抓了兩把面條放進(jìn)水里，拿筷子輕輕的攪了攪，水面又沉寂下去。
    “方便透露是什么私事嗎？”懷宴皮笑肉不笑的，“我們家在青城畢竟比較熟悉，說不定能幫上什么忙。”
    謝圖南看著暮云下完面條，洗了青菜，視線又回到懷宴身上，“那就先謝謝張總。”
    “不用客氣。”
    謝圖南點點頭，“行啊，要不然您騰個地，出去看看夜景，讓我跟暮云單獨說兩句。”
    暮云剛從冰箱里拿兩個雞蛋，就聽見謝圖南來了這么一句，她眼皮一跳，手下微微用力，很細(xì)微聲音后，雞蛋碎了。
    “……”從來就知道他的性格，不可能任由懷宴拿捏。暮云搖搖頭，不準(zhǔn)備管他們。
    懷宴臉上的假笑也緩緩消失，看著謝圖南道：“看來上次的錢，謝總是沒收到？”
    什么錢？暮云錯愕的回頭，手上沒控制好力道，另一個雞蛋也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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