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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我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江鋮小時候沒有父母管,附近的小孩總喜歡欺負他。小時候是欺負他沒有人保護,后來是因為江鋮長得好看成績又好,招小姑娘喜歡,又有一批地痞流氓愛找他麻煩。
所以最開始,江鋮面上是個乖巧文靜的學生,背地里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又打了多少人。他打了一批另一批又找上門來,沒完沒了。
那時候我也不懂事,不知道找人幫忙,好好一個女孩子,陪著江鋮從小豆丁打到大,硬生生用命給江鋮保出一條道來。
后來我被人捅了幾刀,事情太嚴重,路人報j把jc招來了,看著招待所里老老實實的那群人,我才知道,原來是可以找人幫忙的。
我終于學會了這一點,以自己的女性生育能力受損為代價。
那天我被送去醫院的時候江鋮臉色發白,握著我的手抖個不停,雙唇緊閉什么也沒說,一直到我被推進病房,才聽到他一聲:“莊聞,別死。”
我昏迷了兩天才醒過來,潔癖如此之嚴重的江鋮兩天都沒合眼也沒洗澡,就這么穿著帶血污的衣服在我的病房前守了兩天。
我醒來的時候看見他終于舒展開的漂亮眉眼,心想值了。
能被江鋮這么關心一回,死都值了。
再后來我們就學會了找人庇佑,學會了低頭,江鋮不愿意低的頭我去低,江鋮不愿意厚的臉皮我去厚,就這樣扛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時間,然后創業,投資,有了自己的事業。
現在的江鋮別說打架,連身邊爬了一只蟲,抬抬眼皮都會有人沖上來幫他碾死,所以胡昊說江鋮和人打起來的時候,我才有種不真實感,恍惚間回到了少年時代,蟬鳴奏響的炎熱夏天,隔壁的小伙伴舔著冰棍在我家樓下喊:“莊聞,你快出來吧,江鋮又在和人打架啦!”
“大嫂,你先來一趟吧,事情有點復雜……我這邊不好解釋,總之……”
胡昊話還沒說完,我聽見話筒那邊傳來江鋮震怒的聲音:“胡昊!”
胡昊“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我收起手機,舒原賢似乎看出了我臉色不太好,趕緊給我遞了臺階:“是有什么急事嗎?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們改天再約就好了!”
“非常抱歉。”我沖他微微鞠了一躬,“我這邊確實有點事,下次有機會我請你吧。”
他笑著搖頭:“有機會一起吃飯就好啦,誰請客才不重要呢。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過會兒也該去看看病人了。”
我和他道了別,去停車場開車的時候才想起,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甚至忘記問他在什么科室。
我猶豫了片刻,把這個念頭拋了出去。
算了,本來也就只是兩句客套話,估計他也只是隨口說要請我。
我扣上安全帶,沒再想這件事。
我到成安醫院后也沒有問胡昊他們在哪,進門直奔夏恬箐的病房。果不其然,他們都在里面。
夏恬箐在病床上坐著,白色的被子蓋住她的小腹以下,她微微彎著腰,似乎在哭。江鋮站在門口,面上倒是看不出打架的痕跡,但是因為昨晚沒睡好,加之現在心情不好,看起來臉色鐵青很不好看。胡昊幾個常跟著江鋮的跟班四散在江鋮周圍,表情都有幾分嚴肅。
而夏恬箐的病床正前方站著一個人高馬大的年輕男人,正在一臉漠然地擦著嘴角的血。
我在距離門口半米的地方停了腳步。
看到年輕男人的那一瞬間,我幾乎就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
這個年輕男人叫石佑皓,夏恬箐的前男友。
兩人本來挺濃情蜜意的,后來夏恬箐生了病他也一直不離不棄,一副模范男朋友的樣子,結果半年前突然分手消失,給夏恬箐很大的打擊。
夏恬箐也因此一蹶不振了很長時間,要不是塵世間還有牽絆,差點就想死了。
所以江鋮恨死了石佑皓,如今他突然回來,打他一頓也正常。
我一在門口站定,屋子里的人聽到動靜,都下意識地看向我。江鋮是最快撇開的,其次是石佑皓。
算算看我其實還是石佑皓的同系學姐,早年他對我也算尊敬,后來他討厭情敵江鋮,又知道我對江鋮有多好后,對我充滿了看不起,所以也不太喜歡我。
不過無所謂,我也不在乎。
我是胡昊叫來的,他自然也要上來打圓場:“哎今天是個什么好日子!怎么都一起來看甜甜姐了!哈哈哈是不是知道甜甜姐最近恢復得不錯呀!”
夏恬箐也不想氣氛這么尷尬,趕緊接了胡昊的臺階下:“是呀!聞聞你來了怎么不說一聲,快進來坐一會兒吧!”
其他幾個人也開始起哄,屋子里的氣氛一時間熱鬧起來。要不是石佑皓臉上還有傷,江鋮的面色依然鐵青,看起來還真像那么回事。
早在接到胡昊的電話時,我就知道我今天的任務是什么。
江鋮脾氣不好,問題是一生氣還沒人能哄好,如果我不哄,那基本上只能硬生生得挺到江鋮自己氣消。江鋮氣不消下面的人也不好過,于是想要好過一點胡昊就清楚了一個道理,只要江鋮心情不好,找我準沒錯。
石佑皓為什么回來我不知道,但江鋮看到石佑皓會心情不好是肯定的。江鋮打人他們幾個小弟肯定不會攔,說不定還會幫著下黑手,但現在夏恬箐還在,看她哭的那樣,估計對石佑皓情誼不死。胡昊幾個人不是傻子,肯定要考慮到這個老大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要是任由江鋮下死手,到時候出了事就完蛋了。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人過來勸好江鋮,讓江鋮別那么生氣,至少表面上維持冷靜,先看看石佑皓要做什么,剩下得再看夏恬箐的意思。
我和這場局一點關系也沒有,純粹是個安撫江鋮情緒的道具。
胡昊說完后背著江鋮給我使眼色,我看著他擠來擠去的眼睛,突然想了一點我之前從來沒想過的東西。
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江鋮為了夏恬箐生氣,江鋮要打的人是石佑皓,江鋮脾氣不好遭罪的是胡昊他們幾個……
這和我莊聞有什么關系呢?
夏恬箐一邊拒絕江鋮又不得不接受江鋮的幫助,石佑皓不喜歡,胡昊他們需要我也不過是因為我還有點用處。
我為什么管他們幾個呢?
自私一點想,管了這件事,對我來說有什么好處呢?
石佑皓不會感謝我,他只會覺得我是為了安撫江鋮讓他別那么生氣;胡昊他們也許會有點感謝我,可替江鋮趕我走時他們也不會有任何遲疑;夏恬箐可能會非常感謝我,可如今她的感謝,已經不值錢了。
我辛辛苦苦做這么些事情,最后大家皆大歡喜其樂融融,只有用完的道具被導演安排退場。
沒勁透了。
見我半天沒反應,胡昊急了,忍不住往我這邊走了兩步,口中輕聲喊道:“嫂子!”
江鋮沒有制止他的動作,也許也在等著我這么做。
他們在等著我委曲求全,請江鋮別這么生氣,求他好好理解石佑皓,用我莊聞一個人的尊嚴,給他們滿屋子的人鋪一條虛偽的臺階。
我抬眼看夏恬箐,她的眼睛里,寫著忐忑與期待。
即便是那么感謝我的夏恬箐,感謝到痛哭流涕的夏恬箐,她也會在這種時候,期待著我低聲下氣,將他們高高托起。
我做了太多次這種事情,做到我自己都差點忘了,我其實還有一點尊嚴的。
我想起舒原賢站在我的對面,禮貌地問我:“不如我今天做東,請你吃頓飯吧?”
人之所以區別與牲畜,不就是因為有禮貌嗎。知感情,懂仁義。
可為什么這個屋子里的人都不懂呢?
那如果他們是這樣的,我為什么還要如他們的意呢?
一點邪惡的念頭從我心里緩緩升起,我那些當年打架時的狠厲與暴虐久違地涌了上來。
壓抑了太多年,我都快忘了,真實的莊聞,是個什么人了。
莊家的人,從無善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