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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的用詞看起來很激烈,但實際上動作聲音都輕得很,以至于正常開門的我,反而顯得動靜很大了。
也因此,夏恬箐一聽到動靜就忍不住轉頭望到了我。
該怎么形容她那一瞬間的眼神呢?應該是一開始的驚慌、手足無措,再變為愧疚、自責,無數復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讓她整個人愣在原地,口中囁喏半天,只說出一個:“聞……聞聞……”
我心態很好,反而回了她一句有些俏皮的:“嗯,我在呢?!?br/>
“你聽我解釋,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江鋮他……”
“就是這樣,夏恬箐,你不要自欺欺人。我是在……”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江鋮打斷了,接著江鋮又想說什么,被我打斷了:“江鋮,這個點你為什么在這里?”
夏恬箐借這個機會偏過頭去不看他。
江鋮因為她的避而不談有些失落,垂眸片刻,最終還是解釋了一句:“我擔心甜甜不舒服,所以下班了過來看看。”
夏恬箐想說什么,又閉上了嘴。
其實我猜都能猜到,她無非想說什么“你該看的是聞聞不是我”,可又覺得這句話顯得她對江鋮太薄情,畢竟他對她癡心一片,為她付出的東西可能她一輩子也還不上。
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是夏恬箐我會怎么辦?我的生命被一個深愛我的男人拯救,他對我那么好那么好,可我真的不愛他,反而是一個我不算討厭的朋友喜歡他,那我該怎么辦?
想想也挺難的,畢竟我不想死。
“江鋮,你也是學醫的?!蔽艺镜挠行├?,靠在了門框旁邊看著他兩道:“你該知道夏恬箐現在不高興和你聊這些,你表白了,情緒釋放完了,你自己爽了,有沒有想過夏恬箐還在生病,經不起你這么折騰?”
江鋮下意識要反駁我。因為我看見他已經皺起眉頭準備說些什么了。
其實最開始他很乖,什么都聽我的,大概后來上了初中進了叛逆期,又發現我喜歡他,所以他開始肆無忌憚,我說什么反對他的話,他總是皺起眉頭不想聽。
這次也一樣。
不過因為事關夏恬箐,他的理智在腦子里轉了幾個圈,還是打贏了感情。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彼肓撕芫?,還是后退了一步,艱難地拉遠了與夏恬箐的距離——雖然他們最開始就已經隔了很遠了,“我明天再來看你?!?br/>
他往出口的方向走了幾步,然后還是轉過頭來,對夏恬箐道:“你先回病房,別著涼了。我在這看著你進去就走?!?br/>
夏恬箐下意識看向我,我偏過頭去沒有接這個眼神。
反正里面不是愧疚自責就是難過悲傷,我現在身體不太好,不想接這些負面情緒。
夏恬箐最后還是進了病房,我依舊靠在門框上,只是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了江鋮。
他還是那么好看。
即便是如今滿臉失落地站在那里,你不會想到什么沮喪與落魄,只能看到一種頹圮的美。
我沒動,江鋮也沒動,我們兩就這么杵這兒站著,中間隔著一個夏恬箐的病房門。
沉默良久之后,還是我開了口。
“為什么深更半夜過來?”
他沒有說話,于是我問他:“失眠了?”
他還是不說話,隔了好久好久,我在聽到鼻腔里輕輕哼出來的一聲“嗯”。
委屈的要死。
我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覺得我自己真的很賤。如果我是我自己的朋友,我可能會拿著榔頭敲爆自己的狗頭——因為我竟然因為這一聲“嗯”而心軟了。
江鋮待我如此,我竟然還是會心軟。
我看著他原本冷鋒一般凌厲的五官在昏暗的燈光下暈成了柔和的弧度,干干凈凈,讓人忍不住想伸手觸碰。
像我心中的天使。
哪怕他內里是惡魔。
我對他說:“進來吧?!?br/>
他拒絕:“不要?!?br/>
對他這種拒絕我實在是習以為常了,于是從善如流地勸他:“你明天還要和人家談判,不睡覺又帶著起床氣過去,到時候沒達到你自己的要求,你又要發脾氣了?!?br/>
接著我語氣軟了幾分:“過來睡一會兒,我也失眠了,就當陪我?!?br/>
這種對話拉扯簡直如同刻在我們的dna里一樣,于是他毫不意外地跟著我進了病房,本來還說不樂意,結果一進門就直接脫了外面的衣服躺在床上,我剛在他旁邊半躺下,他就摟住我,毛茸茸的頭蹭進了我的肩窩。
我摸了摸他的頭,饜足地嘆息一聲。
江鋮從小就失眠,一失眠脾氣就不好,脾氣不好的時候如果弄砸了什么事脾氣就會更不好。而我大概七八歲的時候發現,如果我抱著江鋮睡覺,他就會慢慢睡著,不用再擔心失眠的問題。
我以為我這么哄著他,要不了幾年他從童年陰影走出來后就好了,卻沒想到這么一陪就是二十年。
很多人不能理解,說莊聞,你為什么被江鋮那樣對待,還能二十年如一日得如此待他?我都笑笑不說話,因為我永遠也無法讓他們永遠也不知道,江鋮縮在我懷里乖巧睡覺的時候,讓我多有滿足感。
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我太愛他了。
即便我已經開始恨他。
——
第二天早上江鋮起床的動靜吵醒了我,我下意識想看時間,才想起我昨晚忘記給手機充電了。護士聽到動靜過來問有沒有需要幫助的,我順便讓她幫忙拿了個手機。
夏恬箐聽說昨晚江鋮在這睡得,有些忐忑又有些高興,吃早飯的時候過來旁敲側擊了一會兒,見我回答的很敷衍,坐了幾分鐘就走了。我吃完飯開始一條條給助理回工作消息,忙完后才有空看其他人給我發了什么。
果不其然,沒有消息。
但我意外的是譚野秋竟然沒有發消息,我還以為我說了那句“不太好”后他怎么也得安慰安慰,沒想到竟然一聲不吭。
不過也是,紙醉金迷的大少爺,通宵熬夜不在話下,凌晨又正是醉生夢死的時間,哪里有空浪費心思關注一個沒什么姿色只算得上是商業伙伴的普通姐姐。
想通了這件事我也沒再在意,這世上連江鋮都不關注我,其他人不關注我不也正常得很嗎。
我放下手機,護士正好來送午飯,我讓她把飯放到一邊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午覺。
再醒來時,天色竟然已經暗了,但這不是什么值得驚訝的事情,比起這個,拖了個凳子坐在我床頭,手臂支在我枕頭邊,有一搭沒一搭安靜刷著手機的譚野秋,才更讓人驚訝。
我慢慢坐起身,他看見我醒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姐姐!”
他笑得太討喜,以至于我也忍不住跟著他笑了出來:“你怎么在這?”
“我都在這待一下午啦,可是姐姐一直沒醒!”他半是抱怨半是開玩笑地撒嬌:“姐姐說住院不舒服,我來陪姐姐呀!”
“行了,心意到了就好了?!蔽倚χ溃骸艾F在已經晚上了,快到你夜生活開始的時間了,趕緊去忙你的吧?!?br/>
他撅起嘴不高興道:“姐姐剛醒就趕我走……”
“我這是怕你無聊?!?br/>
“和你聊天怎么會無聊嘛?。 ?br/>
譚野秋果然會說話,哪怕我對他的本性如此了解,知道這些俏皮話他不知道說了多少回,但是真的聽到,再配上他無比自然的語氣,還是忍不住心里舒服。
我好說歹說終于把大少爺哄走了,接下來幾天他隔三差五也會過來看我一次,不會頻繁到讓人非議,也不會看起來毫不上心。我默認了他這種殷勤,然后不動聲色地讓助理把一個項目給了譚野秋。
出院那天也是譚野秋來接的我,我推辭了幾句他還是堅持,我也就不再說什么。反正他不來也是我助理,總不可能是江鋮來接我。
如果不是江鋮,誰來也沒什么區別。
我出院的時候夏恬箐還沒有出院,聽說又是哪個指數沒達標在檢查,我實在沒有心情管她,拎著包走了。但是出門的時候,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心急火燎的江鋮。
我本來不打算看他們傷害我自己,但譚野秋不小心手機摔在了地上,他比我高,本來正好在我右邊擋住了他們,如今譚野秋一彎腰,我眼角的余光正好掃到了江鋮和夏恬箐。
我猛地停下了腳步。
譚野秋被我嚇了一跳,直起腰驚恐地看著我:“姐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我全然聽不進他說了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江鋮和夏恬箐的身上。
我說過,江鋮是一個連握手都不愿意的,他被無數人詬病的潔癖,卻是我最愛他的原因。
我一直覺得,雖然江鋮不愛我,但至少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屬于我。
可現在,這個本該屬于我的身體,他的肩頭正抵著夏恬箐的額頭,單手放在她的后背,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拍著。
他們的身體甚至還隔著很遠的距離,若是放在兩個陌生人身上,大概也不會往什么兒女私情方面想。
可這個再正常不過的畫面,但對于我來說,他摧毀了我——
所有的信仰。
我的腦子里只冒出一個聲音:
我的江鋮,不干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