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亡屋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zi幽閣.ziyouge.五叔的底線就是,不吃自己的鄉(xiāng)親。而我的底線在不斷地變化。
我沒有吃飽的時候,管他什么肉。塞進(jìn)肚子里面再說。等我吃飽了的時候,就又講究氣圣人之道,飽讀詩書來了。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有點虛偽。
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逃荒的饑民大多都在做這種事。不要臉的,放在明面上吃。要臉的,偷偷的吃。
既然大家都是如此,我也就坦然了。只不過,當(dāng)我回到正常社會的時候,這一段經(jīng)歷變成了噩夢。
我們遇見教書先生的第三天。北京城已經(jīng)遙遙在望了。我用木炭在外套上。把趙莽兩個字重新描了一遍。然后穿著它,向城墻的方向走過去。
瞎婆婆說,我這次仍然會殺掉呂先生。對這種說法,我嗤之以鼻。
說實話,我的親人只剩下一個五叔了。而我們的關(guān)系,不像是親戚,五叔更像是我們的頭領(lǐng)。
我不會再受任何威脅去殺呂先生了。更何況,我的衣服上寫了自己的名字,呂先生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我們滿心歡喜的走到北京城外面。五叔許諾給我們的施粥場沒有出現(xiàn)。這附近全是饑民,人山人海,望不到頭。
鄉(xiāng)親們?nèi)悸槟镜目粗迨澹瑳]有人指責(zé)他,因為他現(xiàn)在是我們的精神領(lǐng)袖,我們都在等著他拿主意。
五叔罵了一聲:“娘的。難不成所有的饑民都聚到這里來了不成?”
他點了兩個小伙子,說道:“你們?nèi)タ纯矗降自趺椿厥隆!?br/>
他們兩個飛快的跑走了。過了一會,他們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一臉驚慌:“完了,完了。”
五叔喝道:“什么完了?把話說清楚。”
那兩人顛三倒四的說道:“皇上死了。反賊占了京城。城里的富戶被洗劫一空。”
五叔一拍大腿,緊閉著眼睛蹲在地上:“完了,這下是真的完了。”
那兩個小伙子哆嗦著說道:“還有更壞的消息。城里面正在鬧鼠疫,現(xiàn)在只是個苗頭,估計三兩天內(nèi)就會大爆發(fā)。現(xiàn)在能走得動的。都在準(zhǔn)備逃……”
五叔面色慘白的站起來,回頭看了看聚在他身邊的鄉(xiāng)親們。然后說道:“咱們回去,走另一條路。”
我們都茫然了:“走哪條路?”
五叔咬了咬牙,說道:“去南方。”
人群中,有個聲音說道:“我爺爺不就是去南方的時候死的嗎?”
我心想:這下可好,五叔簡直是搬起自己的石頭砸自己的腳。
五叔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說道:“那是因為他笨。”他指了指煮粥的成年人,說道:“咱們有這兩位大廚。還怕餓死嗎?”
鄉(xiāng)親們都沉默了,顯然默許了五叔的辦法。
而我望了望北京城,看了看手心的呂字。
我嘆了口氣,心想:“我還是去找呂先生吧。結(jié)束這一切吧,噩夢一樣的日子。”
城外塵土飛揚,到處都是衣衫襤褸的饑民,哀嚎遍野。每一秒鐘都有人在死去。地獄就在人間。
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盡量抻平背后的趙莽兩個字。然后向城門方向走去了。
早晨的時候我喝了一碗肉粥。喉嚨里很惡心,肚子里很踏實。
瞎婆婆說,今天我會殺了呂先生,我雖然對這個說法堅決不信。不過。理論上我今天會遇見他。
五叔見我要走,拽了我一把,喊道:“你去哪?”
我指了指城門:“進(jìn)城。”
五叔說道:“你沒聽見我們剛才的話嗎?我們不去京城了。去南方。”
我搖搖頭,簡短地說:“我要進(jìn)城。”
五叔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擺了擺手,說道:“你這是自尋死路。沒有鄉(xiāng)親們,自己一個人討飯,早晚得死。”
我笑了笑,說道:“你們一路順風(fēng)。五叔,多謝你一路上的照顧。”然后,我就向城門走去了。
五叔還在我身后勸阻我,不過看我意志堅決,他終于還是放棄了。
他要照顧的人太多了。不可能因為我而停滯在這里。
北京城里面已經(jīng)大亂了。我進(jìn)城的時候,聽見有人在談?wù)摚f叛軍也戰(zhàn)敗了,馬上就要逃出城去了。城里面的糧食都被叛軍帶走了。
我搖了搖頭,感覺自己是個超然物外的老者。對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
眾生的苦我視而不見,我只想找到呂先生。
我在大街小巷里面來回的穿梭。一路叫著呂先生。北京城現(xiàn)在變成了死城。到處一片破敗,這是搶掠后的景象。
街上的行人很少,偶爾有一兩個人從巷子里快步的跑過去,一閃而沒,像是鬼魅一樣。
我找了一會,忽然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趙莽,是你嗎?”
我愣了一下,循著聲音來回張望:“呂先生?你在哪?”
那個聲音說:“我是呂先生。你是槐城空亡屋的趙莽嗎?”
我心中大喜,努力地分辨著聲音的來源。過了一會,我鎖定了一處草垛。聲音應(yīng)該是從這里面?zhèn)鱽淼摹?br/>
我一邊把枯草搬開,一邊說道:“我是趙莽,呂先生,終于找到你了。”
等我把枯草搬開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我目瞪口呆了。
呂先生滿身都是鮮血,臉上橫七豎八的滿是刀傷。貞有私技。
我著急的去扶他:“呂先生走,我?guī)闳フ裔t(yī)生。”
呂先生慢慢的搖了搖頭,他舉了舉右胳膊,說道:“我是呂老道。”
我看見那只胳膊上只剩下一個**,并沒有手掌。這幅景象實在太過觸目驚心,也太慘了。
我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呂先生又在懷里面掏了掏,居然掏出一只手來。他將這只斷手挨近了右胳膊,說道:“嚴(yán)絲合縫,我的手。”
然后他亮了亮右手掌心的“趙”字,微笑著說道:“我是呂老道,貨真價實,可別再弄錯了。”
我根本無心再聽他的笑話,我說道:“我?guī)阕摺T蹅內(nèi)ヰB(yǎng)傷。”
呂先生搖搖頭:“這一世,我和皇室沾親帶故。反賊點名要拿我。我走不了。”
我忽然明白了,怪不得呂先生被人傷成這樣。
我苦笑一聲,說道:“你又何苦摻合這一趟渾水?”
呂先生也無奈的說道:“你以為我想嗎?出生在誰的家里面。我哪決定的了。”
我心想:“我顛沛流離,食不果腹。你卻錦衣玉食,比我過的要舒服的多了。”
呂先生從身上取下一把匕首來,黃澄澄的,八成是金子鑄成的。他把匕首塞到我懷里,說道:“來,殺我。”
我愣住了。我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呂先生說道:“快殺我。”
我著急的問道:“你這是唱的哪一出?我千里迢迢的來找你。可不是為了殺你。呂先生,咱們走吧。”
呂先生的眼神很絕望。他用僅有的左手扯開了胸膛。我看見他胸口上有三四個血窟窿。每一處傷口都致命。
呂先生微閉著眼睛,痛苦的說道:“我死不了。我被反賊抓住了,嚴(yán)刑拷打,痛苦得很。他們用刀扎穿我的心肺,我現(xiàn)在都能察覺到,我每一次呼吸,破碎的肺葉就疼的抽搐,每一次心跳,都讓我出一身冷汗。可我就是死不了。我逃出來了,他們卻不抓我,只是跟在后面,像是打獵一樣驅(qū)趕我,時不時來上一刀。趙莽,你懂這種感覺嗎?咱們兩個被人下了詛咒,我死不了,要一直活著承受痛苦。”
他把匕首塞進(jìn)我的懷里,指著胸口說道:“只有你能殺我。你是專諸,只有你可以讓我解脫。”
我痛苦的看著他:“我們兩個被下了詛咒。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殺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