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覺得有些丟人,但尹青懸對他向來沒有什么好話,雪芽已經習慣對方這般冷嘲熱諷。對此,他扭開臉,把下巴從對方手里掙開,坐到之前的位置,離得尹青懸遠遠的。</br> 不僅離得遠遠的,他還轉過身體背對著尹青懸。</br>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句話雪芽還是知道的,只是尹青懸接下來的一整日奇奇怪怪。他轉身去倒茶,尹青懸看著他,神情不大好看的樣子,他用膳時,偶一抬頭,發現尹青懸還是看著他,依舊是那幅死人臉的樣子,看了就讓他覺得晦氣。</br> 雪芽又不能直接問尹青懸為什么總看著他,否則尹青懸又要諷刺他一頓,說他自戀,于是他抬起一只手半遮住自己的臉用膳,但這一下子,倒引來尹青懸的出聲。</br> “你這是做什么?”</br> 雪芽繼續一邊遮臉,一邊用膳,“沒做什么。”</br> “你為何遮著臉?”尹青懸又問。</br> “我喜歡?!毖┭坑昧Φ匾Я艘粔K肉。</br> 尹青懸的角度能看到雪芽因用膳而不斷動的唇,唇色不染而紅,唇形亦是小巧。雪芽的臉小,五官除了眼睛皆是小巧精致,無論是唇,還是雪白的耳朵。</br> 尹青懸放下手里的玉箸,端起旁邊的茶水引了一大口后,突然道:“后日是小年夜?!?lt;/br> 聽到“小年夜”三個字,雪芽愣了一下。</br> 時間竟過得如此之快,又到了他生辰的日子。過了這個生辰,他虛歲就二十歲了。只是他還能活到小年夜嗎?明日就會到上京,崔令璟肯定不會放過他的。</br> 想到這里,雪芽夾肉的動作更頻繁了。</br> 尹青懸注意到雪芽的動作,似覺得奇怪,“你還有心情吃得下?”</br> “吃與不吃,你都不會放走我,都會把我帶回上京,既然我都要死了,那死前自然是吃多一點,黃泉路上才沒有那么餓?!毖┭繆A了一大把肉塞進自己嘴里,臉鼓成倉鼠頰。</br> 他雖然想在尹青懸表現不是很在意的樣子,但眼圈還是忍不住紅了,吃到后面,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也吃不下了。</br> 一日時間匆匆而過,很快就抵達上京。</br> 三年前,雪芽也是坐在馬車上,被人押送著進京。那時候他偷偷掀開車簾往外看,今日他光明正大地打開車窗往外瞧,心境有些相似又不一樣。</br> 那時候他對陌生的上京有著恐懼,還有藏在心底的隱隱興奮?,F在的他也有恐懼,但沒有興奮,替代的是留戀。</br> 雪芽留戀的并非上京,而是他的生命。他想活下去,他還沒實現當初在阿娘墳前發的誓言,他也想再見見賀續蘭。</br> 不,不是見見,他想跟賀續蘭過一輩子。</br> 只是真的太難了。</br> 雪芽突然想起紅月樓的那個花魁,花魁在他歡天喜地收拾細軟準備跟先帝離開時說了一段話。</br> “小雪芽,你最看重什么?”</br> 當時雪芽連猶豫都沒有,“金子,媽媽說金子是世上最好的東西。”</br> 花魁搖頭笑,“不是,最好的東西是心,你出去后可要守好自己的心,這樣一來,才不會難受?!彼f完卻又把笑容收起,“我跟你說這些,現在的你怎么會懂,等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lt;/br> 雪芽抬頭,他那時候不喜歡人說他小,“我已經長大了,你說的我明白,我不會喜歡任何一個人的,我只愛金子?!?lt;/br> 花魁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笑了笑。</br> 不過雪芽并不后悔,只是遺憾他跟賀續蘭相處的時間太少。</br> 雪芽瞧著外面的景色,不由把下巴壓在窗邊沿,今日是個冬晴日,光越過馬車車頂垂的流蘇,投在雪芽的臉上,把那張白透的臉添加暖色,臉上短短的絨毛都能看清。</br> 尹青懸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忽地探身過去,將窗戶關上。</br> 風景驟然消失,只剩外面人聲喧囂,雪芽有些不滿,伸手想把窗戶再打開,但手卻被尹青懸抓住。</br> “馬上就要進宮了?!币鄳铱粗┭?,“你知道見到陛下該說些什么?!?lt;/br>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毖┭肯氚炎约旱氖殖榛貋?,可抽不出來,他又不能對尹青懸發脾氣,只能生悶氣。</br> 尹青懸對雪芽的回答顯然不是很滿意,他還抓著雪芽的手,側頭看向窗戶,“老實交代,些許還能撿回一條命,其中利弊,你自己衡量?!?lt;/br> 雪芽沒再接話,他一路光在想怎么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可他的手都紅了,都沒能成功,直至馬車停下來。</br> “尹相,到了。”</br> 尹青懸方才松開雪芽,起身掀開車簾出去。雪芽聽到外面聲音,臉變白不少,尤其是被人從馬車上拽下去的時候。</br> 幾個太監拿繩子將他雙手捆上,堵住嘴,再把他塞進轎子里。</br> 等轎子停下,雪芽被扯出馬車,一眼就看到宮殿上方的幾個大字——</br> “奉瑞宮”。</br> 他又回到這里了。</br> 容不得雪芽想太多,那幾個太監就將他帶進奉瑞宮,一直走到御書房門口,幾個太監才停下動作,恭敬地對緊閉的門說:“陛下,人已經帶來了?!?lt;/br> 半晌,門從里面打開,開門的是大太監。他看著面如死灰的雪芽,將手里的拂塵輕輕一甩,“帶進去吧。”</br> 那幾個太監應聲,迅速將雪芽拖進去。雪芽一進到房里,就聞到一股藥味,越接近里面,藥味越濃。</br> 幾個太監將雪芽丟到地上,恭敬行禮后便無聲退下去,并將門關上了。</br> 雪芽跪坐在地上,不敢抬頭,直至他聽到一道聲音。</br> “爬過來?!蹦莻€聲音聽上去很虛弱,有氣無力。</br> 雪芽聽出聲音是誰的,所以一時太過震驚,抬起頭。一抬頭,他就看到崔令璟。</br> 崔令璟窩坐在寬大的椅子上,身上蓋著厚厚的狐毯,那張素來陰柔漂亮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臉是白的,唇也是白的,一張臉就眉眼有點顏色,但那雙眼陰惻惻得厲害,尤其是當他發現雪芽眼里的吃驚時。</br> “很驚訝嗎?你應該很熟悉才對,你當年伺候先帝的時候,他不就是這樣子嗎?”崔令璟慢慢坐直身體,伸手拿起桌子上玉盤上的藥丸,只見那只手的手腕也變得極細,仿佛只剩骨頭。</br> 雪芽回過神,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br> 崔令璟將藥丸塞進嘴里,幾下咀嚼吞下,青白的臉色總算好轉些許,他斜睨著地上的雪芽,陰冷道:“賤人,爬過來?!?lt;/br> *</br> 歲暮天寒,把守康武郡的守衛正準備換崗,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馬蹄聲。他們被聲響驚動,發現來人是一身形高大的男人。</br> 見人準備駕馬沖進城里,他們立刻拿出□□,“何人敢擅闖康武郡!”</br> 高大男人扯住韁繩,只見疾沖的馬幾乎快仰翻過去,才堪堪停下,守衛們都被嚇到,可那男人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從袖中拿出一木牌,丟給守衛頭領。</br> 守衛頭領看清木牌,又抬頭仔細辨認對方長相,片刻,立刻叫人將他的馬牽過來。</br> “我帶你進去?!笔匦l頭領上馬引路,等他們到一府邸面前,頭領下馬,想說他們到了,就聽到旁邊轟然一聲。</br> 他轉頭看去,發現竟然是先前的高大男人從馬上摔下來。守衛頭領連忙過去,準備把人扶起,但還未碰到,自己的手先被捉住。</br> 捉住自己的手像鐵一般,他幾乎覺得自己的手要斷了。剛剛還雙眼緊閉的高大男人突然睜開眼,眼神防備且兇惡,而等看清被自己抓住的人是守衛頭領,手又慢慢松開。</br> 守衛頭領馬上把手縮回來,他不敢再去扶男人,先去敲府邸的門。</br> 不一會,府邸門打開,守衛頭領對著門內低聲說了幾句話,就有下人出來把門口地上的高大男人抬進府里。守衛頭領松了一口氣,剛準備去城中醫館看看自己的手,就發現地上的血跡。</br> 血跡的地方是方才那個高大男人躺過的地方,血跡并非一小片,而是幾乎能從血跡看出男人的身形。,,網址m..net,...: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