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芽碰到殿門之前,殿門先一步關上，甚至落上鎖。雪芽見門打不開，急得直接哭了，“開門??！開門！”</br> 他瘋狂地拍打門,可外面鴉雀無聲。</br> “別喊了,朕下過旨了,他們不會開門的?！贝蘖瞽Z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雪芽聽到聲音，倉皇地回過頭，發現崔令璟離他不遠時，不由往旁退了好幾步。</br> “你躲什么？”崔令璟隱在昏暗中，原先那張陰柔漂亮的臉此時也瘦得可怕,僅僅三日，他又瘦了一大圈,雖穿著華服，卻像個披著華服的骷髏。而與他完全不同的是雪芽,雪芽自從當了貴妃,下面的人小心伺候著，膳食比逃亡路上好了不知多少倍,一張臉幾乎到了容光煥發的地步。</br> “陛下……我……”雪芽看一眼正中央的棺木,瞧清上面的龍鳳花紋時,更是害怕得厲害。崔令璟步步接近，他一直往后退,直到發現身后是死角，才回過神想往其他方向跑，但已經晚了。</br> 手臂被用力抓住,崔令璟的聲音也在耳旁響起。</br> “破兔子,朕要死了,朕的江山也要亡了，其他的都算了，有一樣朕始終放心不下?！彼偷鸵恍?，“你猜那一樣是什么？”</br> 他說著，把雪芽翻過身。雪芽一對上崔令璟的眼睛，身體忍不住哆嗦，他想推開崔令璟，可崔令璟都病成這樣了，依舊力氣比他大上許多。</br> “陛下，我不想死，你饒了我吧，陛下?！毖┭亢瑴I求崔令璟，可他越哭，崔令璟卻笑得越開心，甚至還伸手擦掉他掉下來的淚。</br> “別哭，朕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了，那藥不會疼的。乖，你聽話?！贝蘖瞽Z溫和著聲音，低下頭湊近雪芽的臉，“你不是原來就想跟朕待在一起嗎？朕記得你說的話，你說你很喜歡朕，喜歡得不得了，讓朕疼疼你。朕臨走前，唯一就放心不下你，若朕不在，有人欺負你，怎么辦？朕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帶你一起走?！?lt;/br> 話落，他拉著雪芽往棺木那邊去。</br> “我不要……不要！陛下！”雪芽拼命掙扎，可他掙不開崔令璟，一直被拖到棺木旁，崔令璟也明顯疲憊，臉色比方才白了許多。他盯著雪芽看了一會，拿出一瓶藥瓶。</br> 雪芽看到藥瓶，瞳孔都不由睜大，過度驚嚇下，他使出吃奶的勁猛然推開崔令璟，迅速往前逃，崔令璟被推到地上，手就捂住了胸口，額頭更是冷汗涔涔。他看著再度沖到門口想出去的雪芽，眼神漸漸森冷。</br> “來人！抓住他！”</br> 崔令璟一身吩咐，大太監帶著人進來，他們不像崔令璟，直接幾人把雪芽摁在地上，掐著下巴，將藥瓶的藥倒入雪芽口中。</br> 一服了藥，雪芽身上的力氣就漸漸消失，他只能看著自己被抬進棺木里，崔令璟也踏進了棺木，在他旁邊躺下。</br> 崔令璟轉頭看向旁邊的少年，將人摟進懷里，抱著對方，仿佛身上難聞的藥味也被驅散不少。</br> “很快就結束了，一切都要結束了。”他的聲音越來越輕，隨著他的聲音，大太監等人開始蓋棺木。</br> 崔令璟能感覺到懷中人一直在掙扎，還在哭，他想安撫對方幾句，喂的藥無色無味，也不會讓人疼，走的時候會很安詳，不要怕，可他實在沒有精力了，他太累了。</br> 他是天子，九五之尊，天下人以他為尊，可實際上他登基以來，他從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他是天子，所以要夙興夜寐處理朝政，一年到晚除了幾日特殊日子，他都要天不亮去上早朝，聽著群臣說天下的事，哪哪糧食不夠，哪哪遭遇災禍，哪哪又出現貪官污吏。</br> 無論他怎么做，事情永遠沒有結束的一日，春獵的路上他也要處理朝政，從車簾外聽到宮人們歡快的聲音，他竟心生羨慕。</br> 朝政的事情處理不完，天下人還逼著他成親生子，三日一奏折，十日一面諫。他明明是天子，為何總要做他不喜歡做的事情？他不喜歡女人，更不想跟女人生孩子，他心有所屬，可所屬之人不愛他，愛的還是他從未想到之人。</br> 恨嗎？</br> 他恨，他恨毒了那兩個人，可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下不了手殺了他們二人。</br> 他本有很多機會殺了雪芽和賀續蘭，可他舍不得，即使知道賀續蘭心有反意，他依舊下不了死手，直至御醫診治說他遺傳了先帝的心衰之病，又因他大喜大怒情緒波動，能活的時日不多了。即使他瞞下自己壽命不長的事情，可群臣發現他重病，就開始商議過繼崔氏旁族的子弟當太子。</br> 呵，他還沒死呢，這些人就想著皇位該給誰坐了。</br> 這些大臣并不在乎他的死活，就像沒人在乎他的喜惡一樣，他們只在乎皇位能不能好好地繼承下去。</br> 什么祖宗基業，什么崔氏江山，他不過是綁在龍椅上的傀儡，自以為大權在握，實際上他是死是活，沒人在乎。</br> 主子死了，奴才去伺候下一任主子便是，天子駕崩，百姓們掛上白布七日就能喜迎新君主。</br> 所以崔令璟不想再當龍椅上的傀儡了。</br> 派出去找雪芽三人的官員領的命令從活捉到生死不論，背棄他的人，死了也行，若愿意活著到他身邊，最好。</br> 那些大臣不是喜歡江山穩定，那些百姓不是希望生活無憂嗎？他偏偏不滿足他們，他當天子那么辛苦，這些人也該苦一苦。</br> 至于那些自尋死路，跟他有什么關系，他們若是不說那些話，真心信服他這個天子，他也不會殺他們。</br> 昏君，妖妃，聽上去可真相配。</br> 賀續蘭的大軍兵臨城下，他本可以讓整個皇宮的人甚至整個上京的人陪他一起死，但他想了想，還是算了。遷走親眷，遣散宮人，吩咐守城的將領，若實在打不過就舉兵投降，賀續蘭想登基當新帝，必要表現仁厚，不會殺那些投降的士兵百姓。</br> 不過黃泉路上太冷，陰曹地府太孤單，他還是想有人陪他一起下去，即使那個人不愿意。他原來不理解自己的父皇，為何要使出那樣的手段將賀續蘭迎娶進宮，落個被所愛厭惡的下場，可到了他自己身上，他發現他跟他父皇的選擇是一樣，不對，他比他父皇手段更過分。</br> 即使知道身旁人厭惡他，即使知道身旁人不想陪他死，他還是自私地要帶對方一起走。</br> 破兔子如今擔了一個妖妃的名頭，賀續蘭若是登基，妖妃就要被斬首以平民憤，死在心愛之人手里，破兔子一定會很難過，還不如跟他走，起碼死前都會傻傻以為自己在心上人心里比一切都重要。</br> 身體一點點變麻，崔令璟意識到自己將死，他用最后的力氣去握住雪芽的手。民間傳言，夫妻同葬，若雙手牽在一起，下一世就不會走散，還會碰到對方。</br> 這三年來，他每日都很累，現在終于可以休息了。</br> *</br> 雪芽發現大太監他們在蓋棺木，立刻想爬起來，可他沒力氣，甚至都推不開崔令璟的手，他只能躺在對方懷里。</br> 光線一點點掩去，雪芽哭喊著拍打旁邊的棺壁，拍打了一會，他的手突然被握住。雪芽立刻想到如果崔令璟愿意開口，那大太監一定會打開棺木，于是他轉頭去求崔令璟，“陛下，你放我出去吧，陛下，我們可以投降啊，沒必要一定要死的，陛下，你讓他們……”</br> 話未說完，就停住了。</br> 崔令璟沒有動靜。</br> 雪芽像是想到什么，因為沒有光，他只能伸出手去摸崔令璟的臉。</br> 沒……沒有氣息。</br> 雪芽猛然收回手。</br> 崔令璟死了。</br> 雪芽幾乎快被嚇瘋了，掙扎著從崔令璟爬開，可棺木就那么大，他無論怎么躲，身體都碰到崔令璟的尸首。</br> “救命！放我出去！哥哥，哥哥，救救我！”雪芽無助地哭道，他想推開棺木蓋，可根本推不開，棺木蓋紋絲不動，他身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小，最后只能躺在棺木里，躺在崔令璟旁邊。</br> 他要死了嗎？他還未見到賀續蘭，還未把阿娘的賤籍洗掉，還有他那二十二金子，也不知道被誰撿走了，他攢了好久的。</br> 棺木悶熱，無新鮮空氣，身旁人冰冷，無活氣，雪芽躺在里面，身體越來越沉重，覺得自己也成了死人。</br> 就在雪芽快要意識喪失的時候，光線突然進入他眼簾。</br> 突至的光線讓雪芽忍不住閉了下眼，而等他睜開眼時，看清來人時，眼淚當即就下來了。</br> “哥哥……”他無聲地說著這兩個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