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燁封盯著雪芽看了半晌,轉身走到那只繡花鞋旁邊，彎腰拾起。雪芽見他撿了鞋子，心里那點害怕又消失了,只剩下得意,故而待人拿鞋走到他面前時，他伸出自己的腳。</br> 半天不見易燁封動，雪芽催促起來，“你愣著做什么？幫我穿上。”</br> 易燁封看著僅到他胸口的雪芽，慢慢單腿蹲下。而他剛蹲下,一只腳就迫不及待踩上他的膝蓋。</br> 雪芽單腳站累了,又不想把腳弄臟，看到易燁封蹲下，連忙借對方的膝蓋放腳。</br> 易燁封眉心幾乎微不可見輕擰了一下，但很快他握住雪芽的腳。他身材比常人高大許多,連手也是,而雪芽則是相反，他的腳在男人當中明顯算是小腳。</br> “雪芽？你在這里嗎？點心做好了。”</br> 不遠處傳來黃公公的聲音。</br> 雪芽一聽,哪顧得上繼續羞辱易燁封，當即想把腳抽出來,可易燁封居然握著不放，弄得他只能壓低聲音兇對方，“你松手！”</br> 易燁封抬眸看向雪芽,他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說,而雪芽對上易燁封的眼神,心里有些發憷，聲音驟然弱了下去，“你……你松開嘛,我不要你幫我穿了。”</br> 易燁封重新低下頭，他看著手里的腳，緩緩松手。雪芽連忙收回腳，又奪過易燁封另外一只手上的繡花鞋，慌忙套上，朝聲音傳來處走。</br> 等看到黃公公，他才松了口氣。</br> 雪芽凈手吃上點心的時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br> 那小妖精果然有一套，嚇死他了。</br> 上京今年的天氣格外奇怪，年末一場雪災蔓延到年初。如今才到春末，天氣就反常地變得炎熱，仿佛已到上京的六月，寧伏宮的荷花更是早早地開了。這并非是好跡象，欽天監的官員連上幾封奏折，說今年可能會有一場時間跨度很長的干旱。</br> 但這一切跟雪芽沒有關系。</br> 雪芽玩瘋了。</br> 過了一段無所事事的日子后，雪芽認識了一個小太監。那個小太監叫祝丘，是黃公公經不住雪芽磨，沒辦法派過來陪雪芽玩的。</br> 本意說是陪玩，實際上看著雪芽，免得人出事，可哪知道雪芽被祝丘帶著玩了許多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東西。</br> 雪芽從小在青樓楚館長大，作為小倌培養，根本就沒機會接觸尋常男孩子成長過程中會碰到的東西，而祝丘是鄉下孩子，從小下水捉魚，上樹掏鳥。黃公公讓他帶雪芽玩，他見雪芽行為做事有時候幼稚得像個孩子，便帶著人玩他小時候玩過的，沒想到一發不可收拾。</br> 賀續蘭在書房里聽到外面蹬蹬蹬跑過去的腳步聲，眉心輕輕一擰，過了一會，腳步聲再度響起。這次他直接起身，快步走到門口，才打開門，就看到雪芽渾身濕漉漉的，正要從他房門口跑過。</br> 賀續蘭手一伸，把人捉進房里。</br> 雪芽剛在水里玩了一圈，臉被日光曬得有點紅，但也只是有點紅。他體質奇怪，陪他玩的祝丘黑了一大圈，他依舊一身皮肉白得發光。</br> 冷不丁被人捉進房里，雪芽有點不高興，可畢竟捉他的人是賀續蘭。他壓下心里的不高興，把自己剛摘的荷花給賀續蘭看，“哥哥，你要花嗎？”</br> 賀續蘭擰著眉把雪芽打量了一番。雪芽下水摘荷花，衣服從里到外全部濕透，頭發都濕了一半，散下來的碎發黏在雪白脖頸上。因為鞋襪也濕了，雪芽干脆脫了鞋襪，赤腳在外面跑，細細腳踝上還沾著不知從哪來的草。</br> 現在的雪芽像個漂亮的野小子。</br> 雪芽見賀續蘭不說話，就扭了下身體，“哥哥，你沒事的話，我還要去……”</br> 話沒說完，被人抱起往里走。</br> 賀續蘭把人放到供休息的榻上，伸手把雪芽襦裙下的底褲扯了。</br> 雪芽先是驚呼一聲，手抗拒地在賀續蘭肩膀上捶打幾下，繼而就任對方欺負了。</br> 賀續蘭低頭看著身下的少年，看到對方眼里浮出水光后，他拿過被雪芽丟到一旁的荷花，扯下一瓣遞到雪芽唇邊。</br> 雪芽正暈乎著，不自覺地張嘴咬住，等發現自己咬的是花，嗔怒地瞪了賀續蘭一眼。</br> “這朵花是……唔……開得……最好的。”他斷斷續續地抱怨。</br> 賀續蘭用手指拂開黏在雪芽臉頰處的碎發，意有所指，“的確開得最好。”</br> 賀續蘭起身的時候，雪芽還軟在榻上一動不動。窗戶未關緊，涼爽的風從縫隙里透進來，吹拂在他身上。</br> 這個漂亮的野孩子在此刻褪去了野性，只剩下漂亮，讓人挪不開眼的漂亮。</br> 賀續蘭多看了幾眼，才去吩咐人打水過來，而等他回來，發現雪芽又坐起來，正在穿書房里的備用衣裳。</br> 自從那次雪芽躺過書桌，賀續蘭就讓人在書房給他們兩個都備了衣服。</br> “還沒清理，你穿衣服做什么？”賀續蘭眉頭再度擰起。</br> 雪芽胡亂把衣服穿好，“祝丘還在等我，我要去找他。”</br> 他起身看一眼榻上的荷花，荷花像這張榻，都被折騰得不成樣子，他準備再去摘一朵。但他走過賀續蘭身邊時，被再一次抱了起來。</br> “哥哥！”雪芽抗議地喊。</br> 賀續蘭把人重新放回榻上，聲音很低，“下面都沒清理，你跑來跑去，是想被人看見嗎？”</br> 雪芽臉瞬間變紅，可他又念著玩的事情，“可……可祝丘他在等我。”</br> “明日再跟他玩，今日不玩了。”賀續蘭說。</br> 雪芽臉鼓起，明顯不愿意。</br> 賀續蘭眼神微沉，但語氣卻是極其溫和的，“你現在去玩，身上也不舒服，對不對？沐浴完，再吃點東西休息一下。”</br> 賀續蘭哄了好一會，雪芽總算答應不跟祝丘去玩了，但他也跟賀續蘭說，讓黃公公告訴祝丘別等他了。</br> 吃了點東西后，雪芽又被帶回書房。榻上已經整理干凈，賀續蘭把事情挪到榻上來做，雪芽則是趴在旁邊玩七巧板。</br> 他很快就拼好了，沒有其他事情做的雪芽主動爬進賀續蘭懷里坐著。</br> 雪芽瞄幾眼賀續蘭正在看的書，發現上面的字，他大半都不認識，更無聊了，“哥哥，你成日看這些東西不無聊嗎？”</br> 看書多無聊，賀續蘭都不出去玩，真悶。</br> 賀續蘭一只手圈住雪芽，另外一只手翻書。對于雪芽的話，他神情很淡，“還好。雪芽，你看這一句，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br> 雪芽一聽就搖頭，都沒有仔細看賀續蘭指的那句話，“不知道。”</br> 他不知道且不在意那句話是什么意思，賀續蘭也察覺到了，以沉默終止這個話題。</br> 雪芽窩在賀續蘭懷里，沒多久就困了，他倦倦地打了個哈欠，從賀續蘭的懷里爬出去，最后靠著賀續蘭的腿睡著了。</br> 因為今日沒玩盡興，睡前的雪芽摩拳擦掌，準備明日一起床就叫祝丘去玩。祝丘跟他說了，明日帶他去看斗蟋蟀。</br> “哥哥，你明早起床能叫我一起嗎？”雪芽對賀續蘭說。</br> 賀續蘭正站在床邊脫外袍，聞言，側眸看了雪芽一眼，“為何？”</br> 雪芽已經躺好了，一幅隨時準備睡覺的模樣，“我明日要早起去看斗蟋蟀，哥哥，你看過嗎？祝丘說特別有意思。”</br> 祝丘，又是祝丘。</br> 短短半日時間，雪芽不知道在他面前提了多少遍祝丘。</br> 賀續蘭在床邊坐下，“看過，我還養過。當年上京的斗蟋蟀比賽，我那只還拿了第一名。”</br> 這話讓雪芽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嗎？”</br>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么？”賀續蘭說。</br> 雪芽連忙爬起來，摟住賀續蘭的手臂，“哥哥，你跟我講講吧，你那只蟋蟀叫什么名字？它怎么拿的第一？”</br> 賀續蘭狀元郎出身，講起故事來，自然是有滋有味，作為唯一聽客的雪芽仿佛身臨其境，聽到賀續蘭那只蟋蟀在決賽前斷了一只腿，心都揪住了。</br> “然后呢？然后呢？”他追著問。</br> 賀續蘭看一眼計時的沙漏，便拉下帳子，“明日再說，該睡覺了。”</br> 雪芽正聽到故事最讓人緊張的地方，哪里愿意睡，纏著賀續蘭，求對方把后面的故事講完，“相公”都喊了，可賀續蘭態度很堅決，一定要明日再說。雪芽沒辦法，只好說：“那哥哥明早一起床就要跟我說。”</br> “好。”</br> “哥哥明早起床一定喊我！”</br> “好。”</br> 翌日晨起，雪芽毫無意外地睡過頭。賀續蘭起床時，他一點都沒察覺，甚至賀續蘭還捏了他臉幾下，他也一動不動。</br> “雪芽？”賀續蘭輕輕喊了一聲，雪芽依舊沒反應。</br> 賀續蘭見狀勾了下唇，默默收回手，去外殿更衣洗漱。用完早膳后，他對黃公公說：“把那個祝丘叫過來。”</br> 雪芽起床的時候天光大亮，他揉揉眼睛，耳邊聽到賀續蘭的聲音。</br> “醒了就起來吧。”</br> 雪芽賴了一會床，才慢吞吞爬起來。他往坐在床邊的賀續蘭懷里一倒，“哥哥抱我去洗漱。”</br> 賀續蘭看著賴在他身上的少年，眉毛輕輕一挑，繼而伸手抱住。</br> 雪芽好像忘了昨夜的故事，洗漱的時候只問今日早膳是什么。賀續蘭見他不問，便不主動提起，陪著雪芽用完早膳，正準備起身去書房時，聽到雪芽跟黃公公說話。</br> “黃公公，祝丘用完早膳了嗎？”</br> 黃公公不動聲色地看一眼賀續蘭，“祝丘他用完了，不過他今日不能陪雪芽玩了。”</br> “為什么？”雪芽眼睛一下子瞪圓了。</br> “祝丘今日要干活，雪芽，你看天氣漸漸熱了，樹上好多知了，祝丘要把知了捉下來，要不然會吵到雪芽睡午覺的。”黃公公說。</br> 雪芽不假思索地說：“那我跟祝丘一起去捉知了。”</br> 黃公公又看一眼賀續蘭。</br> 作者有話要說：崔綠璟：祝丘是誰？</br> 尹丞相：我也想知道。</br> 易將軍：？</br> 黃公公擦汗：這個……這個……</br> 引用：</br> 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左傳</br> 大意：使自己的欲望順從于別人的需求，則可以成功，要讓別人服從于自己的私欲，則很少能成功得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