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公公帶著宮人緊跟其后,見到崔令璟已經(jīng)進(jìn)了書房,只能停在外面。他迅速用眼神將書房掃了一圈,看到書架下旁邊的雪芽,旋即使眼色讓雪芽出來。</br> 雪芽根本沒看黃公公,他看到崔令璟突然出現(xiàn),嚇得往書架后面躲。怕動靜太大,引起崔令璟注意,他躲得慢吞吞,幾乎是蝸牛爬。</br> 賀續(xù)蘭余光往書架那邊瞥了瞥,待看到雪芽此時的行為。他唇角略微一抿,把笑意往下壓了壓。</br> 崔令璟等了下,沒等到賀續(xù)蘭回應(yīng),轉(zhuǎn)頭看向黃公公,“你,把殿門關(guān)上。”</br> 待殿門關(guān)上后,他低聲說:“亞父,祈雨一事乃玄幻莫測,如果朕親自去祈雨,沒有下雨,百姓們豈不會議論紛紛。”</br> “陛下乃天子,只要陛下心誠,上天自會庇佑酈朝。”賀續(xù)蘭淡淡道。</br> 而他的話顯然讓崔令璟不滿意。</br> 自崔令璟繼位以后,天災(zāi)就不斷,先是雪災(zāi),再是干旱,加上崔令璟膝下無子,民間已有議論。</br> 崔令璟忍不住想,若是這次祈雨失敗,豈不是坐實是他這個皇帝的問題?</br> “朕不能親自去祈雨。”崔令璟煩躁地說,等觸及賀續(xù)蘭的目光時,他語氣變得有些討好,“亞父不是曾經(jīng)祈過雨嗎?”</br> 賀續(xù)蘭的確祈過雨,在他十七歲的那年,也就是他考中狀元后,成為翰林院修撰的第二年。</br> 賀續(xù)蘭是酈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高門望族出身,又生得一幅好皮囊。</br> 那時候京中何人見到他,不得喚一聲賀郎。協(xié)友出游時,賀續(xù)蘭懷里會落滿香帕,而友人懷中空蕩蕩。</br> 友人雖時常打趣賀續(xù)蘭,但也覺得賀續(xù)蘭當(dāng)?shù)闷疬@份待遇。</br> 那時候的賀郎,鮮衣怒馬,少年恣意。</br> 當(dāng)賀續(xù)蘭入仕的第二年,酈朝遇大旱,先帝那時候就身體不適,無法親自祈雨,于是欲在朝中尋一臣子代替他去祈雨。</br> 賀續(xù)蘭被選中,其中有幾層思量。</br> 一是賀續(xù)蘭家世清白,祖上三代都是做官,旁系都無為奸作惡者;二是賀續(xù)蘭尚未婚配,潔體自好,不會沖撞神靈;第三,便是賀續(xù)蘭的才氣。</br> 賀續(xù)蘭的才華,遠(yuǎn)超眾人,可認(rèn)為是被上天格外恩寵之人。備受上天恩寵之人前去祈雨,上天自會允諾。</br> 因為賀續(xù)蘭被選中,那一年去看祈雨儀式的百姓格外多。炎炎酷暑,百姓們擠擁在一塊,他們都想看賀續(xù)蘭創(chuàng)造一個奇跡,而奇跡真的發(fā)生了,在賀續(xù)蘭祈雨的當(dāng)日,天下雨了。</br> 此后更是連續(xù)三天的雨,力緩大旱之困。</br> 一時之間,賀續(xù)蘭名聲更燥。</br> 那時候的賀續(xù)蘭年紀(jì)輕,被眾人高捧。他雖不驕慢,但心里認(rèn)為自己偷偷瞞著雙親,參加科舉是他人生中做的最正確的事。</br> 他自幼時就被送到寺廟清修,只因一游方道士跟他父親說。</br> “此子過度聰慧,日后怕是會鋒芒畢露,反而引來大禍。若想避禍,速速將他送去寺廟、道觀等地,最好是遠(yuǎn)離上京的寺廟、道觀,待二十四歲之后再回到家中,侍奉雙親。”</br> 賀老爺和賀夫人雖然信了游方道士的話,可終究舍不得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兒子離那么遠(yuǎn),所以只送到京郊的千佛寺清修,逢年過節(jié),再接回來。</br> 被提及當(dāng)年祈雨之事,賀續(xù)蘭眼神暗了暗,“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先帝病重,我才不得已越俎代庖。”</br> 崔令璟聽懂賀續(xù)蘭的言下之意,可他現(xiàn)在只能裝聽不懂,“亞父就幫朕這個忙,也當(dāng)是幫天下黎民百姓的忙。”</br> “有陛下在,天下的百姓自會過得更好。我再次越俎代庖,恐怕會引起上天不喜,況且陛下身體無恙,我去祈雨,百姓們不會覺得奇怪嗎?”</br> 賀續(xù)蘭的話讓崔令璟一時之間啞口無言,他此番前來,并無通知他人,連尹青懸都不知道。</br> 好一會后,崔令璟遲疑著重新開口,“若……朕稱病重呢?”</br> 賀續(xù)蘭皺了下眉,“陛下是想讓百姓們對酈朝未來更加擔(dān)憂嗎?陛下今年尚未及冠,就病重到無法去祈雨,天下人更會議論紛紛。”</br>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崔令璟心中煩意更重。</br> 正值此時,書架方向突然傳來聲音。</br> 崔令璟迅速看過去,“誰在那?”</br> 賀續(xù)蘭語氣平靜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一個打掃書架的宮人罷了,陛下進(jìn)來得急,未來得及屏退宮人。”</br> 若是往日賀續(xù)蘭說這句話,崔令璟并不覺得有什么,可今日他心情煩躁,賀續(xù)蘭言語之意似乎所有事情都是他的錯,讓他心情更為糟糕。</br> 旁人在場,崔令璟不想再多說,直接揮袖離去。行了一段路后,他突然停下腳步,折返書房。</br> 雖然只是個打掃的宮人,可那個宮人聽到了他和賀續(xù)蘭說的話。</br> 擱往日,崔令璟會讓手下的宮人去把人處理了,可今日他火氣大,想找個出氣口,同時,也有下賀續(xù)蘭面子的一層原因在里面。</br> 黃公公沒想到崔令璟會折返,忙道:“陛下是落了東西嗎?奴才幫陛下去取。”</br> “滾開!”崔令璟一聲呵斥,黃公公只能退居一旁,但他給自己的徒弟使了個眼神。</br> 可哪知道崔令璟今日是打定主意要發(fā)一通威風(fēng),猜到他們這些宮人會通風(fēng)報信,直接讓所有人都停在原地。</br> “你們今日誰敢亂走動,仔細(xì)自己的腦袋。你們別忘了,誰才是真正的主子。”崔令璟丟下這句話,獨自往前行。</br> 等行到書房門口,門恰巧被打開,里面出來一人。崔令璟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是雪芽時,神情不由變得有些愕然。</br> 他看到雪芽因為掉皮而顯得坑坑洼洼的臉。</br> 雪芽沒想到自己會迎面撞見崔令璟,慌張之下,本能地回頭看了眼書房里的賀續(xù)蘭。</br> 他先前在書架后腿麻了,想活動一下,但不慎撞到書架,聽到崔令璟問誰在那時,心都快跳出來了,還好崔令璟聽了賀續(xù)蘭的話出去了。</br> 高度緊張后又松了口氣,雪芽覺得口干舌燥,還悶得慌,便想去小廚房端碗冰沙來吃,哪知道崔令璟殺了個回馬槍。</br> “你……你臉怎么成這樣了?”崔令璟是真的嚇了一跳。</br> 之前雪芽在盥衣局待了半年,雖然手腳生了凍瘡,可一張臉依舊是嫩生生的,甚至因為五官張開而更加漂亮。</br> 現(xiàn)在,雪芽到寧伏宮才兩個月,一張臉就被毀成這樣。崔令璟思及方才賀續(xù)蘭說的話,在腦海里自動腦補(bǔ)一番雪芽在寧伏宮受苦的場景。</br> 賀續(xù)蘭此時也走到門口,他看了眼僵在原地的雪芽,低聲說:“你下去,這里沒你的事。”</br> 雪芽連忙點頭,話都沒說就跑了。</br> 他在寧伏宮舒服慣了,早把行禮這件事丟到腦后。</br> 而崔令璟見雪芽那么聽賀續(xù)蘭的話,又連行禮都沒行,就一臉驚慌地逃走,腦補(bǔ)的雪芽受罪場景更慘了幾分。</br> 原來尹青懸說的是真的。</br> 賀續(xù)蘭真的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心慈面軟。</br> 崔令璟心里紛亂,不想再在寧伏宮待下去,匆匆丟下一句“朕以為自己落了東西,原來沒落”,就走了。</br> 那廂,雪芽跑去小廚房,窩在小板凳上吃了一大碗冰沙后,心情才漸漸平靜。臨走前,他讓小廚房的宮人給他裝一份冰沙。</br> 宮人聞言,問:“雪芽不在這里吃嗎?冰沙容易化。”</br> 雪芽搖頭,“不是我吃,我?guī)Ыo太后吃。”</br> “太后胃不好,不能吃冰的。”宮人為難地說。</br> 雪芽愣了下,“那有其他的吃食可以帶嗎?”</br> 宮人巡視一周,更為難了,“現(xiàn)在小廚房在做的點心都是給你備著的,太后自從賑災(zāi)回來,胃口就一直不好,一般下午都不用點心。”</br> 雪芽糾結(jié)了一下,覺得空著手回去不好,還是讓宮人給他裝了一份小酥餅。</br> 小酥餅很小,可以一口一個,香香甜甜的。</br> 即使日近黃昏,但因為臉被曬脫皮,雪芽還是不愿意曬太陽,專挑陰涼處走。行到宮人們住的房子旁邊時,一個人突然閃到他面前。</br> 雪芽饞嘴,一路聞著小酥餅的香味過來,雖然走著路,眼睛卻是往食盒上瞧。待察覺有人擋住去路,他慢一拍才抬起頭。</br> 手里的食盒驀地砸落在地。</br> 作者有話要說:依舊是睡醒再補(bǔ)一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